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捕头，”沈青梧的声音打破了房间的寂静，“周小姐的婢女小莲死于扼杀，绝非失足落井。方才那小厮被毒针灭口。周夫人被人下药制造幻象，手腕有新鲜暴力钳制痕迹。周莺莺本人……”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梳妆台上那面冰冷的铜镜上，“指甲缝有喜轿金箔，耳道深处藏林地腐泥，亦非意外落水。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结论：连环谋杀！凶手就在周府，且手段狠辣，心思缜密，拥有轻易下毒、制造幻象、瞬间灭口的能力，绝非寻常下人！”
王虎听得脊背发凉，冷汗混着雨水从额角滑落。他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布满毒蛇的冰窟窿。“那……那现在怎么办？县尉大人还没到……大理寺……”他语无伦次，只想找个能顶事的人。
“等不了。”沈青梧斩钉截铁，“尸体是关键！周莺莺的尸体在义庄，被赵县尉严令看守，无法复验。但小莲的尸体就在这里！”她的目光投向窗外雨幕中西北角的方向。“凶手急于灭口，未必有时间彻底处理小莲尸身上的所有证据！尤其是颈部的扼痕！必须立刻验尸！抢在凶手再次破坏或赵县尉到来强行结案之前！”
“复验？！”王虎倒吸一口冷气，头皮发麻，“这……这不合规矩！赵大人……”
“大理寺已过问此案！”沈青梧再次搬出这座大山，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力，“此刻，查明真相，揪出真凶，就是最大的规矩！王捕头，你想清楚，是跟着赵县尉一起，被这滔天血案卷进去，还是搏一把，在真凶被大理寺揪出来之前，立上一功？”
王虎的脸色变幻不定，恐惧和一丝被点燃的贪念在眼中激烈交战。大理寺……这案子明显捅破天了！赵德彪能不能兜住都是问题……他猛地一咬牙，脸上的横肉抖了抖：“他娘的！干了！沈青梧，你最好别耍花样！要验就快验！”
“好！”沈青梧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此地不宜久留，凶手可能还在暗中窥伺。将小莲尸身移至府内一处闲置的、僻静无人的柴房或库房。我需要炭火、醋、大锅、蒸笼、干净的麻布！越快越好！”她的要求清晰而急迫。
王虎虽然觉得用蒸笼蒸尸体匪夷所思，但此刻也顾不得许多，立刻指派仅剩的那个衙役：“听见没？快去准备！找间最偏的柴房！”衙役领命飞奔而去。
很快，小莲那裹着破草席的冰冷尸身，被抬进了周府后园最深处一间废弃的柴房。这里堆满了陈年的木柴和杂物，蛛网遍布，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一口大铁锅被架在临时垒起的简易灶台上，炭火烧得正旺。旁边摆着一坛醋，一叠干净的粗麻布。
柴房的门被紧紧关上，只留下一条缝隙透气。王虎亲自守在门外，手按刀柄，警惕地盯着外面雨幕中的庭院，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起来，听着门内的动静。
柴房内光线昏暗，只有灶膛里跳跃的火光映照着沈青梧专注而冷肃的脸。她将带来的验骨工具一一摆开，最后取出那柄贴身藏着的、幽暗古朴的验骨刀。冰冷的刀锋在火光下闪过一道寒芒。
她没有立刻动刀。而是先仔细检查了小莲的衣物和体表，确认没有其他明显外伤和可疑物品。然后，她的目光牢牢锁定了死者颈侧耳根后方那几道极其浅淡、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平行指压痕迹。
“陈醋。”沈青梧简短地命令。
王虎留在门内的衙役连忙将醋坛子打开，浓烈的酸涩气味瞬间弥漫开来。沈青梧将干净的麻布用醋浸透，然后覆盖在小莲颈侧那几道指痕的区域。
“炭火加到最旺！锅上水烧开！”
衙役连忙照做。灶膛里火焰熊熊，舔舐着锅底。锅里的水很快沸腾起来，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大量的水蒸气升腾而起，充满了狭小的柴房，视线变得模糊而灼热。
沈青梧将准备好的蒸笼架在了沸腾的大锅之上。她深吸一口气，那灼热的水汽仿佛带着某种仪式感。她小心地调整好小莲尸身的位置，让覆盖着醋布的头颈部分，正对着蒸笼上方涌出的滚烫蒸汽！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湿热和醋酸的刺鼻气味中一点点流逝。衙役满头大汗，既是被热气蒸的，也是被这诡异的情景吓的。沈青梧如同石雕，一动不动地守在蒸笼旁，火光映照下，她的额角也渗出细密的汗珠，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紧紧盯着被蒸汽笼罩的死者颈部。
