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镜川这几年总会断断续续地梦到一些东西——与时间无关,与地点无关。这些梦境像被撕碎的胶片,有时是第一视角的沉浸体验,有时又是某人转述的故事。所有的片段拼凑在一起,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火焰中,一个长发的人形缓缓靠近,向他伸出手。
“救世主,我们明天见。”
梦中的木镜川听到自己说:“我们没有明天了。”
——尖锐的警笛声撕裂了梦境。
木镜川猛地从转椅上弹起来,冷汗浸湿了后背。这里是某航天科技工程的中心基地,号称"连一只蚂蚁都要经过三重安检"的绝对禁区。白色金属墙面在LED冷光下泛着冰冷的色泽,每一道焊接缝都精确到微米级。但现在,这片精密的人造净土被染成了刺目的红色——所有显示屏都在闪烁同一个警告:
【入侵】
红,洪水一样铺天盖地的红色,全部的显示屏都显示入侵,这代表整个基地都玩完了。他所在的位置是最核心的区域,如果能攻击到这里,其威胁程度不亚于一颗洲际导弹。那么这次的损失预估也是个天文数字。
木镜川有点发怵,他知道这次肯定不能靠组别抵罪了。
哎呀。
桌上的固话疯狂震动,颇有打到海枯石烂不停除非被接起的气势。
"这么爱打,行,”木镜川抓起听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找到入侵源头了吗?"
对面研究员的声音带着颤抖:"木主任,所有传感器都没有检测到实体入侵...这可能是系统故障?"
"系统故障?"木镜川冷笑,"你是想告诉我,价值三十亿的安防系统集体抽风了?继续查!"
研究院挂断电话后重重跌回工位。作为一个年仅40岁的项目负责人,他本该在年底拿到足以买下半套房的奖金,现在却要面对可能存在的职业生涯滑铁卢。转椅滑到角落时,天花板的应急灯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得像条垂死的蛇。
木镜川又躺回转椅上,怼着地把自己滑到一个角落仰躺着看鲜红的警告标识。
这不是不想管啊,这真的管不了,高材生又不是专业学这个的。
但是…
木镜川可是远近闻名的天才啊!说不定上手试试真能行呢。
"滴——"
一声突兀的电子音穿透警报。木镜川僵住了——这个房间里根本没有会发出这种提示音的设备。
"见鬼..."他用力掐了掐眉心,把这归结于连续加班72小时产生的幻觉。
固话再次响起。来电显示是一串眼熟的号码,但没有备注——这很反常,他给所有下属都设置了分组标签。
"你好,我是喻渡。"听筒里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
这人装体面。
木镜川就这么举着听筒不动弹。
"嗨?老朋友?"喻渡的语调依然从容,"被警报吓傻了?"
指间的颤抖逐渐蔓延到全身,木镜川突然捂住嘴闷笑起来,笑声里带着某种歇斯底里的意味。
“木镜川!”听筒穿来喻渡的一声大喊,“你这个家伙,哪天要是被我在基地里逮到看我不收拾你!”
"所以?"笑够了的木镜川用袖口擦了擦眼角,"专程打电话威胁我?"
"中心确认没有实体入侵者。"喻渡的声线突然变得严肃,"虽然概率比中彩票还低,但确实是系统自发故障。"
"哦。"木镜川盯着墙上跳动的红色倒影,"那让这该死的警报停下。好烦。"
"做不到。"喻渡轻咳一声,"你们可能得再忍忍。"
“就这一个事?我还以为你能带来解决方案,结果这么看就算在中心也干不出什么来呢。”
“去去去,”喻渡笑骂他,“你又不是没有失败的时候,挂了,你继续忙你的。”
通话结束的忙音像一记耳光。木镜川把转椅蹬得原地打转,这种被命运戏弄的感觉让他想起小时候被抢走的冰淇淋——明知道凶手是谁却无能为力。 木镜川现在非常不爽。
被吵醒起来发现是个恶作剧,而且这个恶作剧做的非常不错导致他现在没法继续补觉。
哈哈,恶作剧是吗,它赢了。
木镜川窝回转椅上。
木镜川尝试在警报声里睡觉。
梦在继续,梦的结局被改变了。
木镜川看不到梦的结局,他的意识延续着半小时前的梦境,这时他看见的不再是千篇一律的火,梦中的人形抽出一把剑。
它说:“我还是想要你记住我。”
那人自刎了,就着远去的火消失了。
研究员醒来,警报仍在。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掌心贴上发烫的显示屏。下一秒,所有警报戛然而止。
死寂中,液晶屏上的红光开始扭曲汇聚,逐渐凝结成一个长发人形。当木镜川的指尖碰到屏幕时,那些跳动的像素突然组成一张清晰的脸——正是梦中出现过的面容。迷迷糊糊的光影交错间,木镜川与红色的显示屏掌对掌贴着,显示屏的光凝聚成另一只手的样子,带着电子的温度,像一个人类那样回握木镜川。
他一下子清醒了。
所有显示屏一下子平静下来,不光是木镜川屋里的,还有屋外,楼外…基地所有的设备都静了下来。
木镜川面向最大的组合显示屏,向后退了两步。
显示屏上,所有溢散的白光聚合在一起,拼成一个长发人形。它有着一具完美的无性别酮体,仿若众多教派的整合神明。
木镜川试探着向那个东西——实际上那时候没人知道怎么称呼它——伸出手。
好像我的梦啊。木镜川想。
白色神明抬起头,俯视着木镜川,它脸长得够好看,但开口却不算温和。
它说:“我是这个恶作剧的发起者。”
木镜川有点恼火,理智告诉他这不是人类能做到的范畴,感性跟他说你看这人好贱。
“所以你想说什么?”
