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遥他们等了一天，十五日晚上等到了冉蕴长老以个人名义收下那少女的消息。
席元恺抱臂靠在山前大殿的柱子上感慨道：“那女孩子也是好运，也幸亏是个女孩子。”
冉蕴长老和殷楚长老都来自缥缈宫，一个只招收女弟子的宗门，如果被曝出来违反规矩的是个男孩，他到时候的下场就说不定了。
“有时候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温荣同样倚在柱子上看着月色道。
“是啊，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她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直接跳过拜师大典，入了冉蕴长老门下。”席元恺得到的消息是那少女资质平平，只是三灵根，如果真的走拜师大典这条路，到时候的结果可能远不如现在。
穆遥没有参与到这个话题，手扶凭栏，出神地看着空中那轮满月。
夜色空明，深蓝色的天幕上偶有几朵云飘来将满月遮掩，只露出隐隐绰绰的轮廓，和盈盈月光。
十五满月，月满人团圆。
都说正月十五团圆夜，如今二月十五，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们竟也生出了一些怜悯，让世人团圆过后再分离吗？
只是这世上到底几人团圆、几人圆满？
温荣原本看向月色的眼睛，不知何时移到了穆遥身上。
柔和的月光透过屋檐洒在他身上，像是为他披上了一层轻纱，周身莹着淡淡微光，缥缈无尘。山间的微风拂过山脚下盛开的梅花，带着清淡的香气围绕在他雪白的衣角，将那衣角染香。
披在身后的青丝随风扬起，露出白玉无瑕的脸，和被满月倒影染金的眼眸，那双眼睛里是少有的忧愁。
伊人独立，衣袂飘飘。
温荣猛地上前一步抓住穆遥的手腕，在穆遥蹙眉看来时松开了手，有一瞬间，他以为穆遥要乘风远去，一股强烈的想要留下他的**支使着他往前迈了一步紧紧抓住穆遥的手，不让他离去。
松开手的温荣恢复了些神志，对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有点懊恼，又有点迷惑，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只怪这月色太迷人。
看着穆遥雪白手腕上的红痕，他抿了抿唇，道：“抱歉。”
穆遥揉揉被握痛的手，摇了摇头，“有什么事吗？”
感受到他们两个之间微妙的氛围，席元恺也跟着过来凑热闹，探头探脑道：“怎么了？”
脑袋犯糊涂还要被人围观，温荣平生第一次感到尴尬，“没事。”
见温荣不欲多说，穆遥也没再问。
席元恺也扶着殿门外的凭栏，抬头看向那满月，道：“也不知道现在是几更天，这一天过完了没有。”
无人在意的尴尬来得快去得也快，温荣对比了月亮先前和现在所处的位置，得出结论：“快了。”
他们三个大半夜不睡觉跑到山顶大殿，不是闲得发慌，而是为了看在仙林苑停止招收弟子的最后一刻究竟会如何宣告。
之前有小道消息传，仙林苑每当开始和结束的时候都会动用天阶灵器东皇钟来昭告天下。消息的真实性他们无法分辨，但毕竟有这个可能，先前的那一次他们没看到，这次不想再错过，怎么也是近距离接触天阶的灵器，了解修仙界的一个机会。
不少少年和他们抱有同样的想法，就在他们谈话期间，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大殿内不让进人，他们只能都聚在殿门外，望眼欲穿地看向殿内。
仙林苑前殿在夜明珠的光辉下，隐约能看到门前还停留着不少人家。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动，在众人的盼望下，一道蕴含灵力的男声喝道：“起东皇钟！”
“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少年们极有默契地都走到了前殿和大殿之间的广场上，神色熠熠地看向大殿。
穆遥在广场上站定，那声音他听着有些熟悉，是那位宣长老。
前殿仍留在这里的人们也被劝离，陆陆续续地下山。
山顶大殿。
宣文光同诸位长老分站五个方向，朝正中心汇聚灵力。
五道灵力碰撞在一起，砸向地面，又被地面吸收，持续数息后，繁复巨大的阵法浮现在地面上，蓝色光芒大盛。
一人高五人合抱宽的古朴铜钟从地面缓缓升起，完全露出地面后，“咚”的一声，重重砸落在地。
众长老纷纷撤去灵力，阵法闪烁一下后消失不见。
长老们重新变换站位方向，重新向东皇钟内注入灵力。
一刻之后，悠远绵长的钟声响彻在众人耳边。
“咚——”
远在千里之外听这钟声和如此近距离听，完全是两种感受。先前穆遥只觉得自己的胸腔在震动，这次直接被钟声震得胸中一空，仿佛所有的情绪都从身体中离去，脑海中一片空白。钟声带着巨大的压迫感，让人忍不住想要臣服，一些人受不住这样的灵力波动，身体摇摇欲坠。
穆遥竭尽全力站直身体，直视大殿，伴随着钟声响起，一殿之宽的蔚蓝色的光柱从大殿中心腾空而起，无可匹敌地冲向天穹，肉眼可见地节节攀升，带着凛冽的破空之声。
耀眼的蓝色再现世间，璀璨的光芒将整座山点亮，周遭宛若白昼。
