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腿处撕裂般的疼痛刺痛神经,李常棣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可伤口的撕裂迫使他在发出一阵呻吟。
霎时间,一股温暖缓缓地擦拭在他额头上,他疾速抓住那温暖的手腕,另一只手抵住对方的脖颈,将人翻在身下,慢慢睁开双眼看向身下——一个清瘦的男孩?
不是讲来勾魂的是清冷美人吗?
这孩子看上去大约只有十三四岁。
“啊啊,壮士,壮士,是我把你从雪地里扛回来,还给你喂了汤水,这这是做什么呀啊?”
不会真被刘万芳说中了救了个歹徒回来吧?
身下的人像刚跳出水的鲤鱼不断地在地上扑腾,李常棣尴尬地松了手。
“你们在干什么?”门被推开来,光从门外穿透进来刺痛了李常棣的眼睛,看到了一个陌生小女孩,却也不是那晚冰清玉洁的天仙。
“啊啊啊啊啊,救我!”
刘西路急忙整理散乱着头发,慌乱地赶紧跑下床,躲到了刘万芳的身后,却一屁股挡在后面来人的面前,来人一惊没稳住脚,扑通一声倒在了门槛后。
“哎呦!”
“大夫,大夫,您没事吧啊?”刘万芳一面扶起她一清早从东边仁安堂请过来的女医王老太,一面抬起脚踹了一下自己到处乱窜的哥哥。哪成想她这哥哥也太不禁推了,扑通又是一声,刘西路一把推着王老太就往地上倒,哐当二人直直地摔下去。
“哎呦喂!”
“啊啊啊,对不住,真对不住!”大概是刚才壮士的力气太大,他的腿才站起来就麻了,哪里挡的住万芳这一脚。他一遍一遍向王老太道歉。
从西面里走了十里路的王老太揉着老骨头,肩挂着着药箱,摆了摆手,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了。
眼见刚刚一场混乱之后,李常棣才意识到自己没被勾魂到地府,反而命大被一户好心的乡野人家所救。
正当老太给李常棣包扎伤口,推门进来了一位女子,她端着汤盈盈走来。虽然只着荆钗布裙,但也看得出来落落大方,被大夫挡住视线的李常棣歪过半个身子,心便为之一颤——是来收魂的清冷仙子。
只听见旁边两个孩子都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姐姐”
原来是姐姐啊。
“诶,这位公子小腿处骨头断裂,应及时就医治疗,脚腕处肿胀青,并有明显淤血应该是有过二次受伤。若是不好好地修养还可能造成一辈子的残疾。”
“二次伤害?”李常棣皱起眉头。
“应该是被人按在地上拖动所致伤情加重。”
刘丹清想起来,他确实是一路被他们拽着胳膊从雪地里扒拉出来的。
“什么歹徒这般可恶了?把你打一遍还不够,竟然还要在地上拖。”万芳急忙上前义愤填膺道。
“是,这也太不讲武德了。真是人心不古,世态炎凉。”西路对上她妹妹狡黠的眼睛,昧着良心搭腔。
“这种歹人就该拉出去千刀万剐。”万芳嘴里恶狠狠讲道,背过李常棣偷偷向她满脸无奈的哥哥做出手刃的样子。
“是,最好全家都别放过。”西路咬牙切齿道。
“壮士,你都不知道!我们昨天在家门口捡到的你的时候,你全身都被扒光了就剩个里衣,那歹徒什么都没给你留下。”万芳补充说。
“留了半个馍哈。”刘西路纠正道。
王老太打断了他们:“这腿要好好休养,不能再走动了。记得将脚翘在高处可缓解肿胀。这伤最早也得躺上两个月。”
王老太开了药方并向刘丹清交代了一些要注意的事情。等嘱咐完,她转头就看见自家弟弟妹妹拉着人家壮士问东问西。
“万芳,去送送人家大夫。西路,厨房里还熬着粥,你去看点。”两个人照着吩咐分别去干自己的活儿,并很有眼色的关上门。
李常棣有点惊讶当地民风开放,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弟弟妹妹见怪不怪竟然还替姐姐关上门,而且这位姐姐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
他看着美人眼含笑意,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由于腿的原因,李常棣现在躺在床上,扬起下颚,而刘丹清垂下眼睛,颇有点居高临下的意味。
“壮士,敢问您叫什么名字,何方人氏,因何在此啊?”
