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了堂后,周觅先是召了陈家的家仆,知道了陈明最后一次出去是在这个月的初六,去了西郊。
“陈家离西郊这么远,他好端端的去西郊做什么?”
“回大人,听公子从前身边的魏林说是公子原本是要去西郊猎鹿。”
“西郊的鹿有很多吗?”周觅随口闻道,却将那小厮问住。
“从前是有很多,但二十多年前咱这一寿安镇连着周围许多地方闹了一次□□。自那之后再没看见过什么鹿了。去打猎也是去东山的多。”一个年纪较大的衙役回答。
“他是同人约好的?还是一个人去的?”
小厮又答:“从没听少爷讲过,那天从福春居回来后,兴起来就要去。大家也不敢拦。”
“既然是去打猎,那带来猎狗什么吗?”
“听陈家的人说,他是跟一个仆从陈九去的。一个骑了马,一个骑了驴。”
“这原来四个活的,都不见了?”
衙役回答道:“发现的残骸都是人的,不见马和驴。”
“人是在西郊没的,咱就去先西郊看看。”
周觅领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了西郊。西郊的林子里的树木长得是郁郁葱葱,但西郊外围却潦倒一片,潦倒的农田荒草丛生,潦倒的屋子破了窗户、倒了门板,歪歪斜斜地长在地里面。
周觅远远看到一家有烟火气的屋子。
刘万芳在外面菜园子里摘菜,抬头看见乌泱泱的一批人朝她家走来。她赶忙跑回家通风报信。
进来时,刘丹清正在给李常棣的衣服打补丁。
这个蠢材,昨日才派点活给他干,他在烧炉子的时候竟然给衣服烧了个洞。
闻言,刘丹清环视了一下屋子,连人带着没缝好的衣服塞进大衣橱里头。
李常棣倒是一点都不害怕:“姐姐,这像不像在藏情夫啊?”
刘丹清知道这是故意在逗她,瞪他一眼:“明天捉个鸡来吃吧,我糙米糙饭的喂出来个贫嘴。再胡说,给你扔外头去。”
李常棣只笑露出整齐的牙齿,像小兔子一样躲进了衣橱。
刘丹清又嘱咐他不要出声,再小心环视一圈,瞧着没什么破绽。
回头坐在外头的织布机上哒哒地又踩着。刘万芳领了人进来也不去看他。周觅也不恼,掏出官府令牌向她表明自己的身份:“陈家的大少爷五天前在西郊附近失踪了,这事你知道吗?”
刘丹清看了一眼令牌,手一穿一收,织布机哒哒哒地响着:“你说陈明啊,不是闹遍了吗?吴家娘子给他分尸了。”
“谁说的?”
“他们都是这么说的。”
“那就是些风言风语,风言风语,你知道这风从哪来的吗?”
刘丹清终于抬眼看他,发现眼前的红服男人同她家黑瓦土墙格格不入。清秀的面庞,高挑挺拔的身姿。但与那些糙汉子的粗犷不同,贝齿一张一翕像是唱曲般春风拂面。活脱脱像是戏里书生的扮相,却不似他们粉扑扑的脸蛋显得油腻。所谓自然天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同柜子里藏着的魁梧健壮的人比来,也别有一番韵味。
真是可惜了这副皮囊,问的都是什么蠢问题,流言和空气一样无形无色,哪里知道从哪里来?
“刮的什么风总记得的吧?”
“‘春东风,雨祖宗。’前几天下大雨,刮的是东风。”刘丹清不想同他掰扯,答非所问道。
他闻着空气里弥漫着苦涩的药材味,看着包裹严实的女人,脸色苍白,没什么血色。
“刘姑娘,是受冻了吗?”
刘丹清听到他的问候,她神色缓和却又做出忸怩的姿态来,放下手中的活,低头回他的话:“是,大人。前几日我那不肖的弟弟与我吵了架,那几天又下雨。一闹一冻就染了病。”
他听着她弟弟是如何如何的忤逆,她是如何如何的生气,她是使了多少手段才叫他进省城赶考的。那拉家常的样子和一般村妇无异,也可惜她长了一张出水芙蓉的模样。周觅心中鄙夷,却还是笑着岔开话:“这西郊附近只有你一家?”
她回答是,又说到原本她太爷爷那一辈这一片是多么多么繁华,可等到他爷爷那一辈闹了一场灾荒,原本一个村子里的人全搬出去,大江南北地讨活路去了,人烟一下子稀少了,不过还是有些老人不肯走留在这的。
等她爹从京都回来就在镇上做着布匹丝绸生意,这全靠着她娘的的手艺。她娘死后他们家就倒了,搬回了老宅,又过着耕地种菜的日子。她又埋怨起她爹,说这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们家偏偏从着闹市归田园。又要说这路是多么多么不便,赶个集都费劲。正又要说她爹在京都曾经给一大户人家做管家的辉煌历史,被周觅打断了。
“西郊这有几条路?”周觅看向她欲张的唇:“有几条,通向哪儿?”
