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片刻之后，穆遥眼前的画面扭曲成彩色的线条，仅仅只是一眼，铺天盖地的晕眩感传来，身体控制不住地左右晃动，脚下难以站稳，所幸他身后便是船舱，没有掉下去的风险。穆遥顺着身体晃动的方向向后退了几步，倚在船舱壁上，闭上眼睛，扶着额头缓过这阵晕眩。
脑海中的晕眩感消散大半后，穆遥睁开眼睛，甲板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的少年，极少数闭着眼睛站在原地，一些人甚至压在了其他人身上，都是一副眩晕不已的模样，唯有先前进入船舱中的少年躲过了一劫。
先前光怪陆离的画面已经不见，一层暖白色的光芒笼罩在飞舟表面，隔绝了外界，护卫着飞舟内众人的安全。在这层防护罩的笼罩下，飞舟飞行在撕裂的空间里，丝毫不显颠簸，像是依旧停留在地面，人在其上行走完全不受影响。
穆遥从人缝中走到船舱旁边，观察着距离飞舟仅有一尺的防护罩，离得近了，才能隐隐约约听到防护罩上传来的似是刀刃相接的锵然之声。
穆遥正要仔细看看，防护罩却骤然消散，露出外面的情形。飞舟稳稳当当地停在同青州和冀州仙林苑完全相同的广场内，抬头往上看，除了相同的大殿，还能看到不远处平台上拧眉的众多长老修士。
雍州仙林苑到了。
一众少年纷纷走下飞舟，站在广场上。穆遥从人群中走上前，先施了一礼，道：“冀州仙林苑天衍宗邬音长老命弟子将一玉简交给雍州长老。”
站在平台上的长老们听到他的话，戒心又放下去不少，认出眼前的这些少年乘坐的确实是他们仙林苑内统一配备的飞舟，过来时用的也是仙林苑内的传送阵，他们就已经卸下了一些防备，如今从穆遥口中听到熟悉的长老名字，进一步增加了他们的可信性。
其中一长老道：“拿上来。”
穆遥从衣袖中取出邬音交给他的玉简，走上台阶递给先前出声的长老，随后退下几阶，转身回了广场。
那长老拿过玉简，右手并指一抹，淡金色的文字从玉简中飞出，浮现在半空中。
即使已经见过不少的修仙界法宝，这群少年还是十分惊奇地看着空中浮现的文字。有人眼尖看到了长老的动作，利索地把自己的玉简拿出来，模仿着长老的动作在玉简上一抹，期待着有同样的效果，但什么都没有。无论他试几次，玉简都毫无反应，只能失望地放下手，收起玉简。
长老们将玉简中的信息看完，四下对视了一眼，眼中都含着震惊。
穆遥站在下首默不作声。
长老们商量了片刻，喊了几个修士过来给这些少年们分配房间，随后消失在广场。
穆遥按照要求将手中属于自己的玉简交给修士过目，收获修士惊讶的眼神一枚，单独房间一间。
进了房间之后，穆遥发现这是一间面向山下的房间，他迟疑了片刻，走到窗前，伸手慢慢推开了窗。
浓稠的夜色下，透过窗口只能看到近处仙林苑的景色，再远的地方隐藏在一片漆黑之中。
雍州。
这两个字划过穆遥心间时，一股茫然的惆怅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势不可挡地从脚心穿过双腿的脉络滑到腹部，引起肠胃一阵痉挛后，径直冲向心脏，彻底扎根。不断向周身泵血的心脏，一波又一波地将这股情绪送到了全身各处，全身的肌肉好像都在跟着共鸣。
穆遥失了力道，缓缓滑落在窗边的小榻上，落在几案边角处的手逐渐收紧，将那两个字反反复复地在口中研磨，雍州，雍州。
十五已过，天上的明月已经瘦削几分，不复先前圆满，清辉洒在穆遥身上，无端地让他感到寒冷。随着残月的移动，天色渐渐明朗，眼见山脚下的景色便能一览无余，山间却突然起了雾气，朦朦胧胧，将一切都遮掩，隐隐从浓雾中透出几分天光。
一夜未睡的穆遥蜷缩着坐在窗边，看着漫卷翻腾的雾气将山下城池隐去，胸中的怅然和难过涨涨地堵在心口，眼睛里再次漫上湿意，眼前变得一片模糊，泪水顺着脖颈滑下。
时隔五年，他再次踏上这片土地，雍州的土地一分一毫也未曾改变，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却早已不复先前模样。
一家四口，两人身死，两人逃走，如今又只有一人归来。
身上的寒冷越来越重，凉意如针深深刺进人的骨髓，穆遥忍不住颤栗，他收紧双臂抱紧了自己，紧咬着下唇，眼泪越来越汹涌，原本被按捺下去的思念如同浪潮般汹涌而来。
山腰处环绕的浓雾依旧没有消散的迹象，穆遥拖着袭遍全身的冷意和衣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醒过来时，窗外嘈杂声一片。
