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蝉出了酒肆,并没有打道回府,今日他还约了郑崇和见面。
楼一坚持来接他,给他带了一只烧热的手炉抱在怀里,外头正在飘雪,路上风刀刮骨,行人艰难跋涉。
宗诚等人挨了军鞭,对陈蝉那是寸步不离,两人唯恐驾车留下车辙,会被轻松追索,于是选择步行,没走几步,皆是手脚僵硬。
天冷后,御寒的烧刀子卖得好,沿街两侧,唯有一间酒铺点着灯还未打烊,陈蝉吩咐楼一:“你去沽两壶酒,自己留一壶,剩下的分给那几个护兵暖暖身子。”
护兵有五六人,一壶酒哪够。
见他犹豫,陈蝉忙摆摆手:“就一壶,多了他们不会要。”
楼一听话,立刻照办,沽好烈酒,提着朝宗诚和他手下的护兵走去,多谢他们今日帮自己照顾陈蝉。
几个护兵板着脸,没肯接,但太阳落山后,干站着再厚实的身板也顶不住,多少拿眼睛朝宗诚瞟,楼一索性揭开,自己喝了一口,把剩下的给他们。
“拿着吧。”
酒是他们看着买的,人家也亲自喝过,再推脱过于不近人情,何况风雪在前,陈蝉却没有要回刺史府的意思,大抵也是因此内疚,才让人买了酒。
陈蝉撑伞,独自站在街巷相交的岔口,宗诚朝他的方向看去,冲他抱拳致意。在他收回目光的同时,后者不经意往附近的市亭挪步,把身子稍稍让到盲区,不多时,那几个郑家子弟便堵了上来,把他拦住。
“刚才是你在清荣酒肆后院吃饭?”
“是。”
“那口铁锅是你带来的?”
陈蝉稍稍迟疑,刚一点头,当中一人便冲上来拉扯他的胳膊:“冷手冻脚的,别在这里啰嗦。喂!你跟我们走,有几句话要问……”
陈蝉往后挣扎,警惕道:“你们要做什么?”他又向后瞟看,似在寻人呼救。
那几个郑家子弟也发现了他的僮奴不在身边,又不知道他在看谁,怕引来麻烦,一个上手抓胳膊,一个摘他幕离好捂嘴,要将他强行绑走。
陈蝉早有防范,抬手一挡,喝道:“你们敢得罪我,郑家公子郑崇和绝不会轻饶!”
崔俨和郑筠几次高调的约会,并不会让郑家子弟忌惮,但郑筠和崔俨接触的同时,又与郑崇和的人私交密切,却叫他们心里打起鼓来。
难道郑崇和要放弃他们,和崔俨冰释前嫌?
当年在军中,他们皆与崔俨不和,在弥什手底下学习兵法又不得重用,领兵打仗,没有将才,常常受到崔家老将的嘲讽,后来郑崇和和崔俨结仇,他们便前仆后继投入麾下,这些年可是把崔俨得罪惨了。
若是崔郑联姻后,郑崇和倒戈,那他们这些不受重视的族中子弟,还能有什么前程出路!
几人目光交接,俱是心惊胆寒。
“退什么!”
有人被陈蝉这么一喝,腿软心慌,便要松手,其中另一人强撑起气势,晃了晃下巴,意思是把人扣过来。
“就问你几句话!”
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留白,是专门送给他们参详的,陈蝉怎可能配合,当即大声呼救,那几个喝了酒的护兵立马注意到此处的骚乱,扔下酒碗冲过来:“喂!干什么的?放手!不然要你们狗爪落地!”
宗诚挎着大刀站在最前方,郑家子弟认出佩刀上崔家的标志,心如惊弓之鸟,立刻作鸟兽散。他们越是逃,越是不打自招,护兵们正愁没机会将功赎罪,哪肯放过在崔俨跟前争功勋的机会,一路跟着追去。
宗诚则留在原地,陈蝉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将他打发。
“我看刚才那几个醉鬼,像是哪家的公子哥儿,你手下的人……会不会出事……”
不知是否得过崔俨的告诫,宗诚学乖了,摇头回应,并不多舌,这让陈蝉三寸不烂之舌,毫无用处。
眼看与郑崇和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计划推进到一半,就要铩羽,转角忽然冲出一人,正是刚才要问陈蝉话的那名子弟。
他运气好,甩掉了护兵,还想掩其不备,回头来捉陈蝉,没想到陈蝉身边还守着一个人。
这下,宗诚坐不住了,只得亲自上。
陈蝉赶紧拉着楼一趁乱溜走。
这群郑家子弟出行,历来学郑崇和讲排场,在酒肆喝酒,身边的护兵在门外等候,眼下被崔俨的人一追,立刻哭爹喊娘地大叫,把自家护卫招来应付,自个则从旁跑路。
跑着跑着,六个人来,五个人走,竟是跑丢了一个。
大家一致行动惯了,不敢贸然丢下同伴,万一真叫崔俨的人捉住,或打或杀,都会捅出天大的篓子。
他们赶紧回头。
不过,那位走失的仁兄是没见着,倒是撞见陈蝉和楼一,不走大路,反而鬼鬼祟祟朝一条小路进。
跟了两条街,就见陈蝉被郑崇和的人接进了一家纸行。若是崔俨和他的部下,不一定能瞧出猫腻,但这些人和郑崇和当了这么多年狐朋狗友,哪里不清楚他手下的人。
“这病秧子果然是郑崇和的人,我看到郑崇和身边的王三了!”
