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头冷汗的掌柜便看到一直在他这里做事的陈怀走到穆遥面前实打实地行了一礼，沉声道：“二公子。”
穆遥道：“掌柜还要说不知道吗？”
见穆遥摆出这么一副要摊牌的架势，掌柜也不再装傻，勉强扯出一个笑：“二公子，你这是何意？”
穆遥看着他道：“只是有一件事需要掌柜相帮。”
穆遥说得轻巧，掌柜却并没有放下心，苦着脸道：“二公子请说。”
“也不是什么大事，”穆遥从衣袖中取出一些灵石放到他和掌柜的中间，道：“这些就当是掌柜帮我的谢礼。”
掌柜看着桌子上散发着莹润光芒的灵石，愈发惶恐，这到底是什么事啊，值得他拿灵石出来当酬谢礼？这事办完，他这条命还能保得住吗？
掌柜心中暗暗叫苦，谨慎地看向穆遥问道：“二公子，您直说吧。”
“我要你把我加入无极门的消息传出去。”穆遥那双琉璃般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掌柜，一字一句道：“传到该听到的人耳中。”
掌柜一脸难色，试探地问：“该听到的人是……”
穆遥笑了一声，笑声中的寒凉让掌柜浑身一个颤栗，他听到穆遥用他那清凌凌的声音说道：“掌柜以为我隐姓埋名这么多年是在躲谁？”
掌柜心尖一颤，难道真是王庭那位？
十年前，难民在雍州一通大闹，雍王和州牧均在此事中丧生，代人皇随后便派了如今这位州牧接手，这一坐便是十年，但雍州这块土地上却再也没有迎来另一位王爷。
之后便是代人皇兵不血刃地削藩，说来也是神奇，当时的剩余七位王爷在听到代人皇削藩的消息时，像是商量好了似的，投诚的动作格外利索，竟无一人反抗。
如今想来，事事蹊跷，怕不是当初代人皇想削藩，便拿了雍王府开刀，用来震慑那些不听话的藩王，不得不说，效果格外好。
如此，雍王府两位公子一直躲着也就说得通了，当时只剩下他们两个孩子，手中没有什么力量，完全比不过身在高位手握重权的代人皇，谁会在这种情况下，明晃晃地撞到代人皇的枪口上？
那如今不想遮掩，甚至主动把自己加入无极门的事情广而告之，又是为了什么？为当初的事情报仇吗？只是那代人皇活了几十上百年，也修炼了这么多年，这位二公子想必是赶上了五年前仙门收徒，那他踏上修仙一途才多久，也不过只有五年，就算往多了算，那也最多不过十年，对上代人皇完全没有胜算。
这位二公子现在就暴露身份会不会有些为时过早？再隐忍几年岂不是更有利？
掌柜在心里摇摇头，他自己现在都快自身难保了，这位二公子怎么做事关他什么事，他又何必操这么多心，他把心中的心思压下，指了指上空，颤抖着声音问：“那位？”
“嗯，此外越多人知道越好。”穆遥把灵石往掌柜那边推了推，道：“有劳掌柜了。”
听到他这话，掌柜认命地把灵石扒拉到自己的怀里，原本苦着的脸在感受到身体被灵石内蕴含的灵力包裹浸润舒适了不少时缓了下来。
他攥紧了手心里的灵石暗自咬牙，反正只要让人们知道这件事就行了，传播得广了他就不信代人皇听不到风声。至于这个消息从哪里传出来，他在心里冷笑一声，反正不是从他这里出去的就行，他可得好好想想该把这个“功劳”让给谁。
正当他想得出神时，穆遥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吓得他一激灵，什么也没听清楚，尴尬问道：“您刚才说什么？”
穆遥重复了一遍：“我说我还有事要问掌柜。”
掌柜心力交瘁：“……您问。”
穆遥道：“你可知州牧有什么仇家？”
掌柜松了一口气，他还当是什么，原来是这个，估计他们这次前来就是因为州牧遇袭这件事，他思索了片刻道：“州牧十年前被那位指派过来后，一直挺安分的。与城中各世家的关系保持得也都还不错，小摩擦虽然有，但有利益维系，大体上还能坐在一起，所以才能一直相安无事十来年，稳稳坐在这个位置上，是个长袖善舞的人物，也没听说过他和谁交过恶。”
他绞尽脑汁地回想州牧来后的这些年间发生的事情，不断地把脑海中的记忆往前推，却蓦然想起一件事，瞄了穆遥一眼，犹豫着要不要说。
穆遥看到了他的动作，知道他有所顾虑，而且这个顾虑还是有关他的，便开口道：“掌柜只管说。”
掌柜低声说道：“若说他做得最过火最轰动的一件事，便是十年前王府出了事故，他奉那位的命令追查当初闹事的难民，做得挺不地道。”
借了难民的手把他们除掉，到最后这些难民也不放过，倒真是那位代人皇会做出来的事。穆遥倒是没想到先前见到的那位被吓得战战兢兢的州牧居然也能做出让掌柜也评价为不地道的事，不由皱眉，“他做什么了？”
“呃……”掌柜顿了顿还是道：“他上位时，距离难民闹事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大多数难民逃的逃跑的跑，基本没了踪迹。但有那位的命令在前，这位州牧不敢不从，便命士兵挨家挨户地搜，遇见可疑的就带回来审问，刑罚之下，难免有无辜的人受不住认了罪，被州牧秋后处斩了。”
