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叔家有五亩私田,全部种上了麦子,这会还剩两亩地没有收割。
凤霄换上了一套粗布短褐,是乔叔这两日连夜用乐乐娘的旧衣改的,没想到穿在凤霄身上干练有型,用乔叔的话说就是五十文的衣服转眼就能卖上五十两了。
乐乐还不太敢和凤霄说话,就拉着凤穆槿蹦蹦跳跳的走在了最前头,凤霄拿着镰刀和马扎,慢慢悠悠的跟在后头。
日头烈的很,凤霄刚开始还担心小皇子会受不了,不过现在显然是她多想了,一向克己守礼,把规矩摆在嘴上的人,现在像是被解开了某种禁制,与乐乐的嬉笑声不断的传进她的耳中。
她勾了勾唇角,十六岁的少年合该如此。
她很清楚现在外面找她快找疯了,也有许多种可以回去的方法,可最后,她只是掂了掂手里的镰刀,一脚踩进了地里。
理智被感性压制,她想,这样的日子可以再长一些。
村子就这么小,李家收留两个年轻人的事早就传开了,田埂上有不少的邻居在割麦子,见到生人免不了要多看几眼。
“哟,乐乐爹,你捡这女娃也太俏了,你可问婚配了没有?”邻家的一个大叔亲切的挽上乔叔的臂弯打听,眼神就没从凤霄身上离开过。
乔叔指了指前头的凤穆槿道:“姜哥,人家夫郎可不就在这。”
姜氏听了惋惜道:“原来他们是妻夫啊,我还以为是姐弟呢,可惜了,我家大的那个都十八了,还没说亲呢。”
乔叔一听他打的是这种主意忙将他拉到一遍告诫道:“这两个可不是普通人,说不定还是当官的嘞,可别想那些不实际的东西,这高门大户的,孩子就算去了也是吃苦头。”
一听是高门大户,姜氏反而更来劲了,他反复打量着凤穆槿,压低声音道:“她这夫郎看着是顶好的皮相,不过这年纪应该不大吧?说不准就不是正头的夫郎呢?我家大的长得也不差,这主夫不在,让她收个小的还不是点点头的事情。”
乔叔听后声音都拔高了些,“我看你是昏头了,我们这种穷人家把娃儿送去,说难听点不就是卖了吗?”
姜氏不在乎道:“养个男娃本来就是赔本买卖,再说了,他要去了高门大户那指不定还能往上爬一爬呢,那我可就能享福了。”
两人的谈话凤霄听得清楚,她步伐不停的路过姜氏,径直来到凤穆槿身旁打开了水壶。
“小槿,热不热?喝口水再玩吧。”
凤穆槿脸颊热的红扑扑的,接过水壶喝了好几口,才咂摸过来凤霄给他的称呼。
以往母皇和父君这么叫他,他只会觉得亲切,怎么放在凤霄嘴里说出来,就那么令人羞涩呢。
周围人多,他垫脚在凤霄耳边小声道:“你怎么这么叫我。”
凤霄又掏出一面帕子,帮他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才挑眉问:“你不允准?”
凤穆槿急忙拉住她的衣袖道:“准的准的,我很喜欢。”
意识到自己多说了什么后,他又羞得牵着乐乐瞧麦子去了。
乔叔家的麦地周围有一条小野河,乐乐看着河面翻滚的泡泡道:“哥哥,你陪我钓鱼吧。”
凤穆槿看了看成片的麦田犹豫道:“要不割完麦子我再陪你玩吧。”
乐乐不依不挠道:“哎呀,有大姐姐在就好啦,爹爹说以前阿娘在家的时候一天就能割一亩地呢,我现在就是太小了,不然我也要割一亩,不过钓鱼也一样,如果钓上了,晚上就有鱼汤喝啦。”
凤穆槿为难的看向凤霄,他既想替乔叔分担一二,又不想驳了小孩子的快乐。
凤霄本就不可能让火都不会生的小皇子下地干活,她把马扎放到河边,扶着他坐稳当后才说:“今晚能不能喝上鱼汤就看你们俩了,不过要小心些,这河水不浅。”
随后她拿手里的镰刀就近割下两根枯树枝,当做鱼竿,又将树皮细细的割了下来,不一会就搓成了两根简易的鱼线,最后还找了几根野蔷薇来,将上头的倒刺削下,修成了鱼钩的模样。
一大一小的四只眼睛就这么随着凤霄的动作移动。
鱼竿到手,乐乐第一个叫出声来,她立刻拿了小锹挖了几条蚯蚓来,“大姐姐也太厉害了,用镰刀就能削这么一点点大的钩子,我们赶紧钓吧,今晚定能吃鱼。”
青黑色的蚯蚓在乐乐手里蠕动,凤穆槿有些惧怕,也不敢杀生。
凤霄见状,熟练的替他穿好鱼钩,又对着乐乐道:“男孩子都是不敢杀生的,穿饵就交给你了,我与你爹爹去收麦子,你作为女子要照顾好他知道吗?”