它笑起来,一只手托着下巴:“我的意思是,我能同时操控这里所有的机器。"人形的手指穿透屏幕,在现实世界划出一道电弧,"如果需要,我可以让整个城市的电网跳闸,或者直接爆炸。"
木镜川挑眉:“威胁我?”
白色聚合体:“我没有那个意思。你是个很有侵略性的人,正合我意。如果你想和我谈交易,我可以给你打对折。”
“我不想和你谈交易。”
“会有人想的,”白色聚合体立起身子,“我现在要让这个警报继续响喽?”
“…不行。我错了。”
“这才像话嘛。”
空间再度静默,私人手机的震动打破了僵局。喻渡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急促:"升空实验提前到两周后,上头指名要你——"
"他们当我是什么?"木镜川把手机砸在桌上,"24小时待机的机器人吗?!"
喻渡:“…我听到的意思差不多是说…这是个机密,但是事情很大。”
木镜川:“不是说不看好我项目吗。之前给我摆脸色现在在急什么。”
喻渡语音有点扭曲:“呃…这个…总之上面指名道姓要你快点搞,越快越好,钱不是问题。”
“滚。我知道了。”木镜川发狠点上挂断键,手机在“哔”的一声后没动静了。
白色聚合体仍然盯着研究员。
木镜川瞥了眼那个惹人烦的躯体,拿文件敲敲桌子:“你,没看我在忙吗,去去去。”
白色聚合体:“好吧…?”
看得出它很疑惑,但它确实很听话。
聚合体在最后流连时也没想明白,自己一个非自然现象,对它的态度也太敷衍了,这很令人在意啊!
聚合体消失了,带着它的警报一起,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喻渡…喻渡…”木镜川叨念着,“这家伙怎么每次都没个好消息。”
木镜川抓起手机,找到喻渡的聊天框,删删减减地编辑了一段文字发过去。
天才研究员木镜川:我们明天休息日要不要找时间一起出去吃饭?
喻渡:可以。
喻渡:你请客我就去。
木镜川气得锤桌子。
每次和喻渡说话都有一种无能狂怒的感觉,这家伙太平静了,非常没意思。
木镜川还是订好了餐厅,每次都是这样。
木镜川定了一家他们常去的火锅店。
喻渡坐在木镜川对面,雾气氤氲还是遮不掉他脸上万年不变的微笑。他修长的手指敲着桌面,另一只手则慢条斯理地为自己倒了一杯冰镇酸梅汁——他待会儿还要开车,酒精是绝对禁止的。
"说吧,"喻渡用筷子尖点了点木镜川的碗沿,发出清脆的"叮"声,"你昨天到底看到什么了?什么东西能把你吓成这样?"他的语气带着调侃,却又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意味,仿佛在说:"别想糊弄我。"
很讨打的一个人。
虽然木镜川也一样讨打,但在喻渡这个发小面前还是小巫见大巫。
“其实说出来很容易被当成精神病啊…”木镜川用筷子搅动着碗里的麻酱,手指无意识地绕着额前的一缕碎发打转,“我见到了个不符合物理常识的东西,大概是幻觉吧,但它的威胁又好像真实存在一样。”
"你说那个警报突然停止的事?我们查过了,"喻渡抿了一口酸梅汁,冰块在杯子里轻轻碰撞,"纯粹是个巧合,虽然概率低得离谱,但它们就是一起停了。"他停顿了一下,眼神突然变得锐利,"你我都是搞科研的,真的会被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吓到吗?"