穆遥走到窗前，天色已经大亮，浓雾消散，露出山脚下规整繁华的雍州省城荣庆城。他怔怔地看着山脚下的城池，那里有他原本的家。
可是他现在只能站在仙林苑往下看，出不了仙林苑，进不去荣庆城，一天之后还会从这里离开，到时候连看都看不到。
去了又能怎样，穆遥嘲讽了自己一声，王府早已在五年前被烧成了一片废墟，他去了也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看到一地的断壁残垣。
更大的可能是残垣也看不到，原本的地址已经被新的房屋覆盖。
世事易变，哪有什么东西会永远停留在原地。
穆遥抬头看向刺眼的天光，逼退了眼眶中的湿意。
修整好情绪，穆遥整理好自己的仪容，走出房间，去了山顶大殿，这里一般是通知重大消息的地方。
殿前张贴告示的地方围了一圈人，不时有人从最里圈拨开人墙忙乱地跑出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头也不回地往住宿的地方跑。
看到一个个出来的人大多都是这个表情，围在外圈的人心中急躁不已，喊住那些急忙往外跑的人，“上面说的什么，究竟是怎么回事！”
有人边跑边大声回他：“明天就开传送阵，赶紧拿玉简！”
听到他的喊话，有人迅速脱离人群转身和他一样飞奔着跑回去，但是更多的人还留在原地，毕竟告示已经粘贴在大殿前一上午左右，他们当中的很多人都是听到了一些风声才过来求证消息的真实性，口说无凭，他们一定要亲眼看过才相信。
等到他们挤到告示前，看清楚上面写的什么，脸色逐渐变得严肃，仔细确认两遍之后，同先前那群人一样，拨开人群飞快地跑开，一些还在犹豫的人，咬咬牙，放弃了挤到人群里的想法，转身跑开。
穆遥站在人群之外，等着这群人散开，只留下零星的几个，他走上前，将告示上的内容尽收眼底。
告示通知的内容和冀州仙林苑大差不差，都是让仙林苑内的少年尽快选择自己的宗门，明天子时所有仙林苑会统一开启传送阵，到时除了昨天晚上从冀州来的少年，其余人都要在广场上集合，按照各州仙林苑分配飞舟，希望少年们在明日子时前将一切都处理妥当，过时不候。
此外，另行告知，十九日就会把他们接到宗门，希望他们妥善管理自己的行李，避免延误时机。
确认明天没有他门这些从冀州来的人什么事，穆遥转身欲走，却撞上了一人。
穆遥后退一步，施礼告歉。
被撞的那人是个少年，衣着陈旧，听到穆遥的道歉没有说话，反而定定地盯着穆遥的脸，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叫什么？”
问名字干什么，以后寻仇？
穆遥不准备回答这个问题，歉已经道完了，他不准备在这里浪费时间，绕过他往下走。
少年几步跟过来，挡在他面前，依旧看着他的脸，似乎想从这张脸上分辨出什么，道：“你和我之前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穆遥停下准备再次移开的脚步，抬眼看向他。
眼前的这张脸轮廓年轻俊秀，脸上却带着隐隐的戾气，正探究地看着他。
穆遥在记忆中搜寻这张脸，却没有任何结果。
他并不认识这个人。
穆遥道：“你认错人了。”
少年换了一个问题：“你父亲是不是姓齐？”
穆遥神色平静，道：“我姓穆。”
心中却对这个少年的身份产生了疑问，认识的人和他相像，并且父亲的姓氏都相同，怎么会这么巧，还是在雍州。
“穆，”少年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看着穆遥说道：“雍王妃也姓穆。”
穆遥淡淡道：“穆姓是个大姓，不用这么稀奇。”
他冷冷道：“一直向别人问东问西，对自己却闭口不谈，不太好吧。”
少年道：“王湑，家父王世滨，你可有印象？”
王世滨，王家人。
穆遥当然记得这家人，当年他和穆衡偷溜出去玩时，他父王正在大厅里和王家的人商量事情，而王世滨就是王家当年的掌权人。
王湑竟是王世滨的儿子，那他怎么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眼前人一身衣服朴素，穆遥心中有些奇怪，王家身为雍州数一数二的富商，即使王湑在家里再不受待见，也不应该被人苛待成这个样子。
除非，王家没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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