其实刘丹清刚刚就听到他对自家的弟弟妹妹报上了大名,但她并不认为一个逃兵的嫌疑犯会对着俩小孩吐真言。
“我姓李,名常棣,京都人士。”还是一样的答案。
李常棣不认为一个自小乡野长大的女人家会识得他的名字,因此也并无避讳。他也并不怕他如今的境况传到有心害他之人的耳中,此刻大概寿安附近的所有乡镇官府都在竭尽全力找他,那人这次失手,暂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我问你因何在此?壮士为何避而不谈?”
女人的目光凌厉,一寸一寸地扫视对面的男人,从头到尾,极具侵犯性。这让李常棣不由想到大理寺的那群官吏就喜欢用这样的眼神审视犯人。
李常棣并不打算将他家的血雨腥风透露给局外人,张口就是“我外出经商,被仇家一路追杀至此。”
“经商的什么仇家至于拼命?况且你说自己是京都人士,为何仇家要在异地他乡追杀你。你既说是经商,在何处经商?做的是什么生意?”
“家里做的是绸缎庄,我们家每年都会来潞州收潞绸。”李常棣不敢确定自己现在具体身处何地,但能肯定是在潞州境内。
他毫无避讳地盯住对方的眼睛,眉眼一弯,扬唇一笑。
“想经商,走四方。家里人派我收潞绸我也在此地便也按照京都的款式做一些成衣,一部分在当地经销。另一部分再卖到京都,出价也比当地贵上好几倍,因此得罪了当地的做潞绸的富商。”
“你得罪的富商姓什么?”
“姓陆。”卢、鲁、鹿、罗……李常棣含混不清,但胸有成竹。
“收货走的什么路?”
“陆路,从定云关一直北上。”
嘿嘿,这我真知道,水路如今都是官府用来去前线送军需,只能走这条路。
“是他害的你?”
“不敢说,来人都蒙着面一上来就要和我拼命。”那就是没证据的事,略略略略略~
李常棣不动声色,微微垂下睫毛,眼睛又盯向床角。
“我一个外地人人生地不熟的,家乡山高路远。我做事又鲁莽,惹怒了地头蛇遭此祸患。”
“可怜我才十八,本想着此次收货做的好了,得祖父高看一眼,放心把家里的生意交给我。未料想竟遭此灭顶之灾。”
“我爹死的早,只惦念这家里还有个老母亲等着我。”李常棣还想多编一点增加可信度,以博取信任。
只见刘清丹像是动容一般,垂下头缓缓地靠近床边,从袖中拿出帕子,一步一步靠近李常棣,将要抚摸上他的脸颊。
“满嘴谎话,一派胡言。”一把剪刀锃亮地抵在他脖颈前。
这是什么招数?帕穷见匕?
“姐,姐,这是干啥哈,是我哪里回答的不好吗?”李常棣悄悄用手摸上剪刀,那人却又近了一寸。
“你心机深重,能言善辩。临阵脱逃竟然还满嘴谎话,该死。”
“临阵脱逃?”李常棣眼珠一动,回想是什么细节让对方误会。他反应过来:“不是说捡我的时候全身被扒,就剩个里衣吗?”
