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村的猪瘟还是传到了寿安镇上。
寿安镇里已经无猪可杀,屠户家的吴娘子把女儿托到孩子舅舅家带着,自己去了五十里外的邻镇上杀猪。但邻镇有邻镇专杀猪的屠户,被主家压下价钱。她一去四五天,也赚不得几个钱。
吴娘子的丈夫是个屠户,从前丈夫杀猪,她跟在后面打下手。
后来丈夫上了战场,一开始凭着这些年攒下的钱还能勉强过活。可钱见底了,仗还没打完。米、油、菜少了,价钱一点不少。孩子眼巴巴地要吃饭,没她法子了,拿起屠刀开始操起丈夫的旧业。
刚开始没多少人敢要她去杀猪,渐渐地熟能生巧,拿刀的手越来越稳。寿安镇里其他屠户被征了兵去,这些屠户的女人拿不起刀,反倒叫她家生意越来越好。她原本是很纤瘦的,现在虽个子还是那般高,人却壮实,膀子粗了一圈,但并不胖,而是更加丰腴。寿安镇的男人们走了,女人的脸上都是枯黄,削瘦的,只有她的脸是红润的。
吴娘子风尘仆仆连夜赶路回来,刚回肉铺里将东西安置好,出门只见一群捕快将她家围得水泄不通。
“这是做什么?”她疑惑不解走上前去。捕快一见是她,立刻全围上了压住她。
被一群大汉压制,又挣脱不得,吴娘子不耐烦地问凭什么抓她,引来了街坊领居围在一起看她。眼看就要被捕快抓走,吴娘子无奈对着邻居江嫂家喊道:“江嫂!江嫂!让环儿好好待在舅舅家,和她说她娘过几天接她走。”
等浩浩荡荡的一片人走后,领居江嫂从屋子里钻出头来。
是江嫂告发的吴娘子,她哪还有胆去找吴娘子她哥。
前天,也就是吴娘子去邻镇的第三天,江嫂从集市上买菜回来走吴娘子家后头路过,闻到一股酸臭味。
真是奇了,她家都没了人,莫非是什么东西坏了放臭了。她走近墙根,踩了踩土,发现下头埋了东西。回想起来她真是手贱,挖出来一块破破烂烂的红布裹着泥,没认出来是个什么,仔细端详,惊呼了好大一声,竟然是个人头。
衙门里,县令许敬昌往下头大喝一声:“吴氏,你可认罪!”
许敬昌被这几天的案子搞的头都大了。先是王霞的案子,好不容易打点完,和解了。王霞娘突然翻案了,抓来魏林来问,人同疯了似的不打自招,一副要和陈家同归于尽的势头,去请陈少爷问罪时人不见了,然后陆陆续续的几家人从家附近的小河里找到几块人的尸骨。不久前线又传来说战事吃紧,要到他这小庙里抓壮丁。正又赶上从京都来的钦差从潞州查到底下乡镇说要寻什么人。幸好,死的是陈少爷。江嫂从吴娘子屋后头找的是陈少爷。要是钦差要找的人死在他的地盘上,干脆把他抓了壮丁吧,一了百了。
庆幸之余,又怕。陈少爷哪里又是他得罪的起?要他讲,陈少爷无恶不作,是死有余辜。可他父亲是一方地主,又有个当太守的舅舅。
吴娘子躺在地上,她一进来就先被打了二十棍,整个人又疼又渴,说不出半句,眼泪倒是疼地出来了。
招了吗?你倒是问是个事情啊?
“我犯了什么事?”微弱地声音却让许敬昌以为她还在嘴硬。
“来人啊”江嫂被传唤上来,跪下。
“民妇前日从吴家后屋的墙角下找到那个头。”江嫂像是被吓到,颤颤巍巍说道。
衙役拿出尸骨让吴娘子辨认,但尸体以及腐烂,泥土和腐烂的肉搭在骨头上,吴娘子先被臭恶熏的要吐。
直到江嫂又说:“年前,陈明半夜跑进吴家,吴娘子拿着刀追着把他赶出来,并说要杀了他。我们几个邻居都听见,原本以为只是顽笑话唬人的,不想……”
听了这话,吴娘子浑身震颤了一下,嘶哑地喊道:“这是陈明?!”
