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木镜川公寓里飘散的饭菜香、段川沉稳的泡茶声和喻渡偶尔响起的、带着点无奈笑意的吐槽声中悄然滑过。转眼,距离段川“暂住”进木镜川的生活,竟已过去了半年。
深秋的寒意渐渐浸透城市的高楼。某个周末的下午,窗外飘着细密的冷雨,三人窝在客厅里。木镜川和喻渡在联机打一个画面复古的像素游戏,为了一关的BOSS打得焦头烂额。段川则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膝盖上摊着一本厚厚的旅行杂志,暖黄的落地灯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柔光。
“啊!又死了!”木镜川懊恼地扔下手柄,抓了抓头发,“这BOSS的攻击模式也太变态了!”
喻渡也放下手柄,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反应慢半拍,怪谁?”
“明明是你支援不及时!”木镜川不服气地反驳。
段川从杂志上抬起头,目光扫过屏幕上定格的“Game Over”画面,又看了看斗嘴的两人,嘴角噙着一丝温和的笑意。他合上杂志,发出轻微的“啪”声,吸引了另外两人的注意。
“看累了?”木镜川问。
段川摇摇头,手指轻轻点在杂志封面上——那是一片被群山环抱、阳光洒满青石板路的古老小镇,炊烟在古朴的屋顶袅袅升起,宁静得仿佛时光停驻。
“沙溪。”段川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温润,“茶马古道上最后的集市。听说那里,时间走得很慢。”
木镜川和喻渡都凑过来看。图片上的古镇确实有种洗涤心灵的宁静感,与他们所处的钢筋水泥森林截然不同。
“想去?”喻渡挑眉问段川。
段川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看着图片,眼神带着点向往:“找个地方,晒晒太阳,听听风声,看看真正的星空。没有汽车喇叭,没有项目进度表,也没有……”他顿了顿,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没有那些悬而未决的沉重负担。
木镜川的心被那图片和段川的话轻轻触动了一下。这半年来,在段川润物无声的照顾和喻渡重新回归的陪伴下,他确实好了很多。但内心深处,那份被基地遭遇和“锚点”谜题带来的无形压力,如同背景噪音,始终未曾真正消失。他也渴望一场彻底的放空,一场能真正喘口气的逃离。
“听起来……不错。”木镜川低声说,目光也胶着在那片宁静的影像上。
喻渡看看木镜川眼中难得亮起的光,又看看段川沉静的侧脸。他何尝不累?那压在手机备忘录里的“锚点”线索,像一块无形的巨石。或许,离开熟悉的环境,换一个天地,反而能拨开迷雾?而且,他也想看看,在完全陌生的地方,这个段川又会如何。
“行。”喻渡干脆地拍板,“刷谁的卡?”他看向段川,带着点促狭的笑意。
段川莞尔,从口袋里抽出那张熟悉的黑卡,用指尖夹着晃了晃,一切尽在不言中。
飞机降落在昆明长水机场,再转乘舒适的大巴,一路向西。车窗外的景色从城市的轮廓逐渐变为绵延的山峦和点缀其间的红土地村庄。空气变得清冽,带着高原特有的干燥和草木的清香。颠簸了几个小时后,当大巴驶入一片开阔的坝子,那座传说中的沙溪古镇,终于如同画卷般在眼前缓缓展开。
没有喧闹的游客潮,没有刺眼的霓虹招牌。只有一条清澈见底的黑潓江静静流淌,古老的玉津桥横跨其上,桥身的石块被岁月打磨得光滑温润。镇子依山而建,清一色的黄土墙、青石板路、古朴的木结构店铺和民居,屋檐下挂着红灯笼,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宁静而祥和。时间,在这里仿佛真的被按下了慢放键。
段川提前订好的客栈就在四方街旁边,一个叫“静水流深”的小院。推开厚重的木门,是一个小小的天井,种着几盆茂盛的绿植,一架老葡萄藤爬满了半边墙壁,叶子在秋阳下泛着金边。老板娘是个笑容淳朴的白族大姐,热情地引他们入住。房间是传统的木结构,推开雕花木窗,就能看到古镇层层叠叠的屋顶和不远处的青山。
放下行李,三人都没急着出去。旅途的疲惫被这方宁静的小天地瞬间抚慰。喻渡靠在窗边的竹椅上闭目养神,木镜川好奇地打量着房间里的老式家具和墙上的扎染挂画。段川则和老板娘低声交谈了几句,不一会儿,大姐就端来了一壶热气腾腾的、用当地野花和草药泡的花茶,清香四溢。
“先歇会儿,喝口茶。”段川给每人倒了一杯,“不急。”
