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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七里香

第三章

周絮没来得及悲伤太久,很快他就来活儿了。

其实,周絮很后悔那天早晨帮李木天拿假条的。

李木天是周絮他们班的班长,斯斯文文一小伙子,带着透明边框眼镜。

他为人谦逊,听说是滑档才来的a大,但这种话听在周絮耳朵里多少有些不礼貌了。

平日里他对周絮很照顾,包括后来知道了周絮家庭特殊,还主动帮他找兼职。

英语专业要买磁带机练习听力,他担心直接送周絮一台机器会让他多想,就把他的磁带机低价出给了周絮。

小胖捧着二手购来的磁带机感恩戴德,他哪里会不知道是班长为了照顾他的自尊心呢,所以为了感谢班长,他也会尽量去帮李木天承担一些活儿。

你别看周絮帮严遇安整理内务时利落干净,实际上他有时候确实也活的潦草,他总觉得很多病就跟炮仗一样。就好像你不去医院查,就等于不点芯子,只要不被敲打什么的,就永远不会爆炸似的。

后来,他不止一次向严遇安阐述过这种愚笨的观点,对方却笑而不语,倒也看不出什么嘲讽的味道来。

那天是个周一,早晨有早课,课挺有意思,是西方文学欣赏,讲课的是个六十多的小老头儿,看上去像是就世纪那种学贯中西的田园知识分子,总是在纯正的伦敦腔里见缝插针的安排几个北方土话,把一屋子男男女女逗的前仰后合,谈对象的都没了性质,也难怪就学长们都说这老头儿的课不好选了,听节课蹭了学分不说,还能乐尚一个半小时,去听相声怎么样,那还得花钱买票不是。。

周絮却没有跟着傻乐的兴趣,原本他是好学生,爱学习,这节课高低要写笔记,但是他总觉得心里头怪怪的。

严遇安坐在最后一排,他今天没凑过去,其实,他好些天没跟严遇安讲话了。

他总觉得今天早晨有点不一样,可能得出事儿。

李木天请他帮忙拿假条的时候,发自呼吸道内部的强烈咳嗽声让他把这声音和前几天他体检结果中的造影联系在了一起。

下课了,一帮人轰一下起身,无序的朝门口拥。

虽然相声听得过瘾,但下节课也不敢误了,何况楼下小卖部的吃食是有限的,多一半的学生都没吃早饭,这一通嘻嘻哈哈太耗费体力,得买几个面包垫吧垫吧。

不等这帮生龙活虎的年轻男女冲出教室,导员柳婷婷就亭亭玉立的堵在了教室门口。

她一边喊着什么,一边摆出一个交警截车的手势。

柳老师明白,弱是大三学生,他这样堵在门口,一定会被那帮人巴拉开,保不齐还得被撞飞。

但大一学生就不一样了,这帮人刚从高中出来,被高中老师们荼毒太狠,不知道她这种还在读博的小丫头什么也不是,只当是他们的中学班主任了。

周絮离门口最近,被人流一挤,恰好站在了柳婷婷身前。

柳婷婷身材高挑的过分,几乎跟一米七七的周絮齐平,再加上高马尾和高跟鞋的加持,周絮还得微仰头看着她,见她带了一个厚厚的口罩,心中一沉,似乎想到了柳婷婷的来意。

“同学们,跟大家说件事情,下节课不用上了,去403自习室开会。”

柳婷婷甩了那么一句,就逃命一样窜了出去,仿佛后面有狼撵她。

其实,多数同学早就猜出了会议的内容,李木天可能真的有肺结核病了。

有些理科转文的学生甚至想到了更深的问题。

由于众所周知的03年数学惨案,班里有几个高二理科,高三文科的学生,这帮人原本是学数理化出身,思维方式和文科生不一样,早在老师说出班长可能要休学的瞬间,心里就像是热锅交滚油,恨不得冲出去把校长劈了。

因为入学检查这种东西本身就是很严苛的,虽然结核病很容易和其他炎症混淆,但发现造影以后,按理说应该立即做痰检已排除传染性。

结果学校竟真的在无保护的情况下让李木天和大家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卫生室和有关领导就不仅是渎职那么简单了。

柳婷婷毕竟涨了这帮毛孩子几岁,看到下面气氛不对,赶紧解释:

“班长李木天的结核病并不是活跃期,不会传染的。但为了保证大家的安全,学校组织大家去医院做检查。”

学校费尽心思,终于还是把这件事压了下去,最终没造成什么损失。

学生们也没查出新的病患,旧的问题解决了,新的问题又来了。要选新班长了!