周围倒抽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他们睁大眼睛震撼地看着从未见过的“神迹”。
姬洛目光狂热，这就是修仙界！这就是他渴望的力量！
原本待在屋内的少年们纷纷跑出来，看到眼前的一幕后，呆愣地停住了脚步。
又是一刻过去，钟声再次响起。
有了先前的经验，这次众人基本都抵抗住了其中蕴含的强大威势，坚持着继续抬头看。
第二道钟声响起后，原本停住不动的蔚蓝光柱波动一瞬，倏然扩展，将整座山笼罩。不同于光柱外表的蔚蓝，内里只隐隐浮现几处星光点点，身处其中的众人只觉得像是全身浸入灵泉之中，通体舒畅。
惊呼声再次响起，有人接住了飘至身前的光点，淡蓝色的光点在接触人体的一刹那散成更为细碎的光芒，围绕着那人转了一圈后，遽然钻入其身体消失不见。
那人继愣怔之后，感受着身体内的暖意，神色舒缓下来，露出了一丝笑意。
周围人见他这副表情，还有什么不懂的，那光点是个好东西！
一时之间，跑步声、争抢声四起。
穆遥也接住了一个光点，绚丽的色彩在他眼前绽放消散，融入身体的光点带着热意涌遍全身，最后在他的左肩处消匿了行迹。
那是他受伤的地方。
穆遥抬手覆上左肩，那里原本正在愈合，皮肉新长，泛着痒意，如今却被清凉覆盖，不复先前难耐。
一侧的温荣看着他将光点吸收，眼中闪过惊艳，又看到穆遥覆上左肩的动作，泛起了担忧，怎么回事，受伤了？
他想上前一步问清楚，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以什么身份开口，终究还是停留在原地，目露担忧。
察觉到身侧的视线，穆遥放下手，转身看向温荣，看到他眼中的担忧，怔了一瞬，笑道：“已经没事了。”
温荣暗暗攥紧了双手，低低应道：“嗯。”
席元恺早已追着光点跑远，这里没有光点，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们。
周遭的喧闹将温荣也感染得激进，他抿了抿唇，还是问道：“怎么回事？”
穆遥脸上露出一点惊讶，又很快消失不见，他本以为温荣是从不过问别人的事，如今看来倒是他想错了。
他简略地解释了一下：“来的途中遇到了山匪。”
温荣眼中的焦急之色更甚，忙道：“伤得如何？”
他的眼睛瞟向穆遥左肩。
穆遥侧了侧身，隐去左肩，笑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感受到穆遥的抵触，温荣余下的话堵在口中，只说了一句：“那就好。”
他的心中有些涩然，以他们两个的关系确实不能要求穆遥对他坦诚以待。想到这里温荣怔住了，他们两个的关系？除了邻居和雇佣关系，他们两个还有什么关系？他还想要什么关系？
五年前，穆衡也不过是十四岁的少年，带着穆遥风尘仆仆地到了清南镇。
过了几个月，穆衡在镇子上找了一份工作，不能随时照顾穆遥的生活，正准备选个奴仆时，温荣闯进了穆衡的视线。
观察了几天之后，穆衡找上了温荣，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他愿不愿意做笔生意。
听到这个问题，温荣很明显的一怔，带着疑惑问他：“你要跟我做生意？”
穆衡笑着点头，坦率地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我不是只有耳朵，我还有一双眼睛。比起我从其他人那里听到的，我更相信我自己亲眼看到的，亲自感受到的。”
温荣看着他笃信坦然的样子，抿了抿唇。
他其实可以理解，镇子上的很多人对他避而远之的态度。
以他们家的风气来说，再继续和他们家接触下去，谁也说不定自己家的孩子会长成什么样。
毕竟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优先考虑的始终是自己的利益。当自己的利益可能受到损害时，及时止损，适时抽身才是正确的做法。
但是他也知道，他们其实都明白，在这件事情里，他是无辜的。可即使是这样，他们依旧选择把他划进不被接受的范围内。
他能理解他们对他的做法，但是他不认为自己是害死自己父母的元凶，是导致温家人被孤立的罪魁祸首。
温荣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他是父母死亡原因中的一个因素，但不是主要因素。他也是温家人被孤立的导火索，但是他不是那个点燃火星的人。
他从出生起，就生活在这个小镇上，就接触着这里的一切，他曾经那么被人喜欢，现在又这么被人厌恶。
心里不难过是不可能的，只是相较于难过，温荣觉得心底更多的是怅然。
看啊，人的际遇转变得就是这么快，一件突如其来的横祸就能将之前所有的美好全部打破，露出污浊不堪的内在。
时间长了，温荣也觉得无所谓了，他习惯了众人对他的态度，他也接受了自己被骨肉至亲厌恶的事实。
他甚至觉得也不过如此。
十岁至十五六岁的未成年人被称为少年，其中包括男生女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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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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