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冰凌不堪重负,突然断裂,坠在青石阶上摔得粉碎。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连同栖霜那句“打死我......玉瑶小姐就得亲自嫁入秦家”的威胁,像一柄冰刀刺进老夫人心口,惊得她半晌没能再下施杖的命令。
“住手!”一声厉喝惊呆众人。
老夫人仓皇回首,只见来人竟是自己的儿子谢怀江。这位眼盲侯爷踉跄进了祠堂,锦袍下摆还沾满雪泥。
“霜儿?霜儿在哪?”谢怀江伸出枯瘦手指,在虚空中急切摸索,却什么都没触到。
“侯爷,大小姐在这边......”春杏扶起他的手腕。
突然触到衣料上一片湿冷,谢怀江一脸困惑,只是片刻便明白过来,那是早已浸透了栖霜孝衣的血!
谢怀江浑身剧震,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霜儿?霜儿!应父亲一声......你应我一声啊...... ”
老夫人看不过眼,“怀江!你...... ”
“母亲且看,”谢怀江突然举起自己染了血的手,惨笑道,“这丫头流的到底是不是我们谢家的血?”
“就算是,这孽障也是擅闯祠堂,老身不过略施惩戒,教她懂......”
“母亲!”谢怀江声音嘶哑得可怕,“一个照雪还不够,你连她的骨血都不愿为我留下吗?”
见老夫人半晌没答上话,谢怀江便发了狠,拔出腰间佩剑,横在脖颈,“今日谁敢再动她一指头,便从我尸身上踏过去!”
“孽障,孽障!你真是又昏了头啊你!”老夫人气得哭天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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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霜是被疼醒的。
后背被剧烈痛感灼烧着,她下意识想翻身,却牵动了满背的伤口,忍不住呼痛出声,冷汗也涔涔而下。
“大小姐醒了?!”春杏的声音从屏风外传来,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栖霜勉强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只看到春杏那张脸凑近,眼圈明显红肿,肯定哭过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栖霜开了口,却觉得喉咙痛得像被粗盐滚过,这才想起昨夜喉咙都咳出了血。
“巳时了。”春杏连忙倒了杯温水,小心喂她喝下。
水润过喉咙,栖霜才觉得神志清醒了些,猛然想起今日的事,“糟了,玉瑶小姐及笄宴何时开宴?快帮我找衣服,简单梳妆一下......”
栖霜急得要撑起身子,却感到眼前阵阵发黑,整个人像被抽了骨头似的软倒下去。突然屏风外传来珠玉碰撞脆响,接着谢怀江的声音远远飘来,“及笄宴推后了。”
栖霜大骇,顺着声源望去,只见阳光透过窗纱,将一个佝偻身影拓在屏风上。
春杏连忙上前将屏风拉开些许,栖霜这才发现谢怀江竟穿着守灵的麻衣。他嘴唇仍在无声翕动,手指亦机械数着佛珠,仿佛这动作已持续了一整夜。
“父......”栖霜刚开口就一阵巨咳,词不成句。
谢怀江停了动作,摸索着来到榻前,“及笄宴推迟了,等你伤好些,再一同出席。”
栖霜愕然,“等我?”
谢怀江负手而立,脊背虽被岁月压作残弓,通身气度却仍有侯爷的威严与骄傲,“那是自然。我谢怀江的女儿,断没有躲着见人的道理。”
栖霜心头猛地一震。
推迟嫡女的及笄宴,只为能让她能体面亮相?
她从未想过,谢怀江会为她做到这一步。
这难道,就是迟到了多年的父爱?
“父亲,”她把音调拉长,显得更加动人,“女儿实在不值得您如此。”
谢怀江沉默片刻之后,终是抬起手来,落在栖霜的发顶,仿佛怕惊飞了停驻的蝴蝶。
“傻孩子,”他嗓音带着疲惫的温柔,“你娘走得早,是我亏欠了你们母女。”
栖霜鼻腔阵阵发酸,那只生茧的手掌此刻温柔得简直不真实。
可下一瞬,银面人的话却忽如毒蛇般钻入脑海——
“你以为谢怀江真是你父亲......那为何玉佩上刻的是‘江’......而不是‘谢’字......”
那话如今倒真起了作用。栖霜下意识向后缩了身子,避开了谢怀江的手。
谢怀江也察觉到异样,温声问道,“乖女儿,可是身上还疼?”
