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毕,曲终,寒光入鞘。
凤霄凉凉的来了句:“你这酸诗,还好没去科考。”
原本还沉浸在万丈豪情中的慕容琏听到这话,折扇一收,没了兴致,“你这也太不解风情了吧。”
“我们这些微末伎俩想入凤长老的眼想必是极难的。”沈宸回到酒桌之前,替慕容琏满了一杯,“可我就觉得极好,与我的怜霜剑很相配。”
“它叫怜霜?”慕容琏指了指他的佩剑。
“对,琏姐姐觉得如何?”沈宸这话里带着一丝期盼和小心,这名字可是他还没有佩剑时就已经想好的。
慕容琏不懂这些武器间的好坏,不过单看那素白裹银的外观让她下意识就觉得是把好剑,于是她不忘拉踩道:“我觉得很好,你比霄娘有眼光多了。”
沈宸心口砰砰直跳,哪怕这个狠心的女人已经忘了幼时那些随口而出的话语,可得到了夸赞,他还是不可抑制的欢喜,他看了看剩下的酒坛,举起拳头道:“那琏姐姐要不要与我划拳,我划拳也是很厉害的。”
原以为因为端阳夜之事,慕容琏会拒绝,不料她说:“你会的东西还真不少,与我划拳,你明早怕是要坐马车回去。”
没有拒绝。
沈宸眼眸一亮,划拳摇骰,射覆斗兽,这都是慕容琏日常爱玩的东西,所以他这么些年把这些瓦肆里的东西都偷偷学了个遍。
果然用上了。
沈宸直接提上酒坛:“你上一回说大话,可罚了十六杯哦。”
“划,立刻划!”,慕容琏果然被这话激了,方才在那两个运气逆天的人手上丢了场子就算了,她可不想再输给沈宸。
一听还有好玩的,凤穆槿晃着身体道:“划拳是什么,我也想玩。”
凤霄一把拎住他背后的衣领,将他治在手中道:“你醉了,不要再喝了。”
夜风阵阵,凤穆槿彻底醉了,他用力的拨开了凤霄的手,大着舌头道:“醉?没有没有,小爷我在宫里就从来没醉过。”
刚赢下一局的慕容琏听见后,笑道:“殿下,宫里的那酒,我就是当茶水喝也无事啊,您就好生歇着吧,与您这赌神玩下去,明日就没人能回帝都交差了。”
“看吧,你这赌技,琏卿都怕了你了,我带你回屋歇下吧。”凤霄有些紧张的盯着他,生怕他不小心崴了脚。
“不歇,宫外真好玩,喝酒弹琴舞剑作诗,还能赌博。”凤穆槿转了一圈,忽然抬起双臂搂住了凤霄的脖子,“他们两个不敢陪我玩,那你教我,本宫命令你教我划拳。”
明明是命令的口吻,可小皇子的声音又软又甜,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使他身上的酒香将凤霄一早筑起的防线一破再破。
“划拳就不玩了,我可以带你玩别的。”凤霄退让道。
“也好。”凤穆槿的视线越过凤霄,盯住了塘中的那弯上弦月,“我想去月宫遨游一番,这样兴许就不用再回皇宫了。”
“虽然去不了月宫,但我可以带殿下揽月。”凤霄扣住他细软的腰肢,将他抱起,随后点地而起,朝半空飞去。
飞啸的凉风使凤穆槿清醒了片刻,他寻着那蘅芜香,紧了紧双臂。
凤霄没有用灵力,只是靠着轻功,就把人带到了永城最高的地方。
她将凤穆槿放在房顶的正脊上,指着那漫天星光道:“我这揽月阁的景,可好?”
揽月阁名副其实,凤穆槿仰头便可见月,月亮又大又亮,像是只需抬抬手就能揽下一般。
而他脚下是灯火万家。
这揽月阁可比他第一次待的那个屋顶至少还要高上三十丈,可他这次一点都不怕,有身旁这人在,他安心的都能在这上面舞一支绿腰。
“手可摘星辰,果真不假。”他倚坐在屋顶吻兽旁,用指尖描绘那天上玉弓,只是描来描去都不太对劲,他疑惑道:“今夜怎么会有三个月亮?”