“小声点,都看到了。”
“等等,我被搞晕了,刚才那几个是崔俨的亲兵吧,怎么帮着这小子?”
“这你想不明白,说明他跟崔俨关系非同一般!”
“他是郑崇和的人,郑崇和没有光明正大见他,反而和他密会,这个人又和崔俨有点关系,喂,你们还记不记得那口铁锅……”
“呸,这里头铁定有什么问题!”
没有护卫傍身,那几个郑家子弟心里发慌,不敢再跟,咬牙说:“我们人少,先离开,回去好好查查。”
他们一走,不多时,几个护兵也找了回来,陈蝉正好从店里出来,站在檐下撑伞,掌柜亲自给他送上了纸和竹筒。
宗诚面色不虞:“怎么不在原地等候?”
“刚才你们走了以后,我发现附近仍有人跟踪,怕遭遇不测,这家店我买过不少文房,认得他们掌柜,借他们的地方躲一躲。”说着,他拿出刚刚才扎好的宣纸。
宗诚不置可否,先行护送他回刺史府,等手下的护兵全数回来后,再派去两人在附近查看,果真发现有人一路从路口跟着陈蝉到了此间。雪里的脚印那是清晰可见,和追丢人的护兵一对质,只以为是那几个醉酒登徒子中的某几个。
郑家这帮人和郑崇和要好,对他的门路也相当清楚,回去后卯足了劲儿查,查到郑崇和的部下曾秘密带回煤炭,但他们又不懂炼焦,只知道有些地方烧煤生火,锻造铁器,而那铁锅他们是见过,硬度和纯度比不少武器都强,说不是给陈蝉用,他们打死也不信。
由于技术互通,只以为郑崇和找到了那种,只存在于志怪传奇中的不得了的玄铁!
郑家子弟二话不说就冲到了郑崇和府上,要分一杯羹:“你小子,想吃独食啊,我们都知道了,你派人去过青州!”
郑崇和一听,心里咯噔,大叫不妙,又燥又恼地想这些人是怎么知道金矿的!
他的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是陈蝉的名字,但陈蝉不是傻子,把消息散布出去,知道的人越多,他的倚仗就越少,与人谈条件则越被动,崔俨那方就更不可能,毕竟有钱谁不想独吞。
难道是己方出了奸细?
一想到这几个以前为自己马首是瞻的族兄弟,居然在自己身边派布耳目,郑崇和气愤遭了背叛,恨得咬牙切齿却只能装傻:“什么青州?青州不是刚打完仗,我派人过去抚恤阵亡将士难道不……”
此话一出,反而惹恼众人不快:“郑崇和,大家说好有福同享的,你这么装蒜可没意思了!你扪心自问,我们鞍前马后替你做了多少事,你现在却想撇下我们!”
“算了,别和他多费口舌!”
“我们已经查到了东西所在,你等着瞧!”
郑崇和正窝火,无辜遭受白眼,便动手拉扯:“走什么走,说清楚啊!”
“放手!”
他们也怕郑崇和狗急跳墙,如今撕破脸,还急着回去搜集证据挟制他们。
两方拉扯了一阵,不欢而散。
郑崇和回到屋中,坐立难安,于是掀了桌案,斥退舞姬美妾,立刻招来心腹调查,甚而恶毒地盘算,若是有朝一日那金矿出了问题,便叫这几个蠢货去顶锅,谁叫他们非要横插一脚。
再说郑家子弟这头,郑崇和死不认账,想是拒绝共享,思来想去,也就只能去找知情人,先下手为强。
兜兜转转,倒是牵出了陈蝉来历。
崔俨派护兵保护陈蝉,陈蝉却和郑崇和私下联系,而郑崇和和崔俨历来不和,正好可以以此威胁陈蝉,上回见识过护兵的厉害,他们长了教训,也学郑崇和暗度陈仓,引走护兵,把人截下来。
“又见面了,陈公子。”
“你们是什么人,究竟想做什么?”陈蝉在外明晃晃走动了三天,这些人才姗姗来迟,效率实在太低,还得配合他们演出一副嚣张且恐惧的样子,他心里就感到好笑。
“郑崇和给你什么好处?”其中一人拔刀威胁。
陈蝉沉默了良久,犹豫道:“我被崔俨困住瑕丘,想离开此地,重获自由,郑崇和说他能帮我。”
“原来你就是那个娈童啊!”此言一出,坐实了他们这些日子以来的揣测,对方上手,轻浮猥琐地撩开幕离:“哟,长得是好看,这是使了一出美人计吗?哼!郑崇和那家伙,从来不把房中人当人看,他会白白帮你?你给我老实交代,若是所言不实,小心刀剑无眼。”
陈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说了你们会帮我离开兖州吗?”