“我可没说过这话,我原想着你若是个良善的,便善心放你一马,倒让我失望了。”刘丹清一手紧紧地握住剪刀,一手抓住他的胳膊。
李常棣腹绯道:诱供?她不去大理寺还真是可惜了。真是服了这一家子了。
“眼下我就只能报官了。”刘丹清迅速放开他胳膊放在剪刀上,呈环抱状拿着剪刀抵住他。
他家就是官家的,他还怕报官?可他现在还不想回那龙潭虎穴。李常棣知道对方不过是在等一个满意的答案,不然现下也不可能在床上架住他问话,而是直接对簿公堂了。
“我确实是逃兵。”李常棣缓缓吐出试探道,他低头望着靠近他胸膛的白玉柔荑,动作之间露出了白嫩的手腕与青翠的玉镯。
这家人虽是乡野小户,但却非一贫如洗,他一醒来之前听到哒哒的踩织布机的声音,家中陈设也整齐干净,床旁边有一张桌子,上面堆放着书籍,桌旁边收着一个棋盘。这家庭起码是能供得起一个孩子读书的。
她的模样应是十七八女郎,大周朝这个年纪的女子大多已经出嫁,她却还与弟弟妹妹住在一起,一副当家人的样子。来医治的大夫也是个年过七旬的老太太。
“我是被官府抓去充壮丁的。”李常棣试探道,见着那双纤长的手有些许松动。
“京都也在征兵吗?”
“能不吗?这仗都快打五六年了。朝廷都很重视。”
“哼,重视?”刘丹清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要是真重视,怎么可能两个月之内陷落四座城池,一路打到北阳关底下。
“姐,我我……”李常棣突然有些哽咽:“我一开始欺骗你就是怕你知道抛弃我,我这种人上愧对朝廷栽培,下愧对父母养育。”
“军营里头每天都是大批大批的人死去,也没个葬身之地。和瘟猪瘟羊一般被拖进乱葬岗。无贵无贱,同为枯骨。”
“我恐我活不成,只不过是想再看一眼亲人。”李常棣咬住唇,似是忍耐许久,下定某种决心要吐露实情。
“姐姐,我是骗了你,被抓进军队之前我才新婚不久。两个月后家中传信来说家妻怀上李家的骨肉,可怜我的妻怀胎十月我无法在身边陪伴,可怜我的儿出生一天都未曾见过他的父亲。”
“早知如此,我当初何必娶她入门,白白地耽误她青春,还连累她拖着我的骨血,为我照顾双亲。”他越讲越动情。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刘丹清脑海中浮现出这两句,上个月她从弟弟书上读到的,一开始她读不懂什么意思,听弟弟解释过后,她心中犹如裂开了一道缝隙,一股子情绪就弥漫出来,泪珠滚落。刘西路很少看到过姐姐流泪,担心地望着他,她只得偏过脸去,摇摇头不说话,可惹得弟弟也哭,结果是丹清安慰了好久才止住泪。出来看见万芳撇过身子,坐在台阶上,眼眶也红红的。
刘丹清慢慢的放下剪刀,又问了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李常棣,这个我真没骗你。”
她将剪刀收入衣袖中,神情有些低落:“等你腿伤好了就赶紧滚吧。”说完转身往门外走
“我听闻肃安郡王带着精锐从兰仁同北阳关的铁骑围困戎部一支军队,杀死了他们一个重要首领。如今戎部军心大乱,正是周军反攻的大好时机。在战争的关节点,前线都忙着重整旗鼓,这时候没人会注意逃兵,所以我才敢逃。”李常棣虽然编了个很烂的理由,但还是想唬住她,给她吃了一个定心丸,。
“王老太现在是方圆几里之内唯一能看病的大夫。只治病、不看人,没工夫管你的事情。”刘丹清转过头对他说。
“刘荣,你认识吗?刘荣。”刘丹清突然开口问。
“啊?”
刘丹清摇了摇头,“桌上有粥,好好休养。”便推门离开了。
李常棣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的背影。这咄咄逼人的模样跟那天晚上的瑶台仙子实在是大相径庭。
逃兵,原来这就是她想听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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