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砸在地上，冰冷如铁。
苏婉卿几乎是踉跄着被“请”回那间属于“云舒”的卧室。房门在她身后合拢，并未落锁，却比任何铜墙铁壁更令人窒息。厉承泽不需要锁，他的意志就是这府里最高的锁。
空气里，那甜腻的西洋香水味仿佛拥有了实体，缠绕着她的脖颈，钻入她的鼻腔，试图将她最后一点属于自己的气息都驱逐出去。她冲到窗边，猛地推开雕花木窗，深秋的冷风灌入，吹得纱帘狂舞，却吹不散那无孔不入的香气，也吹不散指尖残留的、被他用力擦拭过的、混合着松节油与他体温的触感。
“钉在画架上……”
那句话在他低沉嗓音的包裹下，不像威胁，更像一种血腥的承诺，带着金属的腥气，反复在她耳边回响。她靠着冰凉的墙壁滑坐下来，抱住膝盖，身体抑制不住地发抖。那不是单纯的恐惧，还有一种被彻底看穿、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屈辱。
他明明发现了。他发现了她的窥探，她的不安分。可他为什么没有当场发作？那短暂的、近乎狎昵的触碰，那擦过她指尖的粗粝指腹，又算什么？另一种形式的警告和驯服？
这个男人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寒潭，你永远不知道平静的水面下，蛰伏着怎样能将人撕碎的漩涡。
这一整天，再无人来打扰她。冯小姐没来，刘妈也没出现。送饭的小丫鬟低眉顺眼，放下食盒就匆匆离去，不敢多看她一眼。寂静变成了另一种煎熬，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拉长，等待着未知审判的滋味，比直接的惩罚更磨人。
她被彻底“闲置”了。像一个失去了把玩趣味的旧玩具。
直到傍晚，夕阳的血色透过窗棂，将房间染上一种不祥的瑰丽。
脚步声在门外响起。不是厉承泽沉硬的军靴，也不是刘妈鬼祟的布鞋，而是另一种带着犹豫和某种决心的、略显清脆的鞋跟声。
门被轻轻敲响。
“妹妹？我方便进来么？”声音娇柔，带着刻意拿捏的甜腻。
是柳姨娘。
苏婉卿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鬓发和衣襟，压下眼底的情绪，才低声道：“请进。”
柳姨娘推门进来，依旧是一身招摇的玫红色缎面旗袍，勾勒出丰满的身段。她手里端着一盅小小的炖品，脸上堆着笑，眼风却飞快地扫过房间，像在评估着什么。
“听说妹妹身子不适，闭门休息，我这心里头啊，真是挂念得紧。”她将炖盅放在桌上，声音亲热，却透着一股假模假式的味道，“特地让小厨房炖了冰糖燕窝，最是安神补气，妹妹快尝尝。”
“有劳柳姨娘费心。”苏婉卿垂着眼，声音平淡，带着疏离。
柳姨娘似乎也不在意她的冷淡，自顾自在旁边绣墩上坐下，拿出绣帕按了按并无线条的眼角，叹了口气。
“要我说啊，妹妹你也别怪帅爷严厉。”她压低了声音，像是分享什么秘密，“这府里上下，谁不知道画室是禁地？尤其是…云舒小姐的东西，帅爷看得比眼珠子还重。前年有个不懂事的小丫头，不过是偷拿了云舒小姐一枚旧胸针，哎哟喂，那个下场……”
她适时地停住，留下令人浮想联翩的空白，观察着苏婉卿的反应。
苏婉卿指尖微微一颤，端起那盅温热的燕窝，假意抿了一口，甜腻得发齁，像裹着糖霜的毒药。
柳姨娘见她不言不语，又往前凑了凑，身上的香粉味混着炖品的甜香，形成一种更令人头晕的怪异气味。
“要姐姐说，咱们女人啊，在这府里讨生活，就得明白自己的位置。守着本分，哄得帅爷开心，才有好日子过。”她的目光落在苏婉卿新烫的卷发上，闪过一丝嫉妒，语气却愈发“推心置腹”，“何必去碰那些不该碰的，惹一身腥呢？你说是不是？”
苏婉卿抬起眼，看向柳姨娘。这个女人愚蠢、善妒，但她此刻的话，却歪打正着地戳中了她最深的困惑和恐惧。
“柳姨娘说的是。”她顺着她的话，声音放得更软，带上一点恰到好处的后怕和茫然，“我只是…只是想学得更像一些，没想到……”
她适时地停住，眼圈微微泛红，扮演着一个受惊过度、不知所措的替身。
柳姨娘果然露出几分得意和“果然如此”的神情，仿佛自己的“教导”起了作用。
“要学样子，哪儿不能学？非要去碰那些死物？”她撇撇嘴，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变得有些酸溜溜的，“啧，云舒小姐以前倒是爱鼓捣些西洋玩意儿，什么香水、口红，满屋子都是…帅爷还特地给她辟了间西厢房当什么…‘妆奁室’，那些瓶瓶罐罐，如今怕是都落灰了，也没人敢动。”
西厢房…妆奁室…瓶瓶罐罐…
苏婉卿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猝然攥紧。那些被楚云舒使用过的、沾染了她生活气息的物品，会不会比画作更不经意地…泄露秘密？
她垂下眼，用勺子慢慢搅动着盅里的燕窝，掩饰着内心的震动。
柳姨娘又絮絮叨叨说了些府里的闲话，无非是炫耀自己多得宠，暗示苏婉卿要“识相”。苏婉卿只嗯嗯啊啊地应着，心思早已飞到了那间神秘的西厢房。
直到柳姨娘自觉敲打拉拢的目的达到，扭着腰肢心满意足地离开，房间里重新恢复寂静。
苏婉卿慢慢走到窗边，看向暮色四合中庭院深深的厉府。飞檐勾角，如同蛰伏的兽。
恐惧仍在，但一种更强烈的、被柳姨娘无心话语点燃的好奇和决心，破土而出。
厉承泽不准她再去画室。
可他没说…不准她去别的地方。
门外传来小丫鬟怯怯的声音，是每日来收食盒的：
“小姐，您用好了么？我…我该收走了。”
苏婉卿转过身，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等等。”
她走到桌边，拿起那盅几乎未动的燕窝，递过去。
“柳姨娘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实在没胃口。对了…”
“西厢房那边，平日里…是谁在打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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