“三条,一条通向官道,两条通镇里。一近一远,我们出门都是走近的一条,不过远的那条能通赵夫子的学堂。就是烂的很……”
“多谢姑娘,叨扰了。”周觅先向她告别,却又想到什么掉过头问:“姑娘,西郊附近有鹿吗?”
“鹿?”这一次周觅终于在她脸上看到疑惑的表情。“我们住着有五六年了,从未见到过什么鹿。”
“有!我上次去林子里采蘑菇,就看到有一个黄黄的东西跑过去了。我当时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现在想想就该是鹿!”刘万芳突然喊到。
“小孩子知道什么,你见过鹿吗?”刘丹清呵斥她。
等浩浩荡荡的人走后,刘万芳低着头,小着声音:“他问的都是鹿,同我们没什么紧要关系。我才讲的。”
刘丹清摆了摆手,整个人瘫在织布机上沉思,现在她才想明白祸从何来。
出了刘家的门后,周松看向他家大人:“这粗野女子一说起话就东拉西扯,滔滔不绝,可都是些家长里短的废话。大人,咱这下去哪呢?”
周觅低着头看观察脚下的路道:“也不算一无所获的,你派人去林子里看看。”
骑马就不可能走烂路。
转身问当地的衙役:“官道可有通寿安镇里头的?”
衙役说通,通着寿安镇一条专供歇脚住宿,喝茶卖酒的街。
“那街陈明可常去?”
“可不常去吗?三天两头地领着几个狐朋狗友去福春居打白食。”人群里不知谁抱怨一句。
“福春居?陈家的小厮是说陈明是从福春居里回来后就要去西郊的吗?”
衙役说是,沉默一会又讲:“那福春居的老板大春曾就是猎人,陈明常叫大春去东山打猎。”
“那咱就去尝尝福春楼什么滋味叫陈大少贪恋的。”周觅大步流星,快步上马,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富春居里大春老板正在柜台上算账,看见几位官爷打扮的人进来,连忙迎上来。“几位爷,吃点什么?”
“陈明,你知道吧?”周觅边坐下边环顾店面,大春老板闻言一惊“他,他不是……”
周觅朝他温和笑道:“他平时喜欢在你这里吃的都上上来。”,又像是安抚似的让周松拿出钱袋:“兄弟几个都是好人家的,不白吃你的。”
不一会,菜上上来,不过都是些寻常酒家的菜。
周觅朝大春笑道:“你还记他上次来是什么时候啊?”
“他最后一次来是这个月初六。”
“记这么清楚?”大春把账本拿给他看“这账天天记。”
周觅借过他的账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何日进了多少钱的菜,进账多少,出账多少记得明明白白。
“你这还进过羊鞭?我还挺好奇谁来吃?”,这话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这寿安镇不剩下多少男人了,有的谁会来这种专供人歇脚喝茶的地方吃羊鞭?
“这是陈明陈少爷总来吃。”
“那怎么不给我们上一份?”周觅低头翻了翻账本看到答案。
“半个月之前都是陈明来一次之后第二天你就会再进一次羊鞭,为什么这月初六之后你没再进。好像你知道他不会再来一样。”
气氛突然冷下来,所有人盯着大春。
“陈少爷吩咐的,说我这羊鞭烧不好,糟践了好东西。”
闻言,周觅了然地点点头。
“初六?这么多口供里,那你应该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他笑容又渗在脸上,又道:“出了你这门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大春也笑道:“少爷的事情,我哪里能知道。”
“后厨能看看吗?”大春点点头,周觅看了和周松对视一眼,周松便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地就往后院走。
“诶!”大春急忙拦着,被周觅一把拦下“我正好也想开个酒楼,兄弟们进去取取经。”
周觅拉着一旁的帘子,做出请的手势:“还请大春师傅指教指教。”
后院不大,前面是出发,后边是大春和店小二住的地方。有人大春房间里翻出来一根粗绳,网和一些自制的捕猎工具。
周觅张开这网:“哟,这么大的网,这捕啥的啊?”
“鹿,我听陈少爷说西郊那边有鹿,原本相同他一起去的。”
“他听谁说的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只听得他说要猎一匹鹿给太守过寿。”
“你这不是知道他去西郊猎鹿吗?”
