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咬住夏天的尾巴,黎城陷入湿热的沼泽。
Vision工作室十八套秋季新品需要上新,摄影棚拍摄结束,过了凌晨的雨夜,达人博主聚集的公司,写字楼的这几层仍灯火通明。
附近便是商圈,随行工作人员关掉摄影棚里明亮灯光,卸下工作的疲惫后,川剧变脸似的,顷刻换上焕然一新的轻松笑意,叫上江浸月一起去吃宵夜加餐。
身上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江浸月的八厘米细高跟在地砖面上轻脆敲响,被关笛拉着走过公司走廊。
途中遇见几个新人,有近期热度颇高的,在短视频平台上小有名气,深夜里也全妆精致仍在直播,或者等待拍摄工作。
靠脸做这互联网一行工作的,除去几个特殊例子外,生命周期都只维持在短暂的几年之内。
流量迅速更迭的时代,曝光率便决定一切。一旦消失在大众的视野范围之内,随之而来便是致命的打击。稍不留神便被遗忘,乃至最终过气。
江浸月算得上是幸运。
过了刚工作那两年的昼夜颠倒,老天爷大发善心赏她饭吃,让她凭那副生得极好的皮囊,一爆而红,成为互联网众多KOL里现象级的特例之一。
电梯门缓缓合闭,高层的数字向下跳动,江浸月微垂着眼,查看微信上的工作消息。
关笛举起便携的相机,聚焦在江浸月身上,录制视频素材。
刚刚走得匆忙,江浸月身上还是工作室拍摄的最后一套衣服。黑裙外搭件西装外套,别着银质的蝴蝶胸针。纤细脖颈下,两道瘦直锁骨明显凸出。
对着摄像机,关笛道出不少人共同的内心独白:“以后得找个机会,在音音的锁骨里头养条小金鱼。”
闻声,江浸月掀起眼睫。
黑发红唇,从浪漫瑰丽的神话故事里走出来,长相气质都有攻击性的美人,目光随意扫过镜头,关笛隔着屏幕,呼吸一窒。
被蛊惑到。
出于私心,关笛将镜头稍稍往下,在江浸月那两条踩着恨天高的腿上多拍了两秒。
细直修长的腿,高跟鞋更显出其线条的利落流畅,无一丝一毫赘肉,光洁胜雪的颜色。
让人无尽眼红她家那只白猫。可以肆无忌惮地,伸出前爪抱住她的小腿。摸摸,蹭蹭,再贴贴。
在网络这个圈子里工作,关笛见多了只存活于网络上的博主。先前的何顾年,便是最佳案例,见光即幻灭。
可这几年江浸月出席无数线下活动,热度仍指数型增长。网友大肆吹捧她的美貌,建立在实际基础之上。
不需要拉腿P图,她只随便往那一站,绝艳容颜,高级厌世的冷感,逼仄狭小的电梯间,转瞬成为T台秀场。
情感变质就在这么短短几秒,关笛成功晋为江浸月的千万老婆粉之一。
离开电梯间,一路走到写字楼外,潮湿雨意四面八方涌来,关笛撑开雨伞,为无法近距离欣赏到江浸月颜值暴击的粉丝感到惋惜,恋恋不舍地关了相机。
白日里人潮拥挤的街头,在雨夜行人无几。路上浅浅的水坑,雨丝溅起水花,破碎的镜片,倒映寂寥星光和路灯。
偌大商场只剩顶楼的海底捞还在营业。这个点来吃火锅的,除了混迹夜店酒局的蹦迪人群,也就江浸月一行这样加班赶忙的社畜打工人。
定了个包间,搭话交谈的人声错落,麻辣和番茄汤锅咕噜翻滚,气泡破碎又重聚,散着浓郁的食物香气。
结束工作,很多人都吃得尽兴,眉梢眼角带起开怀笑意。
江浸月也饿,但明晚等待着她的慈善晚宴,不太允许她在此刻摄入重油重盐的火锅。
她没怎么动筷,只吃了几片番茄锅里的素菜,最后染着一身散不开的火锅味,随行人员开车送她回家。
关笛吃饱喝足,耷拉着眼皮昏昏欲睡。江浸月倚着座椅后背,目光看向车窗外不断拍打汇集的雨滴,天然地模糊整个雨景。
肩膀上靠过来一个重量。
侧目,关笛已经睡着。江浸月没动,让她就这样靠着。
深夜电台的广播,主持人工作态度严谨,声音不显疲意,播音腔标准清晰。
“黎城广播电视台最新消息提醒,随着入秋冷空气来袭,本市已在一周之内被雨天笼罩。今明两日之内,新一轮更为强大的冷空气即将降临,本市降雨持续,且会出现大幅降温,局部降温可达十至十五摄氏度。气象台预计,这是本市今年夏季以来影响最强的冷空气,具有影响范围广、风力大、降温剧烈等特点。请广大市民朋友们,提前做好防寒保暖的准备。 ”
江浸月解锁手机,时间刚过凌晨两点。
她左右滑动屏幕两下,没什么值得看的,又将手机息屏。
回到家已经快两点半,江浸月第一件事就是脱下摧残自己一整天的高跟鞋。
卸妆完,她躺进浴缸里泡澡,iPad摆在身前架子上。
小猫不知何时溜进了浴室,安安静静蹲坐在墙角边守着她。