“此事牵连的人众多，一些豪富之家也在这场事故里倒了台，彻底不见了踪影，就更别说那些普通的百姓了。”掌柜叹道。
听到他说的话，穆遥想起了之前在雍州仙林苑见到的王湑，出声问道：“当初倒台的豪富里有王家的一份吧？”
“是，王家当初被搜出来与城外难民勾结的证据，再加上窝藏难民，证据确凿，罪无可赦。男丁全部处斩，女眷则收做官妓，财产罚没，诺大一个王家，就这么倒了。”掌柜说起来还带点惆怅。
“王家当初当真参与了难民闹事的谋划？”穆遥声线冷凝。
感受着周围寸寸结冰的空气，掌柜利索地收起了自己的惆怅，□□地摇了摇头，“这个我不清楚，二公子还是找州牧当时保存的卷宗看看更为稳妥。”
穆遥知道这种事情也并不能强求掌柜了解得一清二楚，真正管理这件事的是州牧，便不准备在此事上纠缠太多，把话题拉回到了州牧身上，冷声道：“当初的事，怕是不只有这些吧？”
掌柜叹了一口气，“确实不止，那些士兵在搜查的时候，刚开始时，有些手脚不干净的，偷拿了百姓房里的财物，被那户百姓告上了衙门，但是因为那人是掌管军务的兵曹从事的子侄，州牧没有受理，只是暗地里轻轻敲打了几下。”
“经此一事后，一些士兵见有空子可钻，就联合众多士兵一同作案，在搜查的时候专门搜刮百姓的钱财，不少人深受其害。百姓敢怒不敢言，再加上州牧法不责众，这种事便愈加泛滥。直到一些士兵甚至因从中吃到了好处，故意拖延搜查的进度，被州牧以那位为由压着砍了几个才罢休。这场动荡足足持续了一个月的时间。”
“其他的倒是没什么值得关注了。”掌柜总结道。
穆遥拧眉思索，如此看来，这位州牧在任上做得也并不称职，但州牧为官如何、为民如何同他们这次的任务没有关系，他们只负责帮州牧找出刺杀他的魔族，除此之外他们不能过多插手人间的事。
掌柜以为回答完这个问题后，这里就没他什么事了，他的心不由自主地飘到了屋外酒楼生意上，想得多了，心情难免有些急躁，也坐不安稳了。
穆遥余光注意到掌柜的急躁，便道：“掌柜既然心急，便可先去安排酒楼的事，毕竟一会儿我要带你去州牧府上，所需的时间不短，还是安排妥当为好。”
掌柜抱起怀里的黄金灵石，起身便走，却在手即将碰到房门时，背后又传来一道声音：“掌柜可知，当初王府手中的产业如今都落到谁手里了吗？”
掌柜的身影被钉在原地，过了片刻他才慢慢转身看向穆遥。
二公子此行回来，想要追查当初的事情的意图表现得十分明显，他一直在担心他会追问当初王府产业的事。刚才听到他询问王家的事时，他的心高高提起，几乎快要跳出嗓子眼，万幸他没有多问些问题，使得他的心脏得以落回原地。
他直至走到门前时还在庆幸二公子没有问出这个问题，却没想到二公子会在此时说出，打他个措手不及。
他看到容貌盛极，但尚显稚嫩的雍王府二公子，冷冷地坐在原地，琉璃般的双眼平静非常，却带着难以抵抗的压迫感，站在他身旁的玄三被他的气势压得几乎感受不到存在感。
掌柜在这种压迫感下慢慢垂下了头。
“若是没有插手当初的事，这些产业最后到谁手里，我也无意追究，也算能者得之。”穆遥淡淡地说道：“还望再见时，掌柜能带来一份具体的清单，穆遥在此感激不尽。”
听完他的这些话，掌柜终于感到自己重新活过来了，他手上拿下的王府产业绝对是凭借自己的能力，完全没有参与到当初的事情中，颤着声音说了一声“好”，手脚僵硬地出了房门。
掌柜出门后，穆遥指了指一旁的凳子，道：“玄三，坐。我有些事情要问你。”
玄三道：“二公子，这不合规矩。”
穆遥笑了一声：“王府都不在了，不用在意这些虚礼。坐吧。”
玄三抿了抿唇，又行了一礼，才坐下了。
穆遥问道：“我听掌柜说，你住在王府附近？”
“是。当初事情发生后，属下在城外与公子们分离，后来换了姓名在一处乡镇里躲了一段时间。等风声过后，就回了荣庆城，在王府附近找了一间房子。”玄三道。
“你可知王府西侧第一户人家的底细？”
“那户人家的男人名朱成良，自说是从其他地方逃难过来的，原本家中小有薄资，路上因此遭了土匪，家中人皆被匪人所杀，只有他逃了出来，随后他便独自一人于十年前三月份左右到了荣庆城。到了荣庆城之后接连几个月流连秦楼楚馆，最后为如今的妻子余柳柳收了心，一同孕育了两个孩子。如今在军中当差。”
“听起来倒是毫无破绽。”穆遥又问道：“他可曾沾染其他陋习？”
“并无。”玄三摇头，“他并不嗜酒，也无赌博陋习。我曾试探过他对赌博如何看，他说此事引人贪性，成瘾难脱，断不能入。”
“他很清醒。”穆遥评价道。
“你很看好他。”穆遥用的是陈述句。
玄三从不惊讶自家二公子的敏锐，点头承认道：“他为人宽厚，待人处事有方，十年如一日。”
穆遥没有反驳，垂眸静静地思索着这几人的关系。
一旁的玄三见穆遥没有想继续问下去的意思，踌躇了片刻，还是问道：“那匹矮脚马如今还在属下舍内，二公子要去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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