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书生已经打点好了关系,整整一个晚上,他们没有遇到任何一队巡查宵禁的守卫,安然无恙地度过了整晚。
第二天一早,州牧刚从马车上下来,等待仆从打开官府大门时,乌泱泱的难民便迫不及待地从夜晚藏身的地方冲了上去。
一群人围上去对着州牧拳打脚踢,一群人蜂拥着冲进官府,而另一群人则是互相使了个眼色,悄悄地从人群中退了出去,去了另一个方向。
朱成峰被人群的激昂感染了心智,跟着吼了几声,急切地跟着大部队往官府跑。还没有跑到门前,他在余光中发现几个人正悄悄往一旁退,像是另有打算。他的脚步慢了下来,很快被人群挤到了一边。
他挪动到人群外围,盯着那几个往一旁退的人,发现他们最后离开的方向都是一样的,像是提前商量好了似的。
朱成峰犹豫了一下,抬脚跟了上去。
那群人并没有对朱成峰的加入表示出什么疑问,步履匆匆地向一处赶去。
路上原本走街串巷串门游玩的人们早早发现了动静,纷纷躲在屋内不敢出声。街道上空空荡荡,偶有几个行人也被他们的架势吓得往一旁躲去,风雨欲来的感觉在荣庆城的上空飘荡。
他们的速度不慢,路上也没有遇到成群的人们堵路,也花费了一两个时辰,才跑到目的地。
穆遥不出意外地在他们汇集的小巷子里看到一些早就等待在这里的一群难民。他们不住地向巷子口张望着,脸上带着即将动手的兴奋激动,以及隐隐的忐忑。
朱成峰在路上奔跑时,看到路边熟悉的建筑,便大致对他们的目的地有所猜测,只是如今真的到了地方,他还是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这群人的胆子太大了,居然真的有打进王府的念头,他们就不怕王府的守卫吗?他在军营里的时候听别人说,王府的守卫都是朝廷拨过来的人,个个身手不凡,有以一敌十的能力。
他们这些小兵,在那些守卫的手下都撑不了一盏茶时间,更别说那些连基本的拳脚功夫都不会的乡野村夫。他们人数就算再多,也根本不是守卫们的对手。
朱成峰蹙紧了眉心,现在离开仍然有回头的机会,只是……
他攥了攥拳,看到手臂上鼓起的肌肉线条,仍是感到有些不甘心。他千里迢迢地从家乡赶过来,不是为了就这样一事无成地回去。
他来这里是为了给他枉死的爹和弟弟,以及村子里那些被无辜杀害的村民们讨一个公道。如今什么都没做成,他又怎好意思就这样回去?
现在州府那边早已沦陷,无法出兵平定山匪,也没办法惩治孙家。他从州府跑到王府花费了太多时间,现在再回去已经晚了,还不如拼一把,搏一搏,多少从王府里拿点东西回去,卖成钱,也能保村里人一世衣食不愁了。
朱成峰手心攥得太紧,手上的经脉崩得发疼,路上长长没来得及剪的指甲深深扎进了掌心,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这样就算不能惩治那群恶人,好歹也让这群吸他们血的狗官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他做的没错。
穆遥将他心中所想一分不差地听到了耳中,眼中蕴含的情绪愈发寒凉。他闭上了眼,仔细感受着朱成峰此时手上的痛觉,像是也在提醒着自己什么。
“你不生气吗?”天道忍不住问。
“现在不是时候。”胸中的怒气积攒到一定程度,穆遥反而更加冷静,他会尽力避免让情绪掌控他的行为。
现在他被困在朱成峰的记忆里,什么也做不了。生气只会让他情绪失控,迷失自己,没有任何好处。所有的账他会在出阵后,一一清算,他并不急于一时。
了解到他想法的天道默了一瞬,十四五岁的少年正值冲动易怒的年龄,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难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一点小事都有可能成为冲突的导火索。
但穆遥在听到这样的话后,居然还能抑制住情绪,冷静地观察事态的发展,心智确实不凡。
不愧是天理看中的人,天道在心中感慨。它问道:“合作的事,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穆遥闭着眼睛,没有理会天道的问话。