“他去了?”大春几乎尖叫起来,又觉失态咳嗽两声解释自己的惊讶:“可他从福春居出去的时候已近未时他回去准备狩猎的东西,再去西郊都近傍晚了。”
真是想一出是一出的蠢货。
周觅看看大春的模样,已经是六十多的老人了,黑乎乎的皮肤黑泥土般。大春扯到自己“我年轻的时候,做过猎户,一场天灾,啥都没了。后来做了厨子,还是想打猎。陈少爷也喜欢,我俩常常同去。”
“你和陈少爷关系怎么样啊?”
“关系?他经常来照顾我生意,自然是好的。”
“我怎么听说他经常来吃白食啊。”
“我这店铺都是陈家的,哪里有白食这一说啊。”
周松呈上从厨房的刀具,周觅拍了拍大春:“刀功不错,这些刀给我们带回去练练吧。”
不等人回应,放下银两转身离开了。
大春望着走出的背影低声道:“这哪是官府衙门啊,痞子。”
“一惊一乍,定有蹊跷。反应倒是快,不过陈明死了,随他怎么讲也死无对证了。不如直接抓走,好好审。”周松向大人建议,周觅摇摇头:“案子不是这么审的。”又吩咐人把刀具送去衙门验。
整条街大概原来很繁华,街上的店面很多,牌匾一个比一个醒目。但店铺关了不少,但开着的店铺里也都蛮热闹,乱世里头总有人要家破人亡,也总有人要发财,全看胆子大小。
“他不想讲的实话总有人想讲。”
福春居斜对面有一间打尖歇脚的酒楼的在外招揽的小二眼睁睁看着周觅从福春居出来,等一群人走近他家时,他热情地迎上来说:“爷从福春居来的,他家哪里懂做菜啊,原本就是一个猎户。”
“他家酒确实一般。”
里头的店家迎他进店,“哟!可不是,他家的酒不知道掺了多少水呢!好东西全给他糟蹋了。”
“是,你看看都没什么客人。可我怎么听说陈家大少爷就喜欢去他们家啊。”
“他们家的那个店铺都是陈家的,陈明能去是因为能作福作威,那还挑什么菜的口味,品相啊!诶,那哪叫去吃饭啊,三天两头掀桌子打架。他哪里懂美食啊?”店家摇摇头,撇撇嘴。
“经常打架吗?”难怪账本上有那么多买桌椅碗筷的记录。
“常打。把整条街的风气都带坏了。不知道以为他福春居是什么帮派流氓呢!”
“大春也打?都打些什么人啊?”
“大春那怂货怎么敢打。一般陈少爷喝醉了就看是打砸。”
店家说他记得有一次把一个算命道士按在地上往死里打,原因是那道士算出他与他舅舅一家是前世冤家,犯冲啊,日后必得反目成仇!
那陈明平生最敬重他舅舅,这一听能得了,指着那道士的鼻子问他:“那你今天有没有算到你自己今日有一血光之灾啊?”,然后就给人往地上掼。那福春楼的地上全是血啊。
“按那道士所言,也不用查了,凶手就是杜太守喽。”周觅挑挑眉。“这道士最后死没死啊?”
无人知道。
此刻有一衙役火急火燎来报说在西郊附近发现其他的尸块。
西郊有一家姓夏的老寡妇,同一条小黄狗相伴。生活孤独贫困,又无生活来源,老太太每旬都去荣德义仓领粮。
这月初,因着一场雷雨老太太病倒,无人去领救济粮,只靠着家中剩饭勉强度日。老太太好容易撑着身子拿些剩菜喂狗,不料那狗饿疯了,一口咬上老太套的手。老太太的手鲜血淋漓,猛地向下,将狗摔死了。
狗死了,总不能烂在家里,她请人给狗拖到西泽塚埋了。她引人从西郊的一条小道上走。
说是小道但其实已经完全看不出是条路来,但老太太记得。
这是一条老路,二十年前的大荒时,天天死人,天天拖尸,才辟了这条近路来。这条路既崎岖又渗人,有一段路还有个大泥坑,只靠着几根木头连接。后来西郊人越来越少就没多少人再走这路。人不走了草就疯长起来,把入口也藏了起来,好多人都不知道有这条路。
本是为了埋黄狗,但走到那大坑前,停止了脚步,那大坑已经被水淹了,一条浅浅的小溪一路向东流。一行人正想办法要过这大坑却闻到一股酸臭味,便不愿再往前。夏老太太人老了,鼻子不灵了,闻不到臭味,只见到大坑上的木头没有了,就去附近找木头,却找到剩下的尸块。
西郊,小道,西泽塚,尸骨,小溪……
西泽塚可是个鬼见愁的地儿,猪尸腐臭浓烈,荒无人迹,确实是给陈明做冢的好地方。
中间插入丹清宝宝看周觅的女凝视角还蛮突兀的,但是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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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山重水复疑无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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