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都多山,一路上山脉绵延,重峦叠嶂,山腰处有屋舍良田,片片炊烟。
司琴将马车停在官道的一处茶摊前,扣响了车门。
“小姐,此处有个还算整洁的茶摊可供贵人活动片刻。”
正在打坐的凤霄睁开双眼,撩动帘子观察了一下四周。
他们四人换了脚程快的小马车,离开永城不过一日,主仆四人已经进了定都的外城。
“此处离内城还有些距离,殿下可要下去走动走动?”
“听你的。”在凤霄身边便会十分安心放松,凤穆槿揉了揉眼睛,随后带上了帷帽。
定都偏远,交通不大便利,因而商业往来极少,百姓生活远没有永城那般富足,但好在此处的田地肥沃,飞禽走兽更甚,老百姓能自给自足,民风淳朴简单。
路边茶摊虽小,东西倒是齐全,又开在官道边上,里头已有不少过路歇脚的客人。
司琴拿出二两银子,“掌柜的,提供些清水即可,再上几份特色的吃食。”
二两银子,那都快能买下这个摊子了,掌柜明白这是遇上了贵人,连忙收拾出了一套还算干净的桌椅,摆在了僻静处。
凤霄将凤穆槿从马车上扶下,一路上不知引来了多少目光。
这样的摊子,就是玉兰也是第一回见,他将那长条椅用绸布仔仔细细的垫了,才敢扶凤穆槿入座。
随后他又将面前的吃食一一验过,才勉强放下心来。
“你这也太仔细了。”司琴忍不住说了一句。
“你不精细?”玉兰白了她一眼,指指面前的水,“那你还自己煮茶做什么。”
“我家小姐只喝得惯龙团胜雪,别的茶喝了会腹痛。”司琴理直气壮。
“那我家公子也只坐的惯绸缎,别的碰了会起疹子。”玉兰毫不退让。
凤霄有时候觉得带着婢女出门也挺丢人的。
凤穆槿更是觉得帷帽都挡不住他此刻的窘迫。
“闭嘴。”两人不约而同的轻喝。
“几位贵人看着就不是普通人,怎么会来俺们这穷地方呢。”摊子上大多数都是本地人,有直爽的客人已经端着手里的饮子来搭话了,只是碍于司琴手里的刀,没有过多靠近。
“是啊,过了俺们这都快到辽州边城了,这穷乡僻壤的,贵人们怕是会呆不惯哦。”掌柜的跟着附和,她开了一辈子茶摊,还没见过有外头的勋贵人家愿意来定都的。
凤霄抱拳答道:“这位大婶,我们是家里出来历练的,贵地山清水秀,我表弟喜欢看景,所以决定住上一日,不知可有推荐的赏玩之地?”
“那您可算问对人了,定都俺可熟着呢,俺是个猎户,这内城外城从小到大都走遍了。”那人指了指她身后的猎物,颇有些得意,“昨夜刚猎了只野猪正打算去内城卖呢。”
“大婶真是身手不凡,那不知哪处的山景好些。”凤霄打听道。
那人连连摆手:“山景?那可不兴去,贵人还是在内城玩吧,俺们这虽然穷,但里头也有不少去处。”
就连掌柜也劝道:“是啊,这山有啥子好看的,一动不动的,日日都是一个模样。”
“这山上为何去不得?”凤穆槿有些疑惑,山林向来是赏景的好去处,颇有野趣。
“哎,以前是能去的,只是今年这山里头的妖怪越来越多了,你们外乡人不熟悉路,还是别冒险进去了。”那大婶颇为苦恼,指了指野猪颈上的伤口,“妖怪一多,俺们这些当猎户的可就遭了殃了,十天半月才能捞到些妖怪的剩饭。”
听到百姓说的妖怪,凤霄与司琴对视了一眼,司琴连忙起身离开了。
凤霄细看了一下那野猪的伤口,除了猎户造成的刀伤,还有明显的咬伤痕迹,看来是这猎户捡到了便宜。
“妖怪?”凤穆槿看向凤霄。
凤霄立刻传音解释道:“百姓说的妖怪,可能是指灵媒兽,亦可能是邪物。”
凤穆槿明白过来,同那大婶道:“大婶不如带带路,我表姐会些功夫,刚好能历练一番。”
谁料那人又是连连摆手,“不可不可,这里当官的都拿不下这些妖怪,你们何必去冒险呢,万一丢了性命,俺的罪过就大了。”
见这大婶不情愿,凤霄也不强求,转了话茬道:“也是,那就劳烦你与我们讲讲这边的奇闻异事,游乐吃喝之处吧。”
见二人没了捉妖的心思,那大婶才放下心来,挪了凳子讲了好些去处。
临走前,凤霄拿了些碎银塞进了她的行李中。
凤穆槿坐在马车里呵呵直乐。
“你笑什么?”凤霄弹了弹他的脑袋。
凤穆槿捂着头答道:“你之前说自己是什么赛阎王,怕不是胡诌的吧?你这一路上善待百姓,接济穷人,明明就是活菩萨啊?”