凤穆槿一撇嘴道:“你和小孩子乱说什么,还不知道谁照顾谁呢。”
倒是乐乐被这么一激,立刻像小大人一样拍着胸脯让凤霄放心。
见到了凤霄对凤穆槿的态度,乔叔示意姜哥别再动心思,姜氏也看在眼中,只好悻悻的回到了自家的地里。
见到姜哥离开,凤霄才来到乔叔的身边,将镰刀递给了他。
看到凤霄割麦的动作,乔叔眼睛一亮,衷心夸赞道:“小司啊,我还以为你就是嘴上说说,没想到真的会下地干活啊,还干得很利索嘞。”
作为凤家家主,第一个要学的就是这民间百业,唯有亲自体会过了,才能真正明白百姓生存的不易,她少时可是割过不少时间的麦子,现在做起这些,上手自然很快。
“小时候干过一段时间农活,多少就能记得一些。”她嘴上答着,手里动作也不停。
乔叔指指盯着河水的凤穆槿悄声道:“我说怎么公子连青菜和杂草都不认识呢,原来是有你这么能干的妻主帮衬。”
凤霄也一同看向不远处正和小鱼斗智斗勇的小皇子,半真半假道:“我是普通人家出身,运气好才赚了些银子,但他可是正儿八经被人伺候大的世家公子,小小年纪就愿意下嫁于我,我哪里还能让他动手做事。”
乔叔听完感叹道:“那是得宝贝着嘞,和陶瓷娃娃一样的,我瞧着就欢喜,也不知你们可有娃儿了?”
“他还小,这事不着急。”凤霄从善如流。
“也是,这也急不来。”乔叔见她不似想象中的难相处,就免不了的多说了句,“不过像你这样有出息的女君肯定招不少儿郎喜欢吧,屋里头人多了,可别冷了正头夫郎,没有妻主在,日子到底难过。”
闻言,凤霄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不甘与金黄的麦穗一起落下,她说:“不会的,我只求他一人。”
在外头野钓可比在宫中的塘子里钓那些金鲫有趣的多,但同时难度也一样大了许多,眼见着蚯蚓被吃了不少,小鱼还只能看见它们在水中翻滚着吐泡泡。
“又动了又动了。”乐乐蹑手蹑脚的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翼翼的握住了鱼竿。
凤穆槿也同样紧张的起身盯着微微抖动的水面。
“这个动静大,肯定是大鱼!”乐乐兴奋不已。
“你小点声,一会鱼被吓跑了。”凤穆槿赶紧阻止。
两人大气也不敢出的握着同一个杆,只等鱼儿再多吃些饵料,就可以将它一举拿下。
“哟,乐乐在钓鱼呐!”
不合时宜的声音传来,乐乐和凤穆槿的手同时一抖,鱼儿就没了踪影。
乐乐嘴一撇,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她把空钩提起来重新挂上蚯蚓才不太高兴回:“姜叔,我都在这钓了一个多时辰了,你看不见吗?”