这一句“不急”,仿佛定下了整个旅程的基调。他们真的不急了。没有赶景点,没有打卡清单。午后,三人慢悠悠地晃出客栈,沿着光滑的青石板路漫无目的地走。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风穿过狭窄的巷弄,带来远处马帮铜铃的隐约叮当声。
四方街是古镇的中心,不大,却沉淀着厚重的历史感。古老的戏台静静矗立,斑驳的彩绘诉说着往昔的繁华。几个当地老人坐在台下的石阶上晒太阳,抽着长长的水烟筒,眼神平和地看着偶尔走过的游人。段川在一个卖手工乳扇的小摊前停下,买了几片刚烤好的,焦香酥脆,淋上玫瑰糖浆,递给木镜川和喻渡。香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是简单而踏实的满足。
他们走进一家小小的先锋书局。书店由老宅改造,保留了原始的梁柱结构,阳光从天窗倾泻而下,照亮空气中漂浮的微尘。木镜川立刻被满墙的书籍吸引,尤其是那些关于地方志和茶马古道历史的旧书。喻渡则对书店里展示的一些本地手工艺人制作的、带有科技感解构元素的小物件产生了兴趣。段川安静地坐在靠窗的阅读区,随手拿起一本诗集翻看,阳光勾勒着他沉静的轮廓。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傍晚时分,他们沿着黑潓江散步。夕阳给江面、石桥和古镇的土墙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红色。江边有当地人在洗菜,孩童在嬉戏,牧人赶着牛羊慢悠悠地走过玉津桥。一切自然而鲜活,充满了人间烟火气,却又带着一种与世无争的宁静。
“这里……真好。”木镜川忍不住轻声感叹,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泥土和江水气息的空气,感觉胸腔里积压的浊气似乎都被置换了出去。
“嗯。”喻渡应了一声,目光也放得很远,看着夕阳沉入远山的怀抱。紧绷的肩线在暮色中似乎也放松了些许。
段川走在他们稍前一点,没有说话,只是嘴角带着一丝满足的弧度,仿佛这宁静的景色正是他心中所盼。
晚餐是在客栈老板娘推荐的、江边一家不起眼的白族小馆解决的。矮矮的方桌,小小的板凳。点了几样家常菜:黄焖鸡用的是山上放养的土鸡,肉质紧实,酱香浓郁;一道清炒水性杨花,嫩滑爽口,带着独特的清香;还有老板娘自家腌制的腊肉炒野菌,咸香扑鼻,极其下饭。配上一壶店家自酿的梅子酒,酸甜适口,带着果香。
没有城市的喧嚣,只有食物的本味和同伴的低语。木镜川和喻渡聊着白天看到的趣事,段川偶尔补充几句关于当地风物的小知识。梅子酒温润,气氛也越发融洽轻松。喻渡甚至难得地讲起他大学时做实验闹出的一个糗事,逗得木镜川哈哈大笑,段川也忍俊不禁,眼底的笑意真实而温暖。
夜,彻底笼罩了沙溪。古镇的灯火不多,星星点点的红灯笼勾勒出街道的轮廓,反而衬得头顶的星空格外璀璨、清晰。银河像一条缀满钻石的光带,横贯深邃的墨蓝天幕,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这是城市里绝对看不到的景象。
三人没有回房间,而是向客栈老板娘要了一小坛度数更高的本地苞谷酒,外加几样简单的下酒小菜——油炸花生米、卤豆干和老板娘送的自家腌的酸木瓜。他们抱着这些东西,爬上了客栈屋顶的小露台。
露台不大,铺着粗糙的竹席。夜风带着山间的凉意吹过,却吹不散心头那份被星空震撼的暖意。没有椅子,三人就席地而坐,背靠着低矮的围栏。抬头,便是浩瀚无垠的星海。
段川拍开酒坛的泥封,浓郁的酒香瞬间飘散出来,带着粮食的醇厚和一丝野性的气息。他拿出三个粗糙的土陶碗,将清冽的酒液倒入碗中。
“来,”段川端起碗,碗里的酒液映着天上的星光,“敬沙溪的夜,敬头顶的银河。”
没有多余的祝酒词,三人默契地碰了碰碗。碗沿相撞,发出沉闷又朴实的声响。冰凉的酒液滑入喉咙,初时辛辣,随即一股灼热从胃里升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驱散了夜风的寒意。
几碗酒下肚,身体暖了,心防似乎也在微醺的暖意和这无垠的星空下,悄然松动。
木镜川抱着膝盖,仰头痴痴地望着星空,那些闪烁的光点仿佛落进了他的眼底。“好多年……没看到这么清楚的星星了。”他的声音带着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小时候,在老家院子里,也是这样。我爸会指给我看北斗七星,看牛郎织女……那时候觉得,星星离得好近。”
喻渡也喝了不少,平时锐利的眼神此刻有些迷离,他靠在围栏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土陶碗沿。“是啊,”他低声应和,声音有些沙哑,“后来……就只剩实验室的灯光和电脑屏幕了。看得最清楚的‘星星’,是示波器上的脉冲信号。”他自嘲地笑了笑,仰头又灌了一口酒。