“给些银子就是活菩萨了?善恶之分哪有这么简单。”凤霄摇摇头,瞧着小皇子,“不过殿下倒真是有七巧玲珑心,三言两语间就敢只身与我跑到定都,你就没怕过?”
凤穆槿哪里会听不出她说自己单纯好骗的意思,于是索性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要命一条,你想要就拿去吧,反正有的是人想杀我,死在外头总比死在宫里好,在山中找个地方一埋可比封在皇陵里自由多了。”
凤霄没料到小皇子会有这样的回答,一想到他此前在宫里的处境,她心口像被无形的手拽住了一般。
小公子仰着脖子,如同瓷器般脆弱易碎,可他的眼神中又透着无法言喻的隐忍顽强,似那水中青莲,顶着疾风骤雨努力绽放。
“不会的。”凤霄温柔的轻抚他的脸颊,十分珍重的告诉他,“你应该长命百岁。”
明明凤霄的脸色如常,可凤穆槿的心还是砰砰狂跳起来,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喝酒把脑袋喝坏了,不然怎么会在对方的眼里看见了深情。
“小姐,有消息了!”司琴匆匆而回,跳上马车打算驾马往内城而去。
凤霄冷静的收回手,走到外头将玉兰替了,随后又下了一个隔音结界。
“如何?”
司琴往怀里摸出一张纸条,递给凤霄道:“驻扎在此的驭灵卫回信,此地多山水,是灵媒兽宜居之地,只是今年年关前,低阶灵媒兽的数量渐渐增多,猎物被灵媒兽撕咬后,老百姓不敢食用,影响了猎户的收入,城内的肉价也因此涨了三成。”
凤霄放权后,基本不理邪物以外的公务,她粗粗看了一下纸条问:“如此多的食肉灵媒,玄昭不知?”
司琴回禀:“家主三个月前就在处理了,只是驭灵卫不可伤害灵媒兽,如今都是靠人力捕捉后运送至其他山脉上放生,进度实在缓慢。”
凤霄双手抱胸略一思索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定都之中的驭灵师只有两位,其余的都是修内功的驭灵卫吧?”
司琴不忘夸一嘴:“小姐记性真好,定都一向安稳,兵力自然少些,所以抓那些灵媒兽也就慢些,若是您不放心,奴婢去抽调些兵力过来。”
凤霄脑海中冒出那猎户猎得的野猪,那上头的齿痕不是普通幼年灵媒兽能造成的,此地兽潮怕已经不是驭灵卫可以控制的了,她吩咐道:“你找人把刚刚那猎户的野猪买回来,随后先去别院把屋子收拾好,不可怠慢了五皇子。”
“可以是可以,就是…”司琴面上露出一丝难色。
“怎么?”
“就是我若走了,谁来御马?那个娇滴滴的宫侍恐怕是不行吧?”司琴为难的看了一眼背后车厢。
凤霄凉凉的瞧了司琴一眼,随后慢悠悠接过了她手里的缰绳。
“我难道还不会驾马?”
“小姐,骑马和御马它不一样,就算您武功盖世,也得悠着点。”司琴不太放心的看着凤霄手里的缰绳,后头两位宫里的公子她只有护卫之责,可小姐那就不一样了,就是平日里小姐亲手去端杯茶,她都怕烫着了。
凤霄有些嫌弃的往旁边挪了挪,“你越来越像嘴碎的儿郎了,就不怕娶不到郎君吗?”