约莫一刻钟后。
“撤火！”沈青梧低喝。
衙役手忙脚乱地将灶膛里燃烧的柴火抽出，塞进水桶里熄灭。锅中的沸腾渐渐平息。沈青梧用厚布垫着手，小心地掀开了蒸笼盖。
一股更加浓烈、混合着醋味、蒸汽味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皮肉气息扑面而来。她屏住呼吸，目光如炬，落在小莲颈侧。
覆盖在上面的醋布被蒸汽完全浸透。沈青梧用镊子，极其小心地、一点点地将湿透的麻布揭开。
火光之下，被高温蒸汽熏蒸过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的质感。而就在那耳根后方，原本几乎看不见的浅淡区域，此刻清晰地显现出——
几道深紫色的、边缘微微隆起、如同烙印般的指痕！形状清晰可辨，正是拇指和食指用力钳压留下的痕迹！颜色之深，形态之清晰，与周围被蒸得发白的皮肤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嘶……”守在旁边的衙役倒抽一口凉气，腿肚子发软，差点瘫倒在地。
“扼杀！”沈青梧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压抑的愤怒和真相在握的冰冷，“铁证如山！小莲是被人从背后，以极大的力量，用拇指和食指精准扣压颈侧要害，瞬间致其昏厥或死亡！绝非失足落井！”
蒸骨显伤！这是仵作行里近乎失传的秘技！利用醋的渗透性和蒸汽的热力，让深藏于皮肉之下、因暴力导致的骨膜出血或深层组织淤血痕迹显现出来！此法对火候、时间要求极高，稍有不慎，便会破坏证据或使痕迹模糊不清！
沈青梧成功了！
王虎在门外听到里面的动静，忍不住推门探头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小莲颈侧那几道狰狞的紫痕，顿时头皮炸开，脸色惨白如纸：“真……真的是被掐死的？！”
沈青梧没空理会他的震惊。她迅速用干净的麻布吸干颈部的湿气，拿出特制的细笔和一小盒靛青颜料，仔细地将那几道清晰显现的指痕形状，精准地描绘在一张准备好的素白麻纸上。这是固定证据的关键一步。
“王捕头！”沈青梧将描绘好的指痕图样递过去，声音带着斩钉截铁的力度，“立刻封锁周府！所有男丁，尤其是昨夜有单独行动能力、能接触后园井口和花圃的护院、家丁、管事，全部集中到前院！比对掌印指痕！尤其注意右手拇指和食指的力道特征！凶手很可能就在其中！此人指力极大，精通要害手法，且心狠手辣！”
王虎看着纸上那清晰得如同鬼爪的痕迹，再想到那被毒针灭口的小厮，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他猛地点头，转身就要冲出去召集人手。
就在这时——
“呃……嗬嗬……”
守在柴房里的那个衙役突然发出一阵怪异的抽气声！他双眼猛地凸出，布满血丝，双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咙，脸上瞬间涌起一片不正常的紫绀！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噗通”一声栽倒在地，四肢如同上岸的鱼般疯狂地弹动，口鼻之中，紫黑色的污血如同泉涌般喷溅而出！
乌头毒！又是乌头毒！见血封喉！
就在沈青梧蒸骨显伤、成功拿到铁证、王虎即将展开抓捕的瞬间！就在这间封闭的柴房里！唯一的目击衙役，被灭口了！
“啊——！”王虎吓得魂飞魄散，怪叫一声，猛地后退，撞在门框上，惊恐万状地看着地上瞬间毙命的衙役和那迅速蔓延开的紫黑毒血。
沈青梧站在柴房中央，蒸腾的水汽尚未完全散去，火光在她脸上跳跃。她手中还捏着那张刚刚绘制好的、带着死者颈间最后温度的指痕图样。地上，衙役暴毙涌出的毒血，蜿蜒着，几乎要流淌到她的鞋边。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惊恐欲绝的王虎，投向柴房那扇小小的、蒙着厚厚灰尘的高窗。窗纸破了一个极其微小的洞，几乎难以察觉。一线冰冷的、带着雨腥气的风，正从那个小洞悄无声息地钻进来。
凶手，刚才就在这里！就在窗外！像一条潜伏在暗影里的毒蛇，冷冷地注视着柴房内发生的一切！在她蒸骨显伤、揭露扼杀铁证、即将锁定凶手的最后关头，再次精准地投出了致命的毒针！
这不仅仅是对证据的抹杀，更是对她沈青梧，最**、最嚣张的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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