原来还是此前的姜氏,他是村里出了门的泼皮势利眼,就连乐乐一个小孩子都不爱与他搭话。
“叔刚才在一直这割麦子,没注意到你们,乐乐不给叔介绍介绍吗?”姜氏本也不是为了乐乐来的,他方才想了许久,还是放不下这鸡犬升天的机会,便腆着脸找了过来。
乐乐心想这人定是没安什么好心,但碍于他长辈的身份,只好憋嘴道:“这是借宿在我家的穆哥哥。”
姜氏立刻夸道:“原来是穆小哥,瞧瞧这模样,就像是皇宫里来的贵人一样。”
直觉告诉凤穆槿,这个大叔不是什么善茬,又被误打误撞说中了身份,他的脸色也不是很好。
“这位大叔可还有什么事?”说话时,他默默地往后撤了一步。
姜氏脸上堆满了笑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小哥身边还缺不缺伺候的人?”
“伺候?我家下人够用了,不招工。”凤穆槿只当这人是真的来找生计的。
姜氏听他这么说,就知道他是个心思纯良的主,于是神秘兮兮的往前贴了贴道:“您不用不代表您妻主不用,咱们男子总有身体不爽利的时候,妻主身边可不能缺了人。”
没等凤穆槿转过弯来,乐乐反而先听明白了,她气愤道:“我姐姐和哥哥的感情好着呢,不需要你家那个都十八了还喜欢哭哭啼啼的大哥横插一脚,你快走吧,我们还要钓鱼呢。”
姜氏被一个小孩下了面子,登时就板了脸骂道:“你这个有娘生没娘教的,我与穆小哥说话,你插什么嘴。”
听了乐乐的话,凤穆槿也知道了姜氏的意思,又听到骂的如此难听的话,他免不了也有了火气,毫不客气的拒绝道:“我还没有替妻纳侍的想法,姜叔还是回吧,有心思放在这种东西上头,倒不如多花些时间给令郎找个门当户对的好亲事。”
姜氏没料到凤穆槿会拒绝的如此干脆,他不死心的拽住凤穆槿的袖子纠缠道:“男子善妒可不行,这纳个侍总比眼睁睁看着妻主去那些花街柳巷来的强吧?”
凤穆槿差点都要被气笑了,不免端出了皇子的架势讥讽道:“那不知姜叔家一共纳了几房簉室替妻分忧?”
姜氏是个硬性子,哪里能容忍家里有小妖精的出现,不过为了儿子能攀上高枝,他叫苦道:“家里穷的叮当响,家里还有两个女儿等着娶夫郎,哪里还有闲钱替妻主操办这些,只能指望穆小哥大度能买下我儿,好多些银子说亲事。”
“卖儿求荣。”乐乐不知从哪里学来了一句。
“同样是男儿身,你自己过的不如意,便指望着儿子出卖色相养活你们一家子,你就是这么当爹的?”凤穆槿的话音里明显的有了怒气。
永城小满一家走投无路卖儿求存倒也罢了,这姜氏看着条件比小满家要好上许多,居然也会干出这种不要脸皮的腌臜事。
说到底都是火凤的子民,他只能一把将衣袖从姜氏手里抽出,拉着乐乐向后退去,不想再与他有纠葛。
然而他忘了这还是这河边上,刚退了一步,脚底就传来了踏空感,紧接着他整个人一下失去了重心。
又要给大家添麻烦了。
这是他后仰的瞬间唯一想到的。
“哥哥小心!”乐乐的反应很快,他反手拽住了凤穆槿,继而使出了吃奶的劲,一把将他拉了回来,后又因为惯性导致自己站立不稳,眼瞅着又要往河里栽去。
下一瞬,她果断的放开了凤穆槿的手,随后单手撑地,用一个空翻把自己救了回来。
“好险。”
她吐了吐舌头,回头时猛的撞到了一个人的肚子。
紧实的肌肉把她撞得晕头转向重心不稳,眨眼间就又退了几步向后倒去。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在场所有人都回过神来,看到的就是凤霄一手搂着凤穆槿,一手拎着乐乐的模样。
