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天晚上喝了酒,加之前段时间太过劳累,大年廿八这一天沈居安直接一觉睡到中午。
久违睡饱了觉,起床难得不犯困也不头疼,就是看见时间时吓了一跳。趿着拖鞋下楼,大厅厨房空无一人,往窗外看过去,谢煜正陪着谢丁丁在院子里玩球。
人丢出去,狗捡回来,如此重复。沈居安刚刚推开门站在檐下,谢煜便听见声音回头看他。球没丢出去,谢丁丁不耐烦,跑回来用头拱着谢煜的手,看见沈居安正低头看他,又把头凑到沈居安手下。
“你怎么不穿个外套?外面冷,你快进去。”谢煜催促着他进去。
“就站一会,没事。”沈居安低头,伸手揉着谢丁丁的脑袋。小狗能有什么坏心思,被摸了乐呵呵地往他身上拱,没两下就躺在地上肚子朝天地翘起四脚邀请起来。沈居安摸着摸着笑出了声,谢煜也笑,揉了一把肚子又把狗叫起来,“惯会撒娇。进去吧,吃饭了。”
听见关键词谢丁丁立马跑进去,进门没两步又被谢煜喊回来擦脚。擦完脚也没忘记要开饭了,跟着谢煜走向厨房,在门口伸长了脑袋看谢煜备餐。肉类蔬菜水果微量元素齐聚一堂,谢煜端着盘子出门,谢丁丁便自动尾随,直到餐盘放在餐桌上谢煜一声令下,立刻大快朵颐。沈居安摊在沙发上看得有趣,“你当爸还挺尽职尽责。”
“我不尽职尽责一点,它早就死了。”谢煜说话不留情面,“当时在乡下拍戏,寒冬腊月的时候在房车底下捡到它。那会还没断奶,光是喂奶就熬了好几晚。从乡下带回来没多久又生病天天往医院跑,养到一岁多才壮实一点没什么大毛病。”洗了手拉开冰箱门找吐司,随手丢进面包机里烤,说出来的下一句让沈居安没忍住笑出声,“你知道那时候小区外面那家宠物医院给我备注什么吗?‘丁丁他爸’,后面跟一句:人帅钱多。”
“毕竟你不傻。”
“它傻。”
谢丁丁自然是听不懂的,毕竟对狗来说傻不傻这件事远没有饭好不好吃重要。
客厅里安静下来,只有谢丁丁吃东西的声音。明明醒了也没干什么,沈居安却又开始犯困,整个人躺在沙发一动不动,脑子思绪尽数放空。
谢煜随手煎了点培根鸡蛋和芦笋,加上烤好的吐司,全部都放在盘子里就当是摆盘了。端着餐盘到餐厅,喊了一声没人应,拐了个弯到客厅沙发,沈居安又睡了。拍了拍脸低声把人喊醒,沈居安睁开眼看他,撑着起身,慢悠悠地跟着谢煜到餐厅吃饭。
毫无技术含量的午餐,但对于当年的谢煜来说已经算是质的飞跃了。餐桌上的话题左右不过是些家常琐事,前几天谢煜已经喊了家政公司带人过来全屋打扫清洁,余下几天就是清点后面会送过来的年货,布置屋内装饰和带着谢丁丁去洗澡检查这些事项罢了。
谢煜说得起兴,又道:“要不要把你妈妈接过来?你说今年在这过年,她一个人在越州多孤单,你把她接过来一起过着,也热闹些。”
沈居安低头切着煎蛋,没抬头,“谢谢你的心意,但是不用了。我回去看看她就行。”
“你妈妈年纪也大了吧,接过来更热闹些不好吗?你不要怕麻烦。”
“我不是怕麻烦。”沈居安说得很慢,“昨天晚上你不是说张靖想约我今天见面,我说我今天有事没办法去吗?我就是打算今天回去看我妈妈的。”
他抬起头看着谢煜,没两秒眼神又垂下来看着餐盘,双手机械地继续切着煎蛋,“我妈妈她去世了,来不了。”
谢煜猛一抬头。
虽然沈居安明确表示谢煜没必要折腾这么一趟,但谢煜是不可能在知道这件事后还让沈居安一人前往的。在他的坚持下沈居安也无可奈何。两个人一起上了飞机,两个多小时后落地吴洲,沈居安招手接了个的士,带着他往母亲的墓地赶。
一路行程,二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不言。谢煜坐在车辆后座,转头看向沈居安闭目养神时留下的半张侧脸。
墓地并不在市区的某个墓园里。车辆从机场出发,一路穿过市区,直驱郊外。一直到某个村口前。沈居安下车付了钱,捧着刚刚中途买的一束白蜡梅,没有进入村庄,只从村旁的小道向上走。天冷,山路不好走,沈居安走得慢,谢煜跟在身后不时伸手扶一把。漫山遍野的香樟树,远远望去就像误入树的海洋。沈居安轻车熟路地在前方走着,直到在一株明显比两旁矮的香樟树前停下。
“妈妈,我来看你了。”他除去花束的包装,抽出其中的花枝摆在树下。
谢煜定睛,面前的树不过二人高度,树干的主枝桠上系着一段红布条,风吹日晒得颜色有些发沉。年轻,稚嫩,鲜艳,在两旁的巨木面前显得十分幼小。
他没有说话,沈居安也在很长一段时间陷入沉默,安静地进行着手上的动作——从包里抽出新的布条换上。林子里没有其他人,只有北风呼啸而过留下的沙沙声。沈居安久久凝视,伸手接住因风吹落的一片树叶,另一只手摸了摸树干上的纹理,凑前一步,把额头抵到树干上。