看来是醉的不轻了。
凤霄轻笑一下,撩了撩袍子直接仰躺在一旁,双手抵头侧目注视着她的木槿花。
过了一会,他只觉得月亮越来越多,根本描不完,索性放弃了,他开始盯着下面的灯火一家一家的看。
距离太远,他只能看清屋子的轮廓和宵禁后空无一人街道。
“凤霄。”他忽而转身唤她,随后大着胆子问她,“你可以带我离开吗?”
凤霄的目光逃一样的从他身上离开,她像中了万蛊噬心的咒法一般无法呼吸。
哪怕揽月阁不可能有其他人能上来,她还是慌乱的将周围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打上了结界。
这位能够守护天下的神祇,在他的身旁总是这么狼狈不堪。
她给不出答案,她觉得现在需要让他再睡一觉。
“那如果是这样呢?”
凤霄对他从不设防,她都还没来得及掐昏睡诀,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这朵娇艳的舜华将他最柔软最美丽的花瓣送到了她的唇旁。
像是晨光挤过交叠的云层,洒在微皱的湖面上,轻的没有一丝声响。
触之即离,凤穆槿的亲吻淡的仿佛没有发生过,又深刻的让凤霄的灵力都差点爆起。
雀阴魄兴奋的在凤穆槿体内游走,给凤霄带去了难以压制的情感。
“你…”
凤霄只来得及说一个字,凤穆槿便又问。
“这样的话,你可以带我离开了吗?”
几乎幼稚的问题,在小皇子迷蒙的眼神中显得格外庄重难答。
“还是不可以吗?可我不喜欢那个血腥薄凉的皇宫,也不喜欢当什么福瑞之子,你位高权重,而我只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庶皇子,你一时兴起将我当做还算有意思的玩物,可是没关系,我愿意做一个听话的物件,只要你别再随手把我丢在一边,不要将我的念想都收的干干净净,凤霄,我真的很心悦……”
后面的话,被凤霄捂在了手心,她觉得自己不能再听下去了。
小皇子一直都很会忍,哪怕是现在,他也只是无声的流下两行清泪。
泪水流进凤霄的掌心,烫的她生疼。
管她的死劫,去她的天道。
她现在只想把这个脆弱不堪的泪人拥进自己的怀中。
娇花入怀,天地静谧,万籁无声。
一切都平息了下来。
她俯头在凤穆槿的耳畔呢喃:“我大概明白了你的意思,可你误会了,你不是任人赏玩的物件,你是我花了很大心血想保下的人,与你在一起很好,好的我都快装不下去了,我是个懦妇,我连听你说完的勇气都没有,你真的比我勇敢太多了。”
凤霄顿了顿,将怀中的人紧了紧,才又道:“穆槿你知道吗,明明是个可以二选一的题,可这该死的天道偏偏只选你,所以我别无选择,我给不了你想要的感情,也给不了你任何承诺,我必须先保住你的性命和魂魄。”
什么意思?凤穆槿觉得自己真醉了,醉的没有了思考的能力,这些话,他有些听不懂,他大概只能明白凤霄遇到了连她都不能解决的难题。
他强撑精神,感受着胸口的温度,拍了拍凤霄的背安慰道:“不要怕,你那么厉害,不会有问题能难倒你的。”
说完他又仔细想了想,很认真的对凤霄说:“可是世间难有万全事,神仙尚且不能满足所有人的愿望,更何况你只是个有些神力的人呢,你既要帮母皇做事,还要撑起百年凤府,更要带着驭灵卫守护诺大的火凤,偶尔办不成一两件是很正常的,你不要难过,我相信母皇不会过多的责罚于你的。”
小皇子的话如同烟花炸响,若是天道有实质,凤霄此刻定然已经不顾一切的打上那九重天了。
“不会的,这件事,我不可能放弃。”凤霄垂首,郑重又珍惜的在他的额头落下一个吻。
她的小皇子,哪里是什么天劫,明明就是天赐。
揽月阁下,沈宸带回来的酒眼看就要见底,慕容琏这才想起这酒局明明应该是四个人。
“她们两个跑哪去了?”慕容琏眼神逡巡了一圈。
“那里。”沈宸头脑发晕,撑扶着脑袋,指了指半空中的最高处。
慕容琏眯着眼瞧了瞧,什么都没看见,她问沈宸,“这么高,你能上去吗?”
