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中不断有来自其他地方的难民汇入,人数已经从原来的几十人逐步增加到了几百人。
队伍中也逐渐有了一些声音出现。
朱成峰原本并不在意,但是架不住那套言论在队伍中愈演愈烈,队伍中的绝大部分人都有所耳闻。有人在给他送食物的时候,也忍不住和他说了一些。
那人说:“哎,我跟你说,他们现在准备去打那个地方,你说说他们是不是去找死去了,好歹也是……哎,他们那些人,手上啥家伙也没有,怎么可能跟那些兵对着干。要我说,哎呦哟,他们这是送死去了。”
朱成峰跟上难民队伍就是为了到荣庆城找州牧出兵围剿那些土匪,连带着整治孙家不遵法纪,可是现在那些难民好像并不准备只是依靠州府接济。他忍不住看了那边闹哄哄的人群一眼。
他走到人群外围,听到他们说,他们现在沦落成为难民,每天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就是州牧,还有王府害的!
那些狗官明明知道今年是旱年,还要加息,就为了中饱私囊,好让他们自己活得逍遥自在!他们锦衣玉食地吃着穿着,丝毫不顾百姓的死活!
收了他们那么多粮食,却不庇佑他们,反而害得他们背井离乡,吃不饱穿不暖,这样的狗官,这样的王府还有什么尊敬的必要!
他们就是要反了他们,让他们知道他们也不是好惹的!他们现在遭了难了,那些狗官拿着他们交上去的粮食假模假意地分给他们一点,还好意思说这是他们的恩德,让他们感恩戴德,成全他们的好名声,天底下哪儿会有这么好的事!
他们高高在上的太久了,也该落下来尝尝跌落尘埃的滋味。
他们说的很有煽动性,朱成峰明显有些动摇,他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人群里面,以便能够更清楚地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走的近了,朱成峰听见他们说,他们从别的地方弄来了消息,这几天州府里管兵的官有事离开了,还带走了一队兵,现在那里正是守卫空缺的时候。这是老天给他们的机会,他们不能错过!
朱成峰走得更往里了,他看到了被围在中央的“领头人”,那是个看起来很有书生气的一个人,浑身上下干干净净,明明站在难民堆里,但看上去就不像是和他们一道的人。
朱成峰从周围人的口中听到了领头人的身世,他说他本是州府中的读书人,家中供养他准备为朝廷效力,他也以此为目标格外努力。
但是只因一件小事,雍王府的大公子便看他不顺眼,暗地里不断为难他,连带着连他家人也不放过。那位世子把他弄得家破人亡,如今只留了他一人,他也是侥幸逃过一劫。
自那以后,他才真正看清了雍王府的真面目,他发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朱成峰听完,感慨良多,深觉此人是个真汉子,看上去弱不禁风,却没想到比他更有气概。
他一家四口,死的死,散的散。把他爹和弟弟害得死不瞑目的县令和土匪他都不敢反抗,可这位却连一州之中最尊贵的州牧和王府都敢动手。他不如他,他实在是太过懦弱。
感受到朱成峰心中所想的穆遥几欲冷笑,那人虽说衣冠楚楚,却能看出他身形并不瘦弱,相反,他举手投足间都可见力道,走路时下盘更是平稳至极,是个十足十的练家子。
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书生打扮,其余之外再无掩饰,甚至编出一个拙劣至极的谎言,便能将这一众人骗的晕头转向。
他哥哥穆衡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比这个满嘴谎言的骗子更清楚。君子端方,温文尔雅,这些几乎是为穆衡量身打造的词语,穆遥都觉得不足以展现出他哥哥千分之一的好。
但在这人口中,他哥哥竟成了一个以权压人的纨绔子弟。穆遥在识海中将手指捏得咯咯作响,荒唐!
