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内，灶膛的余烬散发着最后一点微弱的红光，映照着地上那具迅速僵冷的衙役尸体。紫黑色的毒血在潮湿的地面蜿蜒流淌，散发出刺鼻的甜腥气，混合着尚未散尽的醋味和蒸腾后的皮肉气息，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死亡交响。王虎瘫软在门框边，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连滚带爬地退到了柴房外的雨地里，仿佛那小小的柴房已然成了吞噬生命的魔窟。
沈青梧站在血泊边缘，蒸腾的水汽凝结在她纤长的睫毛上，又随着她眨眼的动作滑落，混着额角的汗水，分不清是水是汗。她手中那张刚刚绘制好的指痕图样，还带着笔迹未干的墨香，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沉甸甸地灼着她的掌心。
高窗上那个微不可察的破洞，像一只冰冷的、充满嘲弄的眼睛，无声地宣告着凶手的无处不在与肆无忌惮。挑衅！**裸的、带着血腥味的挑衅！
她缓缓蹲下身，避开蔓延的毒血，目光如手术刀般精准地落在衙役暴毙的尸体上。颈侧动脉处，一个极其微小的红点，几乎被紫绀的肤色掩盖。她取出细长的探针，小心翼翼地探入。
针尖传来极其轻微的阻力感。她手腕一挑，一根比牛毛还细、通体泛着幽蓝光泽的毒针，被挑了出来，针尖还带着一丝凝固的黑血。
又是乌头毒！又是这种见血封喉的剧毒！同样的手法，同样的狠辣果决！凶手不仅拥有高超的隐匿和投掷技巧，还拥有稳定的剧毒来源！
沈青梧将毒针小心地收入特制的油纸包。她站起身，目光扫过柴房内简陋的灶台、铁锅、蒸笼，最后落回小莲颈侧那几道在蒸汽与醋力作用下、狰狞毕露的深紫色扼痕上。证据，就在这里！铁证如山！绝不能被凶手的嚣张抹杀！
“王捕头！”沈青梧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穿透雨幕，直刺王虎的耳膜，将他从失魂落魄中惊醒，“想活命，就站起来！”
王虎一个激灵，对上沈青梧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那眼神里的决绝和力量，竟让他濒临崩溃的神经强行绷住了一丝。
“凶手就在周府！他杀小莲，灭口小厮，毒杀衙役，恐吓周夫人，步步紧逼，就是要掩盖周莺莺死亡的真相！”沈青梧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小莲颈上的扼痕就是铁证！这毒针，就是凶器！现在，立刻，带着这证据，押上小莲的尸体，抬上这个衙役的尸身，我们去县衙！当众揭开这层血淋淋的画皮！我倒要看看，当着满城百姓的面，当着……大理寺的面，那幕后黑手，还如何只手遮天！”
“去……去县衙？当众？”王虎声音发颤，牙齿都在打战，“赵大人他……”
“赵县尉若公正廉明，自会主持公道！若他……”沈青梧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数九寒冰，“那就连他一起掀了！这滔天血案，大理寺已介入！王捕头，你此时不搏，难道要等到屠刀落到自己脖子上，才后悔莫及吗？！”
“搏……搏了！”王虎被“大理寺”和“屠刀”两个词刺激得双眼赤红，猛地一跺脚，脸上的横肉扭曲着，透出一股豁出去的狰狞，“他娘的！老子干了！来人！抬尸！去县衙！老子要敲鸣冤鼓！”
县衙大堂，气氛凝重得如同灌了铅。雨水顺着大堂飞翘的檐角哗啦啦流下，在青石台阶前汇成浑浊的水洼。堂外，闻讯赶来的百姓撑着伞，挤挤挨挨，窃窃私语声被雨声压得低低的，却掩不住那份猎奇与不安。周家小姐离奇溺亡，贴身婢女落井，周府小厮暴毙，如今连衙役都死了，还抬着两具尸体来敲鸣冤鼓……这桩桩件件，透着说不出的邪乎。
堂上，县尉赵德彪高踞明镜高悬匾额之下，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看着堂下并排放着的两具用草席盖着的尸体，又看看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却强撑着站立的王虎，最后，那刀子般锐利又充满厌恶和杀机的目光，死死钉在了站在王虎身旁、脊背挺直如青松的沈青梧身上。
“王虎！沈青梧！”赵德彪猛地一拍惊堂木，声音震得房梁嗡嗡作响，“尔等擅闯周府，惊扰丧家，更致衙役身亡，如今又抬尸喧闹公堂，意欲何为？！简直无法无天！”
“回大人！”王虎扑通一声跪下，声音因为恐惧和激动而发颤，却带着豁出去的嘶哑，“卑职奉命核查周莺莺溺亡案，发现其婢女小莲死因蹊跷！经仵作沈青梧复验，确系被人扼杀！绝非失足落井！卑职等正在查验时，周府小厮突然中毒暴毙！随后在柴房蒸骨取证时，衙役李四又被窗外毒针射杀！大人！此乃连环谋杀！凶手就在周府！手段狠毒，丧心病狂！卑职等为求真相，为死者鸣冤，迫不得已，才抬尸上堂，请大人明察啊！”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沈青梧绘制的那张指痕图样高高举起。
“一派胡言！”赵德彪勃然大怒，抓起惊堂木又要拍下，“贱婢小莲分明是失足落井，仵作学徒沈青梧妖言惑众，擅用邪术蒸骨，亵渎尸体，更致衙役身亡！此乃大罪！来人！将这妖女给我拿下！重打五十大板！押入大牢候审！”
“大人且慢！”沈青梧清越的声音如同寒泉击石，瞬间压过了衙役的呼喝。她一步上前，挡在欲要扑上来的衙役面前，目光毫不畏惧地迎上赵德彪暴怒的视线。“小莲死于扼杀，证据确凿！此乃蒸骨显伤所得指痕图样！”她指向王虎手中的图纸，“大人若不信，可当堂复验小莲尸身颈项！那深紫色扼痕，非蒸骨之术无法显现！至于衙役李四，死于毒针灭口，凶器在此！”她将那个装着毒针的油纸包也高高举起。
“至于周莺莺之死，”沈青梧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利剑出鞘，直指核心，“指甲缝藏喜轿金箔，耳道深处有林地腐泥，亦非意外落水！此案疑点重重，环环相扣！大人身为本县父母官，不思查明真相，缉拿真凶，反而一再阻挠复验，压制线索，甚至污蔑仵作，急于结案！敢问大人，是何居心？！莫非真如那灭口小厮死前所言，大人也惧那‘首辅……灭口’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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