得不到回应的天道渐渐沉寂了下去。
察觉到朱成峰松开手的穆遥重新睁开了眼睛。
朱成峰活动了几下手臂,钻到了队伍的前方,探出头看了一眼王府,看到王府门前站着的两个侍卫后猛地缩头回去。
刚才鼓起的勇气,猛地泄下去不少。
他躲在巷子口,舒缓着嘭嘭直跳的心脏,又默默退回了人群偏后的位置。他在军中待过,大致能看出王府门前的两个侍卫并不简单。
他们在门口站了这么长时间,脸上一丝不适都没有,甚至拿着长枪的手都纹丝不动。这些足以看出他们的下盘足够稳当,耐力、臂力也是一等一的好。
此外,抛开他们的体质和武力不论,单单是他们手中的武器,也远远是他们这群难民比不上的。
侍卫的手中拿的长枪枪头采用精钢炼制,能轻易穿透人的皮肤骨骼;身上穿着的是简易版的盔甲,虽说防护力降低了些,但也不是难民手中的木棍能击破的;背上背着的是朝廷特制的钢刀,据说削铁如泥,凡人的**凡胎在它面前和豆腐没什么两样。
这还仅仅只是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卫,朱成峰不敢想剩下的几十位侍卫察觉到不对全部出动后,他们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退缩的心理再次占了上风,挣钱送给村里人这件事什么时候都可以做,可是如果今天把命给折腾没了,就什么都做不了了。他得留着自己的命,才能更好地补偿村里人。
朱成峰悄悄地往人群后方退去,一路上难免会碰到一些想要往前挤的人,被他撞到的人低声骂了他几句。
朱成峰脸上火辣辣的,低着头不敢看人,被骂了也不敢还嘴。他做了亏心事,总是疑神疑鬼地觉得这些话是在呵斥他临阵逃脱。
那些声音绊住了朱成峰的脚步,他踌躇着,停在了人群的角落里。
“啧,也不知道进去能拿到什么好东西。不过,王府里的东西,随便拿点什么都够咱们几辈子活得逍遥自在了吧。”朱成峰听到一人啧啧有声地感慨道。
“那可不是,我听他们说,王府里随便一个东西,那都要这个数呢。”另一人手上比了个数字。
“五两!”有人惊叹道。
“啧!”比手势那人道:“五十两!”
周围一片惊呼,“这也太有钱了吧!”
“切,他们这些钱从哪儿来的,大家心里都有数。”
“那可不,要不咱们围在这里干什么,不就是把原本从咱们身上刮下去的钱拿回来吗?”
参与这场讨论的人看向王府方向的眼神都火热了起来,仿佛他们眼前的不是一座府邸,而是一座任人采撷的金山。
朱成峰原本就不坚定的想要离开的想法又开始动摇,他也不是对王府里的金银珠宝毫无想法,就这么走了确实有点可惜。
他打量了一眼自己如今所处的位置,心中有了另一个想法。
他现在在队尾,冲锋陷阵的事情轮不到他,他完全可以先观察这群难民到底能不能冲破王府的防御。
如果他们真的冲进去了,他也能跟着进去拿点东西;如果他们在门口被侍卫们擒住,他就立马离开,装作和他们不认识的样子就行了。
朱成峰越想越觉得此计完全可行,也不着急着走了,揣着手等着这群难民动手。
等待的时间总是难熬的。不过短短一盏茶时间,朱成峰却觉得像过了几年那样漫长,他甚至觉得领头的人太过墨迹。迟迟不肯动手,到底在顾忌什么,直接冲上去干就是了。
“人性。”和穆遥一同看着这一幕的天道说道:“他现在倒是忘了自己不愿意往前去的理由了。他惜命别人也同样惜命。”
穆遥依旧沉默,对此并不发表看法。
就在朱成峰脑海中刚冒出这个想法的那一刹,人群开始躁动,几声呼喝之后,像流水一样往前流动。
朱成峰假装跟着人群往前跑,只是步伐迈得极小,很快落到人群后方。等难民们全部从巷子中涌出,朱成峰才探头探脑地趴在巷子口观察王府门前的情况。
出乎他意料的是,王府门前的两个侍卫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厉害,王府内其余的侍卫们的反应也没有他想象中的快速。
不过一盏茶左右的功夫,门前的两个侍卫便败下阵,被难民们卸了刀枪绑着扔在门口。
朱成峰以为他们就要这样冲进去,身体往前倾了倾,想要看得更加仔细些,却发现领头的土匪被身侧的一人附耳说了些什么。