“你先说。”
他们甚至还没有提到崔俨,跟前的小白脸就一副怕死的孬样,才不把他当回事。
陈蝉紧了紧拳头,又松开,妥协道:“我给了他图纸。”
郑家子弟哗然,心道:果然有炼铁的法门诀窍,这么重要的技艺,怎么可能只凭口口相传,万一失传了怎么办!
“我刚才跟着他,就是打土窑场子里过来。”
“郑崇和给他找的煤是不是也送到了那里?”
“十有**。”
刀子往前送了一寸,顶在陈蝉腰间,为首之人喝道:“你,把图纸誊一份给我们。”
生死关头,陈蝉却一改先前的畏葸,坚守底线:“可以是可以,但我要离开这儿,谁能送我平安离开,我就把图纸给谁。”
几人颇有些心动。
“我不敢得罪郑崇和,你们自己决定吧,否则我是不会轻易拿出图纸的。”
他们本意是拿到图纸,分一杯羹,大家再做表面兄弟,可若是撬了郑崇和老底,这辈子估摸着算是完全开罪此人。
“你还犹豫什么,大家平辈同族,凭什么他能嚣张跋扈压我们一头,也就仗着他爹死得早,乖乖给家主当狗!”
为首之人紧攥着刀柄收回鞘中:“好!郑崇和能帮你的,我们也能,我马上安排人护送你离开兖州,只要你把东西给我们。需要我们陪你去取吗?”
“不用。”
重要的东西,当然是放在身上更容易取信,陈蝉当着面,从衣服的夹层中抽出事先备好的所谓的图纸,将其交到持刀人的手中,正要索取信物,以防对方反悔食言,这些人却互相交换眼色,竟忽然动手,要将他当场灭口。
楼一早埋伏在旁,推翻巷子里的笸箩,又吆喝了一嗓子震退诸人,抓着陈蝉的手掉头就跑。
“公子,太危险了!”
“富贵险中求,我们离成功又近了一步。”陈蝉从腰带里掏了一颗护心药丸,含在舌下,气喘吁吁却不敢停下,巷外天光大亮,如果他没算错,救兵马上就会从天而降。
陈蝉上次同郑崇和见面,允诺他在土窑里制作了一批开矿的铁器,即将完成,会提前给他过目。
不久后,那帮家族子弟找上门,在这紧要关头,他怎能不派人去盯着陈蝉,如今正值约定的时间,既不见人也不见东西,郑崇和正心慌,乍一听人汇报说陈蝉被人堵了,勃然大怒,立马带着人赶了过来。
狼狈逃跑的陈蝉和郑崇和撞在一块,身后还呼啦啦拖着一串尾巴,当即如见救星:“郑少爷,图纸被他们抢了,他们,他们知道了我和你暗中往来,用崔俨威胁我,要我给他们图纸!”
郑崇和把陈蝉往身后一拂,一马当先。
“敢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了,兄弟们,跟我上,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郑钦要钱,崔俨也要钱,这些人凭什么也来算计他的钱,郑崇和认定他们是冲着金矿而来,令护卫拦住对方的护卫,自己亲自动手,将那几个族兄弟捉来,一通暴打:“想要图纸是吧!啊!我让你要图纸,图纸,给我交出来!”
“崇和哥,图纸不在我身上。”白挨了一顿毒打的族弟,喊得哭天抢地,立马把同伴卖了:“在六哥手里!”
郑崇和松开手,冲老六去,对方爬起来就跑,不甘又忿怒地嚷嚷:“我就是要图纸!又怎么了!凭什么好处你一个人得,你也不是家主所出!”
陈蝉和楼一远离战场,冷眼观战,楼一心有余悸地抚着心口,长长吐了口浊气:“真的没问题吗?不会露馅吧?”
只要一对质,不就全完了。
“都巴望着独吞,谁也不会开这个口。”陈蝉冷笑,从巷口离开,转头却碰上了宗诚。
陈蝉立刻迎上去:“你来得正好,这儿有人当街斗殴,我们差点被卷了进去。”
郑崇和与族中子弟红了眼,打得不分你我,尤其是那个拒不交还图纸的,刺激得郑崇和猛下死手,人当场打了个半残,衣服和图纸都扯坏了,几乎没了性命,其他人被他那不要命的打法吓得,领着手下轰然退散。
宗诚皱着眉,怕惹祸上身,带着陈蝉和楼一迅速离开。
三句话让人为我打群架[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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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48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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