英语系的学生比较特别,积极分子比较少,连学生会都少有应聘的。

代理班长没有了那种特别的吸引力,说白了只是别人吃剩下的,等李木天再回来,你撤职,那不尴尬吗,就算你当了这个职,你能得到什么呢?剩下的就全是吃苦、受累、挨骂、操闲心、吃闲气的事儿,若不是脑袋被驴登了一脚,怕是没什么人愿意做的。

于是,选择班长的事儿就被搁置了两日,班级就这样处于托管状态。

好在这段时间也没什么需要吃苦受累的正事儿,不需要班长出来顶缸。

班级托管的第二天下午,柳婷婷找到了周絮。

一番聊人生、扯生活、推心置腹、软磨硬泡近似哀求的胡扯以后,他终于同意明日班长选举的时候主动参选。

结果当然是显而易见的,他全票通过了,举手票选时,全班都举起了胳膊,包括坐在最后一排的严遇安。

周絮恍惚了一下,直到那件事过去了很久以后,他都还在想,严遇安那时候到底是在举手呢,还是只是拿手撑着下巴看窗外。

票选结束后,周絮才知道,几乎班上的一多半同学都被柳婷婷叫去了办公室,进行了同样的三分钟交流,其实,柳婷婷做这段谈话的姿态是平等甚至有些俯视的态度的,从技巧上讲,这段发言可以秒杀所有未经试试的大学生,奈何她这套发言是她的导员,现国政系主任传给她的,多数人早就听自己的学长们讲过了。

只有单纯的周絮听到了心里去,所以班长选举一开始,周絮一举手,紧张的网四面看的时候,甚至听到了桌后几个同学的窃笑声。

柳婷婷于是拍板,周絮当选代理班长,全票通过。其余的体委、学委、班副之类原位不动。

这话说完,坐在周絮左前方的班副好像终于放松了下来,趴桌上了。

日子就那么不紧不慢的过去,该谈恋爱的还是谈他们的恋爱,该打游戏的还是打着他们的游戏,似乎班里根本没有过李木天这档子事儿,只有周絮还记得。

但班长要做的闲事的确不少,今天交这个表,明天发那个票,周絮又是那种学习抓的比较紧的,这当忙下来,不知不觉的也把李木天的事儿扔到了脑袋后面。

他不仅忘记了李木天,他都很少回宿舍了,总是抱着资料从这栋楼跑去那栋楼,他都很少见严遇安了,原本那件事给他带来不小的打击,那只昂贵的万宝龙钢笔还放在他的橱柜里头,可是他杂事儿忒多,忙昏了头,就连钢笔都忘记给人还回去了。

一直到国庆假期前,他才缓慢的适应了这个代理班长的节奏,可是学校还是来给她找麻烦了。

原来,英语系不知怎么和化学系搞了个什么联谊活动。

确切的说,是英语系大一的学生和化学系大一的学生搞了个联谊活动。

在确切点说,是英语系翻译专业04级和化学系应用化学专业04级搞了个活动。

更加确切点说,是英语系翻译专业(口译)和04级应用化学专业2班搞了个活动。

这两个毫不相干的班级是怎么被放在一起搞联谊的,恐怕连两边的院办也不清楚,反正这活动就这么办了。

开始的时候,周絮抓耳挠腮,他可不认识几个化学院的人,唯二两个,一个是室友张文林,此人家庭贫寒,要说去哪里兼职可能他跟周絮还有话聊,聊联谊活动,估计他会说:“哦那算了,我还是去学校门口开的上岛咖啡收银吧我就不参加了。”

另一个人呢,就是庄科了。

他跟庄科其实不熟,只是开学时在宿舍里见过两次,说过两句话,他跟严遇安一样,都是那种一看就很贵气的人。

他其实很抗拒跟这样的人交流,但是面对严遇安,他能克服。

严遇安散发的冷气他直接忽略就是了,但是面对庄科,那种与生俱来的自卑还是频繁冒头。

终于,周絮在某个午后趁着没课去了化学院,也是巧了,他刚好在走廊碰到了下课出教室的庄科。

这人白衬衫搭牛仔裤,耳朵里塞着耳机,是不同于严遇安的那种带着棱角的俊朗,他更像是每个女孩心里都会暗恋着的学长,光洁的额头底下是水亮的双眼,是摆在阳光底下的帅气,而严遇安呢,他总带着一种冷峻,眼睛看你时,你甚至会有一种动弹不了的错觉,如果用动物来类比,庄科是懒洋洋的猫,严遇安就是蹲在树底下的豹,虽然都属于猫科动物,但杀伤力确不可同日而语。