那人说完后,领头的土匪思索了一瞬,抽出刚从侍卫身上卸下的钢刀扎透了躺在地上的两个侍卫的胸腔。
朱成峰震惊地瞪大了双眼,难民们呼喊声止了一瞬,随后是更加狂热的欢呼,他们叫喊着破开了王府的大门。
穆遥看着两个侍卫惨死,眼中却没有丝毫动容。他不是十年前的小孩子了,在无极门的五年也没有虚度光阴,那两个侍卫有没有用全力,他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难民们汇集在小巷子里,朱成峰探头去观察时,他们就有所察觉,左手握紧长枪的同时,右手已经按在了腰侧的钢刀上,随时可以动手。
但等到难民们一窝蜂地冲出去的时候,他们反而束手束脚,什么也没做。长枪只是装装样子地挥舞了几下,钢刀更是没有拔出来过,轻而易举地被一群丝毫武功没有的难民缴了械。
穆遥看得清楚,两个侍卫被绑着扔在地上时,有意无意地在瞄同领头人说话的人,神态中带着点下级对上级的讨好,像是他们本来就认识,这场活动是他们商量好的结果……
穆遥并不意外他们互相认识,各州王府的守卫是代人皇上位的那一年统一更换的,理由是近些年魔族肆虐,他特意从羽林军中挑选人才,就是为了确保各州藩王的安全。
即使众多藩王知道代人皇想做什么,他们也不得不接受。因为不接受的藩王已经被代人皇明里暗里地警告了不少,不论是身家财产还是家族人数都有明显的锐减。
他们的下场让剩下的藩王心悸,也让他们明白了自己的力量不能和手握除魔司和羽林军的代人皇相抗衡,憋屈地撤下了自己的守卫,换上了代人皇的探子。
代人皇已经借着此招砍掉了各州藩王的爪牙,使得各州藩王没了反抗朝廷的力量。藩王们包括雍王都以为代人皇做到这种程度便会罢休。
但他们都没有想到,代人皇并没有彻底放下心。在除去藩王们的兵权后,他还想把他们手中的政权也收拢在手心,让他们彻彻底底地成为一个各州明面上的摆设,一个可以被朝廷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所以当代人皇想要杀鸡儆猴时,先前安插在各州王府的侍卫便发挥了作用。这样代人皇自己不出手,通过层层任务分发,借不同人的手便削减残害亲属的罪孽。
只是门口的侍卫估计没有想到,他们配合着朝廷的工作,到头来却丢了自己的性命。
其它的侍卫大约也早就从同伴的口中得到了消息,所以才会毫无动静。他们的任务就是让雍王府一家消失,当然不会在王府被攻破时出手相护,甚至会对雍王下杀手。
那么从王府跑出来告诉他们王府有难的陈怀,到底是真的想让穆衡和穆遥离开,还是在用激将法,让他们主动往早已布置好的陷阱里跳?
不,不对,他和哥哥本就要回雍王府,陈怀冲出来用激将法的作用并不大,甚至会引起穆衡的警惕,从而导致穆衡把他放在更加安全的地方,这和代人皇想要一网打尽的目的并不相符。
所以,陈怀是真的想阻止他们回王府。但当穆遥说去除魔司时,他没有阻止。之后穆遥想要留在福如酒楼等穆衡回来,他也并没有直接带着他离开。
要么,陈怀并不知道代人皇的计划;要么,陈怀知道,但是依旧觉得穆衡可以从王府回来,并不需要担心。
王府门前的两个侍卫都知道代人皇的计划,陈怀没理由不知道。就算陈怀不知道,跟着穆衡一同前往王府的侍卫也应该知道。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他们想要完成代人皇的任务,就应该阻止陈怀把穆遥带走,直接动手。但他们没有,所以他们大概率也是向着王府的。
但即使有这么多侍卫护航,穆衡依旧没能救下雍王和雍王妃,甚至自己也差点丧命。那就说明,即使提前安排了侍卫接应,之后又安排了掺有羽林军的难民围攻,代人皇还是不放心,安排了另一伙人守在王府,就是为了让雍王府彻底消失。
只是他没料到,派来雍王府的侍卫倒戈了大半,还是让穆遥和穆衡逃了出去。
穆遥思索间,朱成峰已经开始行动了。他觉得等待的时间差不多了,探出头看了看王府门前两侧,没发现其他人,缩着身子,飞快地跑进了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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