沈宸晃晃脑袋,“除了凤长老的轻功,我们这些微末功夫不可能飞上去,况且那还是驭灵卫的地盘。”
“可惜了,得找机会找霄娘带我上去看看。”慕容琏不会武功,飞檐走壁对她来说就是奢望。
“万丈高楼上不了,可房顶还是可以的。”沈宸撑起身子,拉住了慕容琏,内力运转后,两人纵身抵达园中高楼。
“沈公子你是这个。”慕容琏竖了个大拇指。
一个单手能把她带上屋的小公子,想必打起架来也该是个大侠。
“还比吗?”她晃了晃顺手带上来的酒坛。
“不比了。”
沈宸略显委屈,这些瓦肆的东西他学了等于没学,眼前这人赌起来一点水都不放,毫不怜香惜玉,这几坛子酒,大多都进了自己的肚子,还好他能用内力勉强逼出些酒气,否则这会早就不知道醉倒在何处了。
“我就说嘛,你与我划拳喝酒,就是自讨苦吃。”慕容琏有些得意。
方才运转内力拉她上屋导致酒气在经脉中快速的涌动,沈宸一下抵不住醉意,红了眼。
他拿起剑柄抵着眼前这个没有心的人,扬着声道:“是是是,我就爱吃苦,这么多年我就是自讨苦吃。”
“赢你几局怎么还急了。”慕容琏握住胸前的剑柄,陪着笑脸道:“莫气了,下回我让你三局就是了。”
“谁要你让!”
这人与他说话怎么跟和好姐妹说话一般,沈宸气不打一处来,他猛的抽回剑柄,飞身回到廊下。
“你别走啊。”慕容琏看了看下方,是个掉下去会不死也要残废的高度。
“你不是想意飞扬吗?你就好好在上面飞扬吧,说不定凤长老一会回来能把你拎下来。”慕容琏抱着剑,在下方昂首冷眼瞧着她。
这样的高度看的慕容琏有些晕眩,她坐在正脊上,对沈宸讨饶道:“她都醉卧美人膝了,哪里能想到我,沈公子,你行行好带我下去,下次我肯定让你赢得漂漂亮亮的。”
“别叫我沈公子。”沈宸的眼神带上了一丝阴郁,他讨厌这种充满距离感的称呼。
“行行行,沈大侠,沈郎君,你是我宸哥总行了吧,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先带我下来好吗?”慕容琏对沈宸真是毫无办法,好在她在凤霄跟前吃瘪惯了,没皮没脸也是有一套的。
她自以为沈宸听了应当高兴才是,可下方的小公子看上去更生气了。
“你今夜就在上面吹风吧。”
慕容琏连连拒绝,“不行不行,这风吹一晚,明早我都成干了。”
沈宸头晕目眩,可还是冷笑一声:“我刚好可以替你收尸。”
慕容琏没法子,她盘算了下私库里的那些个珍奇道:“你这也太狠了,我的沈少爷,你就放我下来吧,等回了帝都我再亲自登门向你赔罪可行?”