等江浸月发现,她的身体已经泡进热水里。便也懒得再管,随这只小猫去了。
她听着墙外淅沥雨声,百无聊赖地翻动着微博热搜,第一行简短的两个字——“立秋”。
秋天到了。
盯着那两个字,江浸月想起在车上听到的天气预报广播,久久失神。
护完肤从浴室出来,她穿着件真丝吊带睡裙,半干的长发抹了玫瑰护发精油,随意披散在肩后。
打开专门放置酒的冰箱,她往玻璃杯里倒上凯普八号甜白雷司令,混合冷冻野格跟冰块。
冰箱里还有一盒草莓,江浸月随手挑了几颗,去掉绿色草莓蒂,果肉洗净切成薄片,装进酒杯里。
倚在料理台边,她微微仰起脖颈,冰凉酒液带有很重的酒精气味,顺着食道流进胃里。酸甜的白葡萄酒也盖不住野格的草本药味,刺激着口腔和胃黏膜。
直至玻璃杯里只剩冰块,江浸月将其搁置在料理台上,关灯离开客厅,任由冰块在黑夜化成水渍。
卧室里也熄灭灯光,江浸月整个身体藏进被子里。雨声找到空隙,不住地往她耳朵里钻。
来势汹汹的雨,张牙舞爪地急促嚎叫,不将整个世界都淋湿浇透不肯罢休。
江浸月深吸一口气,在一片黑暗的封闭环境里闭上眼睛。
唇舌之间的余味,残留白葡萄酒的微酸和野格的腻甜,冰块刺骨寒冷,重复碾磨过她的末梢神经,折磨着让她难以入眠。
江浸月将被子捂的更紧,在即将窒息的前一秒露出面容,贪婪地大口呼吸氧气。
不知是因为今年夏天这雨意起伏的天气,还是时过境迁的感受,她最近总是屡次又漫长地陷入有关周写蹊的回忆。
摊牌坦言,她又开始厌烦这样连绵阴沉的雨天。
阳台上挂着的晴天娃娃,日夜替她乞求着别再下雨,可惜只是竹篮打水的徒劳。
这些年的雨天,她养成了自己调酒的习惯。配料装饰千变万化,主体却都是无一例外的野格加上甜白。
最近几月,她调酒的间隔愈加短暂,次数愈加频繁。
心理学上有一个专属名词,“Proustian Effect”,中文译为普鲁斯特效应。指的是人在闻到特定气味之后,会开启一段尘封已久,即将被遗忘的记忆。
江浸月并非浪漫主义诗人,思念写不成广世流传的月亮和银霜。
泡在酒精里的俗人,每一次调制的甜白野格,甜的、烈的、历久弥新的草药糖浆酒味。
——是和周写蹊接吻时的味道。
尽管她再不愿意,一年二十四个节气也在按着运行规律向前轮回。
秋天又来了。
那属于秋天的人呢。
还回来吗。
盘根错节的混乱思绪里,只有这个念头是最清晰。
深夜工作的疲惫和累意在此刻无需被压抑,悉数涌进江浸月的身体。脑袋嗡嗡作响,用疼痛惩罚她毫无规律的作息。
江浸月疼得蜷缩成一团,小猫趴在床边,只占据很小很小的一块位置,用温暖身体贴着她冰凉的手腕。
以前她也这样作,至少还有人肯将就她的脾气,深夜凌晨也耐心讲着故事哄她入睡。
“猜猜我有多爱你”的童话书里。
栗色大兔和小兔为谁的爱意更多更深而互相较劲。无法测量,便用跳的高度来作比。
小兔子认为没有什么比深沉夜空更远,便说:“I love you, all the way to the moon.”
我爱你,一直远到月亮那里。
大兔子点头肯定,亲吻小兔的脸颊。等小兔子睡后,再轻声说:“I love you, all the way to the moon, and back.”
他有着很标准英音,语调温和平静,每一声都准确无误地落在江浸月的心尖。
她总是喜欢听他念英语。缠着他让他将这句话念了一遍又一遍,再明知故问,这句话是什么含义。
纵然回答过无数次,周写蹊的脸上也不见有任何不耐烦的痕迹。
他看向江浸月,微微笑着。
“我爱你,一直远到月亮那里,再从月亮回到这里。”
温柔的语气,好听的声音。十年来,她再没亲耳听到过。
在面对偌大冰冷的房间,江浸月鼻尖发酸,莫名委屈。
刺眼白光划破黑夜,沉闷雷声滚滚,城市似乎即将坍塌在末日暴雨。
她突然很想念他身上的好闻的香味。想抱抱周写蹊。
江浸月将整张脸都埋进柔软被子里。
周写蹊,今晚来我梦里吧。
我想见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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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甜白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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