这些人只是听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的胡言乱语,便群情激昂、义愤填膺。在没有见到事情的真相时,主观又毫不讲理地把高官贵族全部划为贪腐的蛀虫。
又不由分说地在他哥哥身上按了个嚣张跋扈,肆意欺压百姓的罪名。在他们的心中,他哥哥已经恶劣到死不足惜的地步,他们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以消心中不忿,可他们甚至连他哥哥的面都没见过。
至于以一州之力供养王府,王府却不管百姓死活,听起来就更为荒诞。各州王府确实由朝廷拨款作为俸禄,来维持他们的生活,雍州王府也在朝廷拨款的行列中。
但这些钱,雍王府从没用过。雍王府经营着一些商铺,每年所得的利润足以承担起他们的花销,于是雍王便把从朝廷得到的银子购成了米粮,分发给了雍王府下辖的县城中的贫苦人家。
王府做的这些事,这些人看不见,就只看到了王府锦衣玉食的生活,他们不忿,恼怒,甚至怨恨。他们觉得这些锦衣玉食全部都是用他们交上去的钱粮换来的,王府就该死。
他们已经被极具煽动性的话语冲昏了头脑,焦躁愤怒的情绪不断蔓延,像水波纹一样,一层层地从中心向四周传递出去。
人们在群体的喧嚣中抛却了神智,迷失了方向,分辨不清事实真相,盲目地跟着领头人走向一个他们认为“正义”的大道。
却不知道,这条道路通向的并不是他们以为的通天大道,而是黄泉地府的羊肠小径。
穆遥知道混在队伍中的“领头人”以及周围一众附和的人,有很多是代人皇派过来混淆视听,鼓动人心的。但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一切一点一点走向他记忆中的节点。
记忆中的朱成峰,逐渐被队伍中的言论洗脑,满脑子都是杀了雍州荣庆城搜刮民脂民膏的狗官和王府,在群体的混乱中一点点迷失了最初的本心。
难民队伍浩浩荡荡地到了荣庆城。来的时候,他们抬头挺胸,满脑子都是泄愤后的畅快,哪怕是在饥饿的状态下赶路,他们也不觉得有什么。
但当他们真正看到荣庆城高耸挺拔的围墙,以及城墙上身着甲胄,手中兵器散发着凛凛寒光的士兵时,那些一路过来的志气,忽然就散了一点。走到高大的城门前时,一些人步履踌躇着,不敢上前。
一个人的犹豫,很快感染到队伍中大部分人的身上,队伍停在距离城门十丈远的地方。
察觉到队伍里的不安,书生身形利索地从队伍中走出,同守城的守卫说了几句,守卫往这边的难民群打量了几眼,朝书生挥了挥手,书生稍稍弯了弯腰,满脸笑容地走了回来,示意众人可以进城了。
队伍中有不少人将书生团团围住,问他是怎么做到的。他们不是不知道,平时其它地方的州府并不会给外来的难民放行,荣庆城大抵也不例外,更何况如今临近春节,正是人群容易混乱的时候。
面对难民们急切的询问,书生只是笑笑,随口搪塞几句,便引着他们往城内走去。
入了外城,他们在外城的城墙处扎了营,当作临时的住所。书生建议他们先停下休整几天,之后玩一出瞒天过海。选出部分青壮留守,同老弱妇女在这里掩人耳目,混淆士兵视线,他们趁夜色偷袭。众人都觉此计甚妙,纷纷同意。
经过几天的休整,他们选了将近百人的青壮趁着夜色悄悄地向内城走去,一路上,不少人提心吊胆,他们以为这么大的队伍,守城的士兵多多少少会有些反应,出人意料的是,他们并没有遭遇任何阻碍。
不合时宜的安静让不少人暗自嘀咕,害怕州牧早就发现了他们的想法,这才设置如此宽松的守卫,目的就是为了引诱他们深入,然后把他们一网打尽。
在这种想法的影响下,不少人又生出了退却的心理,磨磨蹭蹭,不愿意往前走,并不住地回头望城门的方向。
朱成峰走在队伍的前几排,满心的激动,紧张警惕地看向四周的同时,还时不时地往走在他左前方的书生身上瞧,不为其他,只为书生的广大神通感到佩服。
朱成峰的注意力不在书生身上,没有发现什么,但借着他的眼睛的穆遥却捕捉到了书生察觉到队伍的犹豫的那一刻唇侧隐隐动了一下,眼神有一瞬阴鸷,看向难民的目光带着烦躁。
那抹阴戾很快便从书生脸上隐去,他脸上重新撑起笑脸,安抚众人,提议可以先在城内摸一下点,探查清楚情况,做好充足的准备,以便一击即成。
众人忙不迭地点头,虽说也有一些人觉得应该速战速决,但被淹没在众人的呼声中,不见了踪影。
朱成峰跟着书生一路在静悄悄的荣庆城摸查路线,期间有几次他想上前搭话,却都被不轻不重地挡了下来。
一开始朱成峰并没有意识到什么,后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书生并不想和他搭话,神态间有些浅浅的厌烦,甚至能看出一些排斥。
朱成峰愣了一下,没想到书生会是这样的态度。他以为书生一直都是在为他们这些难民考虑,和他们走在同一条路上,他们是身处在同一个阵营里的,但是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这样。
像是有什么东西倏地被戳破了,但是他又意识不到,只是隐隐感到有些不对劲。朱成峰心中对书生的隐秘的崇拜悄悄破了个洞,没了先前的狂热,默默远离了他。
朱成峰是第一次来荣庆城,并没有意识到书生带他们走的道路有多特殊,但是穆遥身为在这里生活了五年的人,在他们走过几条街后便意识到书生是有意识的在给这群难民带向前往雍王府的路。
并且是从官府到雍王府最近的那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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