周絮过去懦懦的打招呼:“庄科同学,下午好。”

庄科开始还没想起来这人,直到看见周絮那个标志性的笑容才回忆起开学他帮严遇安拿行李时在他寝室里见到的那个小胖。

他还挺自来熟的,一下子就搂住周絮的肩说:“哎呀,这不是严哥寝室的小胖胖吗,怎么想起来找我了。”

周絮挣脱了一下,没挣开,就更小声的说出了这次来找他的请求。

庄科“哦”了一声,好像还很失望的样子:“我以为啥事儿呢,就是想找我们班长啊。”

于是,在庄科同学的引荐之下,周絮找到了应用化学2班的班长商量做什么样的活动。

第二天化学院课少,结束后,2班班长就回去宿舍打游戏。

这人是个高度近视,一米九几的身高,瘦的跟电线杆仿佛。

周絮找到他并说出来意后,他一边推着眼镜一边说:“我们班无所谓,你们说啥就是啥吧。”说罢,转身跑到电脑桌前,继续奋战他的仙剑2去了。

周絮无可奈何,又回到自己班开会,他倒也直接,告诉同学们去学院二楼水吧商量联谊的事儿,到场的每人一杯珍珠奶茶。

在奶茶的鼓舞下,终于把班里的学生凑齐了,结果一头票他就几乎哭了出来,男生疑虑无所谓,不知道哪位女同学带头起哄,选择了跳舞。

奶茶钱他用的还不是班费,而是跟张文林一起去上岛咖啡兼职赚来的生活费,开会开了个寂寞,还得到了让他想撞墙的结果,周絮觉得自己命好苦。

可是,刚才人多,周絮没察觉,现在大家都在水吧坐下来,他才发现,严遇安也来了。

这人面前自然也摆了一杯奶茶,他似乎也喝了,只是,他一直沉默的低着头,有一种置身事外的感觉,他黑如点漆的眼睛里,始终流淌着寂静的疏离。

周絮还是要解决问题的,所以目光只是停在严遇安身上持续了一秒钟,然后就开始张罗大家讨论联谊活动的事儿。

投票结果刚出来,文体委员孙凯就发话了。

“先别说我们广大男生愿不愿意,这场地的问题就是个问题。”

“这个,跳舞吗,当然就要比唱歌占地方了是吧!”一个叫李浩的男生一边用手机玩贪吃蛇一边站起身。一看就是鄙夷、不屑的表情。

一下子全班的热血像是被一盆冰水浇了个透心凉。别的班迎新舞会是愁怎么搞得风花雪月,引人注目,他们班愁的是,这玩意儿到底怎么才能平安落地,不被当成噪音扰民。

眼看好容易搞出来的项目又要流产,周絮只好站出来大包大揽说场地的事情他去解决。周絮这班长其实当得不错,滥好人做班长吗,大家省心。他寂然说自己解决了,大家就不好意思说别的了。

众人哗啦啦撤走,只留下周絮还在水吧里思考联谊活动,有的人随意丢弃的奶茶杯子滚落到地上,他弯下腰一个一个去拾起来。

一抬头,发现严遇安还没走呢。

他也是没辙了,鼓起勇气凑过去问他:

“严遇安,如果真弄舞会,你会来吗?”

可能他心里面早有答案,但还是想问问。

直到听见他亲口说:“懒得去。”周絮仿佛才死了心。

“好吧。”

他听见自己很小声的嘟哝。

严遇安又挂上了耳机开始听随身听,似乎已经忽略了周絮的存在。

这随身听到底有什么好听的,庄科听,严遇安听,似乎大家耳朵上都爱挂着个耳机来彰显自己的品味。

这时,水吧的小姑娘接上了音响,2004年的七里香飘入十八岁的周絮的耳里。

他不知道的是,那时候,严遇安的耳机里播放的也是那首歌。

某种意义上来说,在两个人还没相爱之前,这是第一次,他们之间同屏共存,呼吸了同一个空间里的空气,听着同一首歌,打着同样的节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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