许敬昌冷笑:“你承认就好!”
她摇了摇头,唇齿打颤正要反驳。
“再上证人。”许敬昌传来一个女人,她是铁匠铺的老板娘:“回大人,猪瘟过后,吴娘子确实在民妇这里买过两把刀。”
“吴氏,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狡辩的。”
“陈明半夜三更爬进我的屋子,我拿着刀吓唬他我有什么错?寿安镇里发猪瘟,从前男人的刀也用得钝了,我换两把刀有什么错?”她的声音难听地像是寒鸦绕着大树迟迟不去,给人找晦气。
“寿安镇里头只有你一家杀猪的吗?偏你家换刀?”
“偏我家换刀?你去问问哪家屠户的女人举得起刀?”吴娘子直起腰板,突然笑道。许敬昌闻言也笑:“哈,你自己都招了!有几个女人家像你这般能举刀杀人啊?不是你还能有谁?”
“人要真的是我杀的,我如何蠢到把尸首放在我家后墙?陈明只与我一家有仇吗?这个镇上怕他、恨他的人多了去。我们的父亲,丈夫,儿子在前线给你们卖命,保家卫国啊。他们的母亲,女儿,妻子在这里任你们磋磨,能不分青红皂白就能拿去顶罪!”寒鸦像是看到腐肉,振翅冲上去,伴随着尖锐的嘶喊。
“本官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上夹棍。”正要举手拍那惊堂木,却见一袭红袍官服的人从堂前走来,没控制住手,惊堂木摔在案上发出一声巨响。
场上众人就见许敬昌扶着官帽,一路小跑下去站在那红衣少年身前:“钦差大人!你怎么来了。”
“听见好一声冤,喊得我良心不安呐,许大人。”周觅捂着胸膛,皱着眉头,似有疑惑地看向许敬昌。
周觅是钦定的探花郎,又是工部尚书周慎之子,现在还担着钦差大臣,哪里是他一个县令能开罪的?
许敬昌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直视他的吴娘子,下面的一个衙役很会来事,拿着一团要布塞在进吴娘子的嘴里。许敬昌暗骂一声蠢货,一脚把衙役踢倒:“你当这是哪的土匪窝呢?这是公堂,是审案的地方。这块牌匾上写的是明镜高悬,这讲的是王法!”转身又向周觅恭敬说道:“下官知大人公正廉明,谨慎爱民。但这个案件人证物证俱在,证据充分,其罪行已是昭然若揭。”
周觅对许敬昌笑道:“许大人秉公执法我是众人是有目共睹的。不过这女子说的也在理,现下多事之秋,战争仍频,若不谨慎,如何服众?”周觅请他又坐上堂
“周大人说人证物证俱在,可凶器何在?我听说此前关于陈明还有一桩案子,可又突然翻案,可不蹊跷?”
“凶器?有人诬陷,大人!我的刀和大批死去的猪全交给了牙商梁木平处理。刀在他那是他诬陷的我。”吴娘子听了这话,突然朝向周觅哭喊道。
许敬昌对这人的作为还是有些怨言的,虽说他是钦差大臣,但他一方县令,父母官,哪里轮到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还不是因为达官显贵的子弟成了达官显贵,温柔乡里待久了还真以为自己是惩奸除恶、明察秋毫的英雄好汉了?但转念又想这本来就是个烂摊子,他既然得罪不起太守一家,那就找个头硬的。
当即竟然跪下,说自己是多么多么无能,请周大人为寿安镇一方百姓主持公道。
周觅看着肯切的为民请命的许敬昌,两眼一黑。他原本只是不想再造冤案,不料这许敬昌居然要命不要脸,想压着他收拾烂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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