司琴有些急道:“小姐,我就是终身不娶也没关系啊,我只怕您找不到称心的夫郎,那火凤的损失可就大了。”
“行了,还不快滚。”凤霄听着头大,抬脚就把司琴踹下了马车。
司琴顺势在空中一个翻滚,稳稳落地,走之前还不忘唠叨一句后才用轻功离开了。
等司琴走远后,凤霄默默地拽了拽缰绳,随后拍了拍马屁股,马儿得了指令,扬蹄跑了起来。
半炷香后,凤穆槿纳闷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玉兰,我这么觉着马车有些晃动。”
玉兰扶着窗沿道:“是晃得厉害,奴才出去瞧瞧。”
谁知他话音刚落,马车一下恢复了原本的平稳,随后凤霄的声音传了进来。
“殿下莫慌,方才马儿有些瞌睡了,眼下已经清醒了。”
凤穆槿没有发现端倪,反而叮嘱道:“路途遥远,马儿疲累是正常的,得多喂些粮草安抚。”
凤霄没再出声,她略显狼狈的撑头看着眼前被她临时用灵力驱使的两匹马,暗暗的定下了主意,回去后必须下令弼马处训出可以自行驾车的马匹。
定都的别院小巧雅致,只有一个管家与四五个下人守着,接到司琴的消息后,疱屋的大厨已经守着锅头大了许久。
等凤霄到时,她涨红着脸端上了六碟小菜。
司琴一瞅,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一桌素菜道:“小姐千里迢迢来一回,你们就让小姐吃这些?”
“主子恕罪!”那厨子扑通一声跪在凤霄跟前颤着嗓音道:“如今城中肉食短缺,主子突然前来,疱屋没有准备,今日已经买不到肉了,这些肉丝还是方才找街坊邻居买的。”
“起来吧。”凤霄虚扶了她一把,随后拿出一个银锭递给了她,“城中问题我已知晓,你能买来这些荤食,应该也花了不少银子,难为你了。”
那厨子诚惶诚恐的接了,又回禀道:“定都靠山吃山,原本城中百姓荤食来源颇为丰富,肉价极为便宜,平日里都是食肉为主,可如今猎户猎不着东西,家禽也时常被盗,眼下全靠着府衙屠宰场养的那些牲畜,每日还都是限量供应。”
定都外城百姓家家户户饲养家禽,又多的是猎户,是以内城只设了一个养殖场。
凤霄细细一算道:“定都的肉食储备想必供不了太久,如此下去,此地知府该去外地采买了。”
“正是,衙门早就试过了,可定都的路多崎岖,荤食运进来后损失大半,价格一路水涨船高,老百姓买不起肉,都开始食素了,也就内城的富户还吃得上。”
让一个以肉食为主的都城百姓全部改吃素,这次的兽潮也太过诡异,凤霄挥退了下人,让司琴将那茶摊猎户的野猪抬了上来。
听了此地的境况,凤穆槿也跟着担忧起来,“原来你还买了她的猎物,这猎户能得此野味,实属不易。”
原本带凤穆槿出来是游玩散心的,没成想接二连三的遇到状况,凤霄抱歉的对他道:“看来这两日要委屈殿下了。”
凤穆槿摇摇头否认道:“你莫要说这话,与百姓同忧同乐是皇室与官员之本,我若是挑三拣四,与那郑彤岂不成了一丘之貉。”
此话一出,司琴可算是理解自家小姐为什么会转了性子陪着一个皇子满火凤的溜达,相较于其他几位皇女,她不得不开始怀疑,小姐是想要辅佐三皇女,亦或是直接拥立五皇子当男帝了。
看司琴的脸色越来越古怪,凤霄心知她这是又在乱琢磨什么,于是赶紧问:“查到这个咬痕的由来了吗?”
司琴垮下脸道:“记录在册的灵媒兽里,就没有长如此獠牙的,要不您问问那位?”
