小乌栖察言观色，歪着头凑近他：“哥哥，是我说错了吗？”
“没有，我突然想起一些事——吴伯，你可知当今松山派掌门是谁？”
吴生奇道：“是崔坚崔掌门？我听说两个月前，崔掌门在南边与魔教头子交手时受了伤，应该没大碍吧，唔……我是个粗人，不清楚这些事。”
看来时间没问题，如今五月，师父受了伤，再过两个月……师父会将掌门之位传于他，届时门派会招收新弟子，乌栖是那时候去松山派的。
李知稹盯着小乌栖若有所思，柔声道：“小七，你一定要好好留在伯伯身边听伯伯的话。”
小乌栖听出他话里有话，却想不明白何种意思，只能乖巧地点点头。
吴生看出小乌栖舍不得李知稹，心里纠结一阵，才无措地指着凌乱的院子，尴尬一笑：“公子，咱山上啥都没有，我今日腾地方也不得空，不如你再带小七去浠水镇过生辰吧。”
说着，吴生匆匆跑进屋，出来时把手里一小袋铜钱塞到小乌栖手里，局促地笑了笑：“这是伯伯给你买糖的，过完生辰再来伯伯这里好不好？”
小乌栖黑得发亮的眼珠看向李知稹，小声问：“可以吗？”
李知稹摸摸他，点头笑了笑。
他请吴生陪小七一起去浠水镇，借此让两人熟悉熟悉，可惜吴生实诚惯了，他心里没做好准备，非得留下来收拾屋子让自己缓一缓。
李知稹不好强求，带着小乌栖又回了浠水镇。
李知稹用法术来去一趟轻而易举，小乌栖只觉眨眼间便从一个地方变到了另一个地方，一脸新奇得不得了。
李知稹笑笑没解释太多，继续用有关神仙的说辞忽悠他。
李知稹先带小乌栖去了成衣铺，小孩子白净可爱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都好看，李知稹兴致大起，啥款式的都拿来试试。
一开始小乌栖还高高兴兴听他摆弄，后来被折腾太过实在倦的不行，竟然站着打瞌睡了。
李知稹忍不住哈哈大笑，拉着小乌栖四处买吃的玩的，一直到黄昏时分。
小乌栖一手牵着李知稹，一手抱着准备带给吴生的饼，突然想起什么，便回头遥遥望向日落那头的山。
那个给他钱买糖的好心伯伯还在那头等他。
一天过得真快，也很长，小乌栖担心伯伯等他等到不耐烦，便仰着脑袋对李知稹道：“哥哥，我玩够了，我们走回去好吗？”
李知稹以为小孩累了，温柔地抱起他：“好，那我们回山上。”
“我自己走，走回去。”小乌栖轻轻推开李知稹，主动牵住对方的手，埋头往前走。
周围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浠水镇笼罩在夕阳下的温馨画面里。
黄澄澄的光落在小孩柔软的发丝上，李知稹垂眸盯着他的背影，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感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
与此同时，一种强烈的时空感猛然袭来，李知稹恍惚间有种错觉，好似他并不是真正回到了十年前，而是深陷在某个幻觉中做着一场妄想改变过去的荒唐梦。
什么都改变不了……一个声音突然冒出来。
为何会有这种没来由的念头？
沉闷的无力感压在胸口，李知稹心里堵得慌。
小乌栖发现身后静悄悄地的，猛地一回头，见李知稹一脸心不在焉的模样，下意识松了口气，放慢脚步绕到李知稹的后面：“哥哥走前面。”
李知稹后知后觉，立马温柔地点点头。
还有些不对劲的地方有必要查清楚，李知稹打算把小乌栖送上山后，再去找曾月弄清小乌栖的年龄矛盾。
残卷上说，这个法子有七十二个时辰。
天色渐黑，两人走在山间小道，明亮的月光照得地面树影重重。
小乌栖还是不肯用法术回去，他怕哥哥将他送上山后就走了，他舍不得这么快分开。
李知稹只好牵着他慢悠悠地走，见这孩子又一副闷闷的样子，便东拉西扯问他以前的经历，逗他多说说话。
小乌栖专门捡有意思的事情讲，李知稹时不时故作夸张地回应过去，于是小孩越说越激动，终于活泼地笑了笑。
不知怎的，李知稹内心五味杂陈，当年在山上时他与小乌栖相处日常太淡薄，他记得这孩子总是笑眯眯很开心的样子，并没有主动了解过这孩子究竟是何心性。
为何他如今遇见的小乌栖，却连笑一笑都难得。
他留在此地会快乐吗？
吴生是个憨厚善良的好人，他会照顾好这孩子的。
夜风呼呼地吹，李知稹耳边全是风声，渐渐听不清小乌栖的话。
妄想改变过去，他这么做对吗？
“哥哥！”
带着哭腔的声音夹在风里落入耳中，李知稹惊醒过来，猛地回头看向身后呆在原地呜咽的小乌栖。
“怎么了？！”李知稹吓了大跳，忙不迭去抱他，谁知他一碰到小乌栖，双手便从对方身体里穿了过去。
毛骨悚然的寒意窜上来，李知稹在小乌栖一遍遍呼喊中连声回应他，可全是徒劳。
小乌栖看不见他，也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不是七十二个时辰吗？
一阵令人打颤的寒意窜上来，李知稹慌了神，在半空中将残卷上的阵法画了一遍又一遍，可是他的法力好似变成了易碎的蝉翼，被风一吹便不堪一击四散而去。
不知何处传来狗吠，抽抽噎噎的小乌栖不敢哭了，他浑身发抖打量空无一人的四面八方，漆黑的树影在地上摇头晃脑，他不认路，也不敢走。
泪水止不住地流，小乌栖极力压抑哭声，哆哆嗦嗦在路边上蹲了下来。