栖霜勉强扯出一抹笑,“没有,父亲不必担心。”
一时间,屋内陷入奇异的宁静。阳光透过窗纱,在屋内陈设投下斑驳光影。佛珠在指尖轻碾,药香混着梅香在空气中静静浮动,仿佛连时间都变得缓慢起来。
在这难得静谧中,栖霜静静看向谢怀江。
“父亲在念经?”她轻声问。
“为你母亲,”谢怀江手指顿住,将佛珠停在掌心,“也为你。”
“母亲不信这些。”她忍不住提醒。
“我知道,”谢怀江嘴角扯出一丝苦笑,“可她走了,我总得做点什么。我知你心中所求,照雪尸身如今在护国寺,我也是昨夜方知,等会便去求老夫人开恩。她人已去了,何必再受折磨,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是我谢家对不住她。”
说罢,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只褪色平安符,“这是你出生前,我去大相国寺求的。”
栖霜怔怔盯着那红布上“平安喜乐”四个小字,不知该作何反应。
“本想等你满月送给你,”谢怀江忽然哽咽了一下,将平安符递到栖霜面前,“后来......到底是父亲无能......”
栖霜接了过来,视线却突然被泪水模糊了,原来那平安符背面,用极小的字绣着“永昌十四年四月初九”。
——是她的生辰。
“父亲......”她抬眼望向双眼茫然的谢怀江,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一阵风过,窗纱如雾般浮动,斑驳梅影在榻前流转徘徊。谢怀江转过身去,抬手飞快抹了一下眼角。
“现在,”他重新转回来,语带哽咽,“终于物归原主了。”
“罢了,你安心休息,什么都不要想,药我已经吩咐人在熬,待会儿记得喝,好生休养,一切有我。”谢怀江说完,转身往外走。
栖霜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叫住他,“父亲。”
谢怀江脚步一顿,“嗯?”
“您为何会赶来祠堂?”
“春杏来报,说你擅闯祠堂,被老夫人罚了杖刑。你若出事,我如何对得起……”
栖霜抿唇,“只是因为这些吗?”
“还因为,”谢怀江侧过脸,神情晦暗不明,“我看到了你娘的玉佩,”他补充道,“若非生死关头,你怎会舍得让它离身?”
栖霜心脏猛地一跳,那块刻着“江”字的玉佩,谢怀江竟认得?
“那玉上刻的字,为父比谁都清楚......”谢怀江还想说什么,却突然咳嗽起来,身形也开始摇晃。
春杏连忙上前扶住,“侯爷,您昨天一夜没睡,该回去歇着了。”
谢怀江摆摆手,示意无碍,又对栖霜道,“你好好养伤,有什么事,等好了再说。”
栖霜望着谢怀江那离去的背影,久久未动。
春杏回来时,手里端着一碗药汁,“药好了,大小姐趁热喝吧。”
栖霜接过药碗,却没急着喝,而是轻声问,“昨夜,是侯爷亲自照顾我的?”
春杏点头,“侯爷守了你一整夜,连眼都没合。奴婢劝他去休息,他却说怕您发热,得有人盯着。”
“窗外的梅树……”
“是老爷命人栽的。”
栖霜没说出口的是,梅影照雪,是娘亲生前最爱的景致景致。
窗外梅影重重,每一枝似乎都浸着谢怀江对娘亲的刻骨相思。那些梅香越是凛冽,笼罩栖霜心头的浓雾就越是厚重。
她究竟是谁的骨血?是雪夜里那株照雪而开的梅树结下的果,还是……侯爷错认了相似的花魂?
“小姐,药要凉了。”春杏打断了栖霜的纷乱思绪。
“春杏,还没来得及谢谢你。”
春杏一愣,“小姐谢我做什么?”
“谢谢你为我冒险去求侯爷,”栖霜满眼真诚看向她,“若不是你,我可能已经死在祠堂了。”
春杏慌忙摇头,“奴婢只是不忍心看小姐受苦。”
栖霜笑了笑,没再多言,低头将药一饮而尽,然后重新躺下。
待春杏出了房间,栖霜却忽然睁开了眼,对着虚空轻轻说了句,我很想你,你若也想我,今夜便入我的梦里,给我个明确的答案。
恍惚间,她似乎回到了儿时。母亲在灯下缝补衣裳,哼着那首熟悉的歌谣。她来劝娘亲早点去睡,却见暗黑血液突然从娘亲嘴角溢出,染了整片衣襟......
“娘,娘!”
她哭喊着,再唤不回母亲,却倏地从梦中惊醒。抬手拭面,指尖触到一片冰凉,这才发觉枕畔早已被泪水浸透。
窗户不知何时被风吹开。窗外此时月影婆娑,模糊得像是隔着一层水雾。那株父亲命人栽下的梅树,此刻正映着惨白月光,枯瘦枝桠在寒风中无助摇曳,像极了母亲临终前伸向她的那只手。
一只青瓷药盒正静静躺在枕畔,下面压着一张字条。
栖霜强忍背痛起身,看清那纸上写着“谢怀江给的平安符,装的是断肠散。”
她惊得手一松,药盒就坠了地,摔成两半。栖霜没管那些滚落在地的药丸,一心去找枕下。
待她小心拨开平安符,倒出一撮褐色粉末。
只是片刻,栖霜竟感到手指开始发麻。而那褐色粉末的气味,竟与谢怀江今日命人煎的药味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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