见她指了指天上,凤霄了然,这是想让她搬墨螭来救场。
“他不会不知道兽潮的存在,晚些我自会去问他。”凤霄站在那野猪前,用灵力探了探那咬痕,随后她脸色微变,一抬手,那野猪已经化为灰烬。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凤穆槿敏锐的问。
凤霄的脸色恢复如常,她夹了一个如意素卷摆在凤穆槿盘中道:“没事,殿下累了一日了,用完膳好生歇息吧,明日我们再出去转转。”
入夜后,凤霄照常守在外屋,亥时一过,她起身来到屋外,司琴已经在外头等候。
“小姐,那齿痕可是有不对?”
“那齿痕其实已有三日,但里头有毒气蔓延,此毒不会一击毙命,而是一点点损伤内里。”
司琴恍然大悟道:“怪不得那猎户还补了一刀,也不知道那人沾染上毒气没有。”
“这毒对人类无用。”
司琴大刀一抛,“那奴婢现在就去山里探探?”
凤霄睨了她一眼,“此等深山你一个人去翻?”
“今日找那猎户时,奴婢多了个心眼,提前问过这野猪所在之地了,一会多带几个人,不会影响小姐明日的行程。”
凤霄没有同意,而是指了指身后,“你把五皇子守好,我天亮前回来。”
司琴握紧了手里的刀,想也不想的拒绝,“不行,在永城您独自去处理邪物,回来时就虚弱了许多,您可别想骗过奴婢,今日必须与您一起。”
凤霄还想再说,谁料身后传来响动,她心里一惊,立刻回头,果然是凤穆槿已经站在院中。
他只穿了中衣,甚至还赤着双脚,满脸紧张的对凤霄道:“把我也带上。”
话音未落,一件满是蘅芜香的外袍带着体温落在了他的身上,随后他的身体也跟着腾空,缓缓落到了外屋的圈椅中。
“你先出发,我随后到。”凤霄的声音明显沉了许多,她简短的吩咐后快步返回了外屋。
司琴有些摸不着头脑,刚刚那个感觉明明是小姐动怒的前兆,可小姐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怎么会对五皇子有如此明显的情绪波动,这也太奇怪了。
凤穆槿用力的拽住了身上的外袍,那熟悉的心慌感如同潮水般涌动翻滚,甚至比上一次更胜,他开始有一种十分不妙的预感,令他觉得凤霄此去异常危险。
生为皇子,他没有阻止凤霄的理由,但起码可以随同左右,今夜这个累赘他当定了。
他捂着鼻子看着面前的女子道:“你今夜不能抛下我。”
凤霄夜视能力极强,哪怕没有烛火,她也看见了玉兰倒在门旁熟睡,空气中是浓郁的安息香。
看来是她的小皇子长本事了。
“不行。”凤霄想都不想的拒绝。
“上一次你不是去审犯人,而是去杀邪物了对吗?”凤穆槿目光灼灼。
“先去把鞋袜穿上。”凤霄没有答他,而是指了指他的双脚。
定都天凉,小皇子就这么跑出来,看的凤霄直冒火,连带语气都重了好几分。
凤穆槿一个瑟缩,将自己埋在了宽大的外袍中,将尾指上的玉戒转动了几圈才鼓起勇气道:“说好寸步不离的跟着本宫,凤长老这是打算玩忽职守吗?”
见凤穆槿态度强硬,凤霄只好故意讥讽道:“殿下不是一心为苍生计吗?如今我要为定都百姓解决掉眼前的麻烦,若是带着殿下怕是很难两头兼顾。”
“你当我是负累,影响了你?”
“殿下如何理解,属下无权干涉。”凤霄虽然嘴里干巴巴的这么说了一句,手里还是隔空取来了他的鞋袜。
正想替这不省心的小家伙穿上时,对方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冷笑道:“凤长老,你只是怕本宫被误伤吧?”
他甩开凤霄的手,自行穿上了鞋袜,又反问道:“本宫若是受伤,凤长老怕的究竟是母皇的责问怪罪,还是怕自己会心疼呢?”
凤穆槿能说出这样尖锐的话,说明他今晚已经打定了主意,若不是识海已经被惊慌与恐惧填满,凤霄都快被他给骗了过去。
到底是什么让他如此惊惧。
“一会你就坐在羽翮身上,只可在半空,不许下来。”怒火被冲散,她最终松了口。
妥协这二字,越来越多的出现在了她乏味的生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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