“妈妈。”沈居安吸了一口气,声音依旧是平稳的,温和的,柔软的,惯是旧日和母亲说话的语气,“我最近生活得很好,工作很顺利,身体也健康,没什么事情,你不要挂心。快要新年了,我过来看看你,提前跟你说一声新年快乐。”
沈居安闭着眼,闻到空气里弥漫的香樟气息,一瞬间好像又回到周泓涵的怀里。再次开口,只有嘴唇碰撞,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今天我带谢煜来看你,希望你不要生气。我不是不记得你说的话,妈妈,我都记得。可是有时候不免又想,人生苦短。妈妈,人生苦短……我到底还是太软弱,没有办法放下他。请你原谅我。”
谢煜在身后注视着沈居安低头的背影,又稍微抬头,看见满树茂密的枝叶。
无论是楚箐箐,还是陈宜良,甚至是他自己,都在再次见到沈居安之后觉得时间给予他的馈赠过于宽厚。人世不过沧海桑田白云苍狗,弹指一挥间十年烟消云散。当年在国艺里标新立异的年轻学生早已老成了世俗的模样,在人海里浮沉升降,变成不同名字一样面容的某某某。庸庸碌碌,汲汲于名营营于利,名利当前所谓艺术所谓献身都不过是幼时夸夸其谈,最后都会粉饰成金钱的名字,沦落成胭脂俗粉。
只有沈居安一如当年,无论如何折堕,仍愿为艺术而死。
但在此时此刻谢煜又一次闻到了沈居安身上的血腥气,混在满林的香樟气味里,不仔细闻根本嗅不到。他想他们也许是错了,时间并没有如他们所以为的那样给予沈居安优厚的馈赠,甚至在某一意义上来说,时间待沈居安从不仁慈。
长久的低头沉默,沈居安最后还是抬起头看着树,比刚刚栽下去时已经健壮不少,枝叶更加茂密,树围也更加粗壮。他伸手抚摸最底下的叶子,轻声说:“妈妈,新年快乐。”
说完便松开手,后退一步到谢煜身旁。谢煜伸手牵住沈居安的手,十指相扣不容放开的姿势。他看着前方的树,“阿姨,我是谢煜,和居安过来看看您。新年快乐。”
上午出发,至下山时已经是傍晚。冬天天黑得早,不过傍晚时分天色便已暗了大半。两个人在路边等车,等了半个小时也没有的士经过。村里有人开车出来,看见他们二人停了步伐,谢煜上前交涉,村民热心肠答应捎一段路送到市区。直到市区下车扫码付了车钱,又马不停蹄地赶往机场。
两个人轻装出行,也没有行李需要托运,贵宾候机室里只有他们二人。并肩坐在沙发里,谢煜一转头,就可以看见沈居安正握着手里的叶子细细观察。
夜间航班,到家时已近凌晨,谢丁丁早已在房间里睡熟。洗漱完后沈居安径直回到房间里,谢煜转身拐进厨房,从柜子里翻出阿姨配好的五谷,过水洗净后倒进破壁机里按比例添水。一碗米糊不过二十分钟,端着碗敲开沈居安的房门时已是次日凌晨。沈居安没睡,看着那碗米糊有些发愣,还是侧了侧身子让他进去。
“你今天晚上没吃东西,吃两口再睡。”
“我刷牙了。”沈居安没接。
瓷碗落在书桌上没有声音,谢煜拉过椅子坐着,“那就再刷一次,吃一口。你今天只吃了上午的一顿,怎么熬得住?”
沈居安看了他一眼,“吃了顶肚子,睡不着。”
“米糊,不占肚子。”谢煜还是不松口。
拗不过,沈居安最后还是伸手端了过来,没吃两口又问,“这是什么?紫薯?”
“紫薯黑米花生一起打的,放了点冰糖。”
“还挺麻烦。”
“不麻烦。阿姨配好了比例,我倒进去加个水就行。”谢煜靠着椅子看着沈居安。房间里没有开顶灯,只开了床边的一盏壁灯,沈居安坐在床边,一头长发从肩膀两端泻下,低头时看不清瞳孔,只能看见纤长的睫毛直直垂下。
问了被子软不软,问了衣服够不够,又问了加湿器好不好用,沈居安吃一碗米糊的时间,谢煜把能问的生活琐事都问了个遍,到最后谢煜都觉得自己有点没话找话。沈居安吃完最后一点,抬头看着他,面上有些无奈,“你好像有点多话了吧?”
不客气的语句,从沈居安嘴里说出来却没什么指责的意思。吃完的瓷碗放在桌上,沈居安身体微微前倾,伸手想要握住谢煜的手。
没握住的手突然变成了拥抱,谢煜双臂微微收缩把沈居安搂得更紧,他低头埋在沈居安的颈脖之间,“如果当时我在就好了。”
沈居安没说话,只是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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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 6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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