“谁要你的破东西。”沈宸扭头就走。
醉酒使他的脚力虚浮,耳鸣混沌,他不得不分出极大的心思去控制自己的走姿。
可他还是在如此头晕目眩之时,很清楚的听到了房顶上那人的挽留。
“别走啊,阿宸你一个小公子怎么能这么狠心,你这样不好嫁人的。”
慕容琏还没说完,沈宸已经飞了回来,挽着她的腰把她带回了地面。脚踏实地的感觉很好,她拍了拍身上的污垢,再抬头时,沈宸已经走到了另一道长廊之下了。
“怎么像玩了个解密娱戏。”慕容琏喃喃自语。
阿宸这个称呼,还是幼年时她常唤的,那时她是个小霸王,她的身后总有一群孩子跟着她跑,而沈宸是里头唯一一个男娃。
她们两家是世交,从学堂相识起,沈宸就开始叫她琏姐姐,一开始她很喜欢这个粉雕玉琢的弟弟,会学着他的家长叫他阿宸,可后来,小孩总有小孩的想法,时常会有与她不对付的孩子学着沈宸的样子叫她琏姐姐来恶心她,于是她开始觉得这个小男娃很烦,影响了她在学堂小霸王的地位,以至于到处想法子作弄他,甚至会叫他小跟屁虫。
慕容琏一向不爱回忆她的这些黑历史,她拍了拍脑袋,惊觉已经走到了沈宸的屋门前。
里面窸窸窣窣的传来一些声响,随后是东西坠地的撞击声,然后她听到了低低的啜泣声。
“阿宸。”她胸口一紧,毫不犹豫的推门而入。
里头没有点灯,她从腰间摸了火折子照了照,地上是一只掀翻的香炉和靠坐在炉边的沈宸。
“是不是磕到了?”慕容琏快速点上了蜡烛,然后将他拉到一旁的圈椅上。
可面前人只是止住了泪水而没有回应。
慕容琏更慌了,她端起蜡烛,上上下下了照了一遍,“磕到哪了?头还是手?还是把脚崴了?”
小公子还是一声不吭。
慕容琏闻到了浓厚的酒味,才想起他是个连宫中的果酿都能喝醉的小公子,今日他喝了那么多烈酒,就算是内功再强,也很难不醉。
慕容琏蹲在他面前,十分愧疚道:“是我不好,你喝那么多,我应该把你送回来的,是我晃神没跟上你,害你撞到炉子了。”
面前的小公子这才有了动作,他指了指右小腿,瘪了瘪嘴。
“磕到腿了?那我可能需要将你鞋袜褪下来,事急从权,多有冒犯。”
面前的人又没了声响。
慕容琏只好单膝跪地,小心的把他的鞋子褪了,将他的腿搁在自己的膝盖上,然后撸起了他的裤腿。
沈宸的皮肤很白,以至于小腿骨上面那片青紫不用拿灯照着就能看清。
“磕了一块,不过没有破溃,我去找人来给你处理一下。”方才凤霄把周围的侍人都遣退了,慕容琏需要出去找一找。
不料沈宸拽住了她的衣领,然后不知从哪掏出了一个瓷瓶递给了她。
慕容琏打开闻了一下,是药油的味道,看来这个小公子是想让她擦药了。
她认命道:“明日可别告我轻薄你。”
随后她起身,左手从他的腿弯穿过,很轻松的就把沈宸抱了起来。
沈宸被这突然亲密乱了阵脚,他生的高挑,又常年习武,所以要比普通男子重上一些,他扭动了一下身子,想要下来。
“别动,我带你去塌上擦药。”慕容琏将他颠了一下,抱的更稳当了些,甚至另一只手还拿着烛台,嘴里还碎碎念,“你该多吃点东西了,习武之人这么久这么点分量,这要是遇到个使重刀的,还不是一下就把劈打飞了。”
沈宸有些难以置信,他为了保持身量在饮食上常常节制,就是生怕有一日他二人关系会亲密到搂抱的程度,怕不习武的慕容琏会抱不动他而失了女子的颜面。
现在看来是他多想了,女子果然天生就比男子强上许多。
慕容琏把他放到塌上,然后又蹲着替他褪去鞋袜,这才坐上床沿,拿起那个瓷瓶,将药油倒了一些抹在手心搓了搓。
“我替你揉一揉淤血,若是觉得疼了,就哭一会吧。”
温暖的手掌贴上了那片淤紫。这样的伤最习武之人来说甚至不能称之为伤,男子练武比女子难上许多,沈宸刚学时,摔伤磕伤划伤都是日常,身上常常没有一块好肉,可再痛他都没有哭过。
他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明明现在一点都不痛,他为什么要哭呢?
看见沈宸哭,慕容琏只当自己下手重了,她又倒了些药油,手上的力度更轻了。
烛火跳动,沈宸有些不知所措,他只能呆愣愣的任由慕容琏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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