李知稹见到此情此景心如刀绞，他能想到的一切办法全是白费力气，他的法力此刻毫无用处，他还能怎么办？
到底要怎么办！？
为何会这样？！
李知稹几乎在低声咆哮，他从未有过如此无能为力的时刻。
“对不起对不起……”李知稹在虚幻之中抱紧安安静静却泪流满面小乌栖，酸涩的眼泪夺眶而出——连滴落的泪水也会穿过小乌栖的身体，滴落在地面上好似落入大海一般漾起片片涟漪。
李知稹看明白了，此刻的他们甚至已不在同一个时空。
周遭泛起白，白得刺目。
李知稹被拉回那片流淌无数记忆碎片的河流，变成了一个绝望的旁观者。
小乌栖蹲守到天亮，他挂着干涸的泪痕在山上走了一天，没找到木匠的家。
后来小乌栖实在太饿，没忍住吃了原本给木匠准备的饼，他自认为对木匠食言了，没有如期回去，对方八成也不喜欢他不要他了。
他又变成了一个没人要的野孩子。
小乌栖伤心难过，可是他流不出眼泪，呆呆地在路边坐到天黑，又坐到天亮。
所幸没多久有个下山的阿婆注意到他，问他家在何方。
小乌栖说了浠水镇的地址。
好心的阿婆顺路把他带回浠水镇，小乌栖道了谢，失魂落魄地回到了熟悉的地方。
温柔的神仙哥哥的模样在心里挥之不去，好像他们短暂的相遇只是一场意外的梦。
“小七！你怎么在这啊！？”
一个熟悉的中年女人对小乌栖大惊小怪地喊了一嗓子，小乌栖被叫回了魂，礼貌地喊了一句“婶婶。”
“哎哟，你这孩子跑哪去啦！你小月姐姐找了你两天哟！他们今儿一大早就走啦！”
女人掏出把钥匙和一个袋子钱塞过去，叮嘱道：“你姐姐让你去信铺找人写封信送徐城去报平安，钥匙你好生收着，她说留了间屋子给你住，屋里的东西小心别弄坏啦。”
小乌栖点点头接过来时眼睛又忍不住红了。
李知稹透过白色屏障看着他，又心疼又愧疚，小乌栖的记忆在他眼前匆匆而过，眨眼间李知稹突然在其中发现了自己的身影。
是两个月后，送师父的灵柩下山那一天。
极其年轻的松山派新掌门走在送灵队伍的最前方，苍白的脸色冷峻如霜雪，一双略显锋利的长眉漆黑俊秀，一身缟素散发着冷淡与疏远。
与小乌栖印象中的人很不同。
小乌栖爬在木架子上伸长了脖子目送对方消失在乌泱泱的人海中，他听边上人在讨论松山派掌门如何如何，便壮着胆子问了句：“伯伯，那个是松山派掌门吗？”
“是啊，走在最前面那个是新掌门，躺在盒子里是上一任掌门——崔掌门是好人，可惜了。”
“那新掌门好年轻的模样，不知有何过人之处，年纪轻轻便得崔掌门如此青睐。”
“算日子今年松山派要招新吧，诶——小孩，你去试试啊，上松山派学法术，可厉害了，说不定将来还能混个长老当当哈哈哈。”
一群人看着小乌栖起哄打趣，小乌栖扣着手边的木刺，尴尬道：“可是我…是野孩子……没人要。”
几个大笑的男人听他这么说，你看我我看你讪讪收敛起来，有人正儿八经地说：“旁的都不要紧，松山派收弟子看的是资质和机缘，你去试试也无妨，没选上不亏，万一选上了将来吃喝不愁不说，还能拜那些大人物做师父学法术呢！”
“真的吗！”小乌栖眼前一亮，他想学法术……也想去见哥哥……他想离哥哥近一点，再跟哥哥说说话——若是他能认哥哥做师父就好了……
不行！期望越高，失望越大——这是小月姐姐跟他说的，小乌栖给自己的痴心妄想泼冷水，但……他忍不住想去试试。
当天，前来报名的人从山门口一路蜿蜒而下，密密麻麻如水流似的积聚在山脚下。
小乌栖生怕错过时辰，特意提前几天在山门附近的旮旯里找了个地方战战兢兢地度过了几天。
结果他没错过时辰而且因为来的甚早很快就排到了登记弟子的面前，却不经意把自己搞成了一个泥土兮兮的小乞丐。
小乌栖孤身前来，对自己的身份信息说得含糊不清。
登记弟子看着面前脏兮兮的小脸上一双雪亮乌黑的眼睛面露难色，拿不准主意只好让小乌栖先一边待着。
小乌栖这一待，一直待到太阳下山。
弟子们忙完一天，正打算收工上山，有人见小乌栖安安静静坐那看了一天，便走过去笑道：“小孩，这里结束了，回家吧。”
小乌栖眼巴巴地站起来，低声道：“可是我还没有报名。”
“啊？你要报名？那你一直坐在这。”这个弟子顿时不耐烦看了眼已经收拾好的东西，另一名弟子凑了过来。
“他没信息。”后者挠了挠头，“不如我把他带去问问庄师兄吧。”
这名弟子带着小乌栖找到庄凊的时候，后者心情正好正要去办事。
庄凊随意扫了眼脏兮兮的孩子，连面目都没看清便道：“不要紧，先送去百草堂检查检查，没病的话就留下吧。”
李知稹随着小乌栖的视线目送年轻气盛的庄凊哼着小曲飘飘然地离去，忍不住笑了笑。
随后他又不免叹了口气，原来一切冥冥注定，他的到来不是为了改变过去，而是为了推动、旁观小乌栖的过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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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 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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