“可是我亲身感受到了,那个东西…”木镜川的头低下去,声音几乎淹没在火锅沸腾的咕噜声中,“和我十指相扣的感觉。它是温热的。”
喻渡大笑起来:“你是不是又连班倒了木镜川,你的理性告诉过你这种东西不存在吗?还是说你真的疯到幻想一个异性和自己拉拉小手?”
"啊,"木镜川抬起头,喻渡的笑容僵在脸上,因为他看到对方的眼神异常清醒,"那东西没有性别。"
“所以你要辩解你没有把你的幻想判定为女性?”喻渡向前吹气,气流卷着水雾铺在木镜川脸上,“问题不在性别,而是你到底是出现了精神问题,还是说这真的是现实。”
“我相信那是现实。”水开了,木镜川下进去第一片肉。
喻渡也跟着下了一筷子毛肚:"我不信。"
火锅作为最受大众喜爱的美食之一,味道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饭后,木镜川站在店门外,夜风拂过他的脸颊,带着初秋特有的微凉。他低头刷着手机,屏幕的蓝光映在他略显疲惫的脸上。喻渡拎着打包袋走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想什么呢?"
木镜川头也不抬:"我在工作。"
喻渡凑过去瞥了一眼,嗤笑道:"你说那个卡关三天的消消乐是你的工作?"
木镜川迅速切掉游戏界面:"现在是了。"
喻渡把一提东西塞到木镜川手上:"刚买的,老板说里面有人参枸杞,回家泡水喝,补补身子。"
木镜川敷衍地"嗯嗯"两声,提着袋子走出去二十多米才猛然反应过来:"等等!我还没虚到要吃补品的程度!"
喻渡单手拉开车门:“给你补补脑子。”
夜色朦胧,风却没有月光更冷。
木镜川确实许久没睡个好觉了,在公交站等车时靠着旁边的电线杆差点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A城是一个很好的城市,哪怕木镜川在郊区,但它的夜晚也不会太冰冷刺骨,没有喧嚣的灯光,留下来的只有游人的模糊痕迹,和触景生情勾起的记忆。
光线交错,他看到一个身影朝公交站走来。那人穿着宽松的米色风衣,步伐轻盈得像猫。走近后,对方轻轻拍了拍木镜川的肩膀:"您好,借个火。"
好梦幻的场景,路边这么多人非要找我借吗?
木镜川勉强打起精神,空着的那只手在衣兜里摸索了半天,才从底部掏出一个银色打火机。递给对方时,他注意到借火者的手指修长白皙,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
借火者接过打火机,却没有立刻点燃,而是盯着木镜川看了许久,突然说道:"您看起来不像会抽烟的人。"
木镜川笑了:“当然,因为我是纵火爱好者,”顿了几秒,他补上,“开玩笑的。”
来人却很认真道:“假如是那样,也很有意思啊。”
木镜川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干笑两声:"你也不像会抽烟的样子。"
"当然不,"借火者低头翻找着什么,打火机的火苗时不时亮起,映照出他精致的侧脸,"我的衣服开线了,要烧一下线头。"
木镜川:?
他愣愣地看着对方用火苗燎过衣角的线头,动作娴熟得像做过无数次。火光闪烁间,他闻到借火者身上有一股浅淡的焦味,不是线头烧焦的刺鼻气味,而是一种更复杂的、带着甜香的气息——有点像……糖炒栗子?
"哎,"木镜川忍不住开口,"你身上有股柴火的味道啊。"
"是吗?"借火者抬起头,嘴角微微上扬,"因为我是纵火爱好者。"
木镜川当然不认为这是真心话,笑着搪塞几句跳过这个插曲。借火者结束了手上的活计,把打火机还给木镜川,他也得以仔细打量借火者的样子。
木镜川当然不信,笑着敷衍几句,把这个话题带了过去。借火者处理完线头,将打火机还给他。借着路灯的光,木镜川终于看清了对方的样子——那是一张近乎完美的脸,五官精致得像是精心雕琢的艺术品,皮肤在月光下泛着瓷器般的光泽。最奇特的是,这个人身上没有任何性别特征,声音、气质、甚至衣着,都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状态,既非男性,也非女性。没有两性的差异化表现,实际上是个好事,起码不会因为性别受到任何恶意。
"冒昧问一下,"木镜川在对方转身前叫住他,"请问您的性别是……?"
借火者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又笑了起来:"那个啊,你觉得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喂…”木镜川有点失望,他还想再问些什么,但公交车到了。借火者向他挥手告别,身影很快融入夜幕。木镜川转身上车,投进一枚硬币。硬币落到盒底与盒子碰撞出叮铃咣啷的声音,和公交车时不时的响声一起,驶向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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