段川安静地听着,又给两人的碗里添上酒。他没有看星星,目光落在木镜川被星光照亮的侧脸上,那神情脆弱又迷茫。
“喻渡……”木镜川忽然转过头,看向喻渡,眼神在酒精和星光的催化下,充满了复杂的情绪,“那天……在公寓,我那样说你……对不起。”他终于把压在心底半年的歉意说了出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寂静的夜。
喻渡拿着酒碗的手顿了一下。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都过去了。”
“没有过去!”木镜川的情绪有些激动起来,酒精放大了他内心的脆弱,“我知道我说了多混蛋的话!我说你是债主,说你瞧不起我……我……”他低下头,声音带着痛苦,“我当时……就是觉得自己太没用了!什么都做不好!项目搞砸了,被人当替罪羊,连累你……后来在基地,还是靠你,靠那个……”他猛地刹住车,意识到差点说漏了不该提的。
露台上一片寂静,只有夜风吹过屋顶瓦片的细微声响。
喻渡看着木镜川痛苦自责的样子,心中那点因争吵而留下的芥蒂,在酒精和这坦诚的星空下,终于彻底消散。他叹了口气,伸手用力揉了揉木镜川的头发,动作有些粗鲁,却带着久违的亲昵。
“行了,木镜川。”喻渡的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听着,我从来没觉得你是累赘。从来都没有。项目的事,不是你的错。基地……那些事,更不是我们能掌控的。”他顿了顿,眼神在星光下显得格外认真,“我们是发小,是兄弟。吵架正常,但别再说那种混账话了。天塌下来,有我……有我们。”
“我们”两个字,他加重了语气,目光也扫过了一旁沉默的段川。
木镜川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红,他看着喻渡,又看看段川。喻渡眼中那份久违的、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支持,像一股暖流冲垮了他心中最后的堤坝。他重重点头,鼻子发酸,说不出话,只是端起酒碗,狠狠喝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呛得他咳嗽起来,眼泪也憋了出来。
段川适时地递过一张纸巾,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喻渡也端起碗:“矫情话不说了。都在酒里。”他仰头,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段川看着两人,深邃的眼眸在星光下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欣慰,有释然,似乎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他也端起碗,声音平稳而温和:“敬兄弟。”
三只粗糙的土陶碗再次碰在一起,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碗里晃动的酒液,倒映着漫天星河,也倒映着三张年轻的脸庞——一张带着释然的泪痕,一张带着坚定的承诺,一张带着沉静的守护。
酒坛渐渐空了。下酒菜也见了底。夜越来越深,寒意渐浓,但露台上的三人却感觉不到冷。他们或躺或坐,仰望着那片仿佛永恒不变的璀璨星河。
木镜川枕着自己的手臂,醉意朦胧,意识在清醒与混沌间漂浮。他听着喻渡和段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话题天马行空,从童年趣事到对未来的胡思乱想(当然,巧妙地避开了某些禁区)。喻渡的声音不再紧绷,段川的话也多了起来,偶尔的低笑声在夜风中飘散。
星河流转,万籁俱寂。在这个远离尘嚣的古老小镇屋顶,在浩渺宇宙的注视下,三个灵魂被酒精和坦诚浸泡着,被温暖的友情包裹着。那些沉重的秘密、未解的谜题、身份的疑云,在此刻都暂时隐没在星光的阴影里。只剩下彼此真实的陪伴,和这份来之不易的、带着醉意的安宁。
木镜川在喻渡一个无聊的冷笑话和段川低低的轻笑声中,意识彻底沉入了温暖而黑暗的梦乡。嘴角,还带着一丝微醺的、满足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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