她把两人带离了河边,才将乐乐放了下来,另一只手却还搂着凤穆槿不放。
“这才一个多时辰,小槿就替为妻纳好了簉室?”她话里满是促狭,冲凤穆槿眨眨眼。
凤穆槿听出了她作弄的意图,火气更甚了些:“谁要给你纳簉室,这事我说了可不算。”
“阖府上下向来都是听你的差遣,若你说的都不算那还有谁能说了算?”凤霄身量高挑,凤穆槿在她怀里就如同亲密的依偎拥抱一般,在外人眼里好一副伉俪情深模样。
姜氏死皮赖脸的凑了过来不赞同的道:“女子顶天立地,哪能让个男儿家做了主,我家哥儿生性大度,可不会如此善妒。”
纵然凤穆槿再有教养,遇上了如此没皮没脸的泼夫,脸上也给不出好脸色,“我说不行便是不行,莫说你,今日就算是妻主铁了心想纳小的也绝无可能。”
姜氏见他不似表面那般软弱可欺,眼睛咕噜一转,挑拨道:“你这小公子倒是无法无天了,女君也不管管,这要得了个惧内的名头,可是要落了女君的面子。”
凤穆槿委屈的不行,像是叼着骨头还没吃上一口就被其他同类觊觎的小狗一样。
“我会给他无法无天的底气和目中无人的资本,而你的儿子不管是天潢贵胄还是乡野村夫,永远都不配有唤他主夫的资格。”在凤穆槿看不见的角度,凤霄眼神阴鸷的看向姜氏,手里的镰刀泛着寒芒,骇的姜氏定在原地。
气氛一度降至冰点,乔叔又亲眼看见凤霄方才是用轻功飞走的,他赶忙拉着姜氏往远处去,“快别说了,人家两口子情投意合的,你横插一脚做什么,那女君是有功夫在身上的,可别惹祸上身了。”
“有几个臭钱而已,还真看得起自己。”姜氏被怎么一提点,咕咚一下咽了口唾沫,他望着凤霄手里的镰刀,嘟哝了一句,一溜烟的就跑了。
“同这种人置气做什么,不是要喝鱼汤吗,鱼钓的怎么样了?”凤霄捡起鱼竿,重新掷入水中。
说到鱼,一大一小两个脑袋同时耷拉了下来,乐乐摊摊手找补道:“都怪姜叔,把我的大鱼吓跑了。”
凤穆槿也孩子气的附和,“就是,那人真是讨厌。”
凤霄哑然失笑,为了不让两个小孩太过失望,她折了两片尖草叶子,夹在指尖甩动手腕,叶片如同利刃快速没入水中,留下了一圈涟漪,待水面平静后,两尾半大鲫鱼缓缓浮了上来。
一招摘叶飞花看的乐乐的下巴都惊掉了,她忍不住发出一声爆鸣,“姐姐你是武林高手吗?是那种很强的大宗师吗?你是不是还会轻功啊?”
凤霄但笑不语,一个纵身来到了河面中央,捞起那鱼后,她脚尖点向河水借力,翩然落地。
“这就是传说中的踏浪行云步吗?怪不得刚刚你可以从地里一下子来河边救我们。”乐乐摆出一个大鹏展翅的姿势。
“你知道的还不少。”凤霄颇为满意的看着乐乐。
“那当然,村里每回来说书先生我都会去听的,还有驭灵师,那可是我最崇拜的组织,她们嫉恶如仇,**世间不平事,守护我们的安全嘞。”乐乐双手紧握成拳,兴奋地挥舞着。
“她竟是这样理解的。”凤霄惊讶于会从一个孩童嘴里听到对驭灵师的如此见解。
“我此前听过许多言论,遇到你后,我最认可乐乐的这一版。”凤穆槿若有所思。
没有人会比凤霄更了解驭灵卫,她有些不自然道:“还是女帝的爪牙听着更为舒坦些。”
原来凤家长老听不得这些夸赞的话。
揣摩出了凤霄的内心后凤穆槿明显得意了许多,将她往麦田中推了几步道:“无论是爪牙还是忠良,今日这麦子必须要收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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