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正值国庆前夕，校园里各单位都在筹备活动，场地上演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辅导员柳婷婷给的指令是，“絮啊，你多跑跑，问问别的班或是学生会，看看有没有空地方，说不定就能简陋呢。”
周旭于是开启了他的头等难题模式：申请场地。
问到文学院，他们要彩排诗朗诵；问到历史系，他们要办“古蜀文明沉思会”；问到自己英语系的学生会，主席的脸比青铜器上商代的饕餮纹还难看，最终挤出三个字：“等通知。”
这“通知”一周后也没等来，但学长还是好心地附赠了一句评价：“你俩班是想干嘛，是觉得学校还不够乱啊？这节骨眼上撞一块儿，再搞个舞会？嫌我们学校图书馆的宁静太无聊是不是？”
周旭被逼到了绝路，最后又厚着脸皮去找了庄科。
庄科挣坐在电脑前，身边坐了两个人，其中一个他不认识，可是另一个他怎么会认不出来呢，周絮怎么也想不到，原来严遇安这样的人也会窜宿舍玩儿。
严遇安正在用庄科的电脑帮他自己和另外那个男同学的iPod下载音乐，桌面上iTunes的界面让周絮看的一头雾水。
他接触电脑很少，基本上只会一个开机关机，看见对方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他觉得赏心悦目的同时也忍不住酸酸的。
迟疑半晌，他还是上前问庄科，毕竟这人一看就主意正，而且二班班长实在是被周絮扰怕了，直接撂话说：“我要打游戏，你有事儿找庄科吧。”
“那，那个庄同学啊，实在是打扰了，跟你说件事，”周絮开门见山，“六教不给用，音乐厅排不上，我们舞会的事情怎么解决呢？”
其实，周旭看到严遇安的时候就开始有些奇怪的感觉，就好像突然发现仙人落凡尘了一样，但此时实在是大事当前，逼不得已，他没时间去思考这些，但是一碰到这个人，他说话总也不利索，也不是紧张，就是一种他描述不出来的感觉，仿佛一看到严遇安的脸，他的手也不是手了，腿也不是腿，身体开始不知道如何摆姿势，眼睛都不知道要往哪里瞅。
那个坐在庄科左边的男学生很命深了个懒腰说：“那就找个能伸开手脚的地方呗，本来也没人去。”
男同学站起身说自己叫李荣。
三个人又讨论了几句，李荣突然到：“七教的大阶梯教室不错，那边没啥人用，也比较宽敞，开个小小的舞会不成问题。去过没？那边地方大，但是没人，显得有点荒凉。不过庄科同学，你是不是得去运作一下？”
他们讨论时，严遇安都没插话。
等歌曲下载完毕，他起身说了句“我先走了”，就离开了庄科的寝室。
李荣撞了撞庄科的肩膀，对着严遇安的背影比着口型：
“严哥好酷哦。”
周絮也看着严遇安的背影，暗暗的出了会儿神。
不过还好，这事情也算是确定了方向。
舞会定下，周旭总算松了口气。但他没想到，更大的麻烦在内部。
班委分工时，体委吹胡子瞪眼地说自己体训辛苦不想组织舞伴交换游戏。
团支书觉得那些流程太幼稚，拒绝组织开场节目。
轮到排练的时候，几个电脑游戏宅更是怨声载道。
其中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瘦子对着镜子练习了几下扭胯动作，夸张地做了个呕吐的表情。
“不是啊我说周班长，”他抱着双臂，一脸我不能理解的样子，“我们参加这个舞会，为了什么？学分？不，这是自愿的。为了社交？要不我们宿舍去打一把CS go它不香吗？我对鼠标的热爱，还没到要去跟人结对跳双人舞的地步。”
周絮被他说的满脸通红，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这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咱们班，让大家体验快乐校园生活，认识更多朋友，促进社交……”
“行行行，别说了。”另一个阿宅打断他，“你让我们去，我们就去，行了吧？代理班长。”
周絮听得出来这人是在拿称呼恶心他呢，但是他也没反驳，挂着老好人的笑容给这些人道谢。
还好，女孩子更好沟通一些，说是让踩点排练，姑娘们都去七教操练，甚至有的人在舞会还没开始呢就已经盛装出席了。
这给周絮感动坏了，后来去问才知道，原来人家是结束彩排后要去约会。
舞会前一天晚上，七教的阶梯教室灯火通明，有些晃眼。
几个捣蛋鬼已经把他们那套初中教的交谊舞跳得像一场疯牛病爆发，四处冲撞，脚下发出“咚咚”的闷响。
周絮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再是长长地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的青春也在虚度。
看着其他人嘻嘻哈哈，他只好一个人先把灯光和音响调试好，这些东西他之前哪里会啊，他是名副其实的穷小子，身上唯一的数码电子设备还是李木天好心低价出售给他的磁带机，音响和灯光的调试他也是从放设备的库房里挨个儿找对应的说明书对着按钮试出来的，这几天他忙的团团转，尤其是学会弄这些玩意儿，干烧了他多少脑细胞。
音响的音量弄好了，灯光也恰到好处，软件搞定，现在要弄场地的硬件了，他又将用作舞池的课桌椅一圈圈地挪到礼堂四周，然后是仰头看彩带是否还在原来的位置，如果发现有不协调的地方，他还要上去调整。
舞会开始，他不得不作为“舞王”第一个领舞。
搞来搞去，最终就变成了尴尬的兔子舞。
几十号人在光影摇曳的昏暗礼堂里蹦蹦跳跳，彩色灯光打在汗津津的脸上，营造出一股廉价迪斯科的氛围。
化学系果然没来什么人，好容易卖化学系电线杆班长和庄科面子跑来的几个老实人，看到阶梯教室里的“left right”也泄了气，，有个男孩甚至跑出去抽起了烟。
轮到一段需要双手背后、原地踏步的舞步时，周絮伸出手，环抱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平心而论，他真不算太胖，但在激素药物的影响之下，他身体上都是软绵绵的肉，这些肉看起来软，但是很顽固，减不下，但是偶尔掉秤，虚晃你一下，嘿，你当真了，然后它又会杀回来一个回马枪。
小胖周絮已经尽量说服自己不要在意这些，原本他也做到了，可是站在这些年轻靓丽充满活力的人群中间，他真的有些自卑了。
他觉得，在这样跳跃变换的灯光下，那个圆滚滚的轮廓确实显得有些滑稽。
所以啊，他想遮住它。
而这时，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划破了音乐的嘈杂。周旭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循声望去，是自己班的阿宅，正用手捂着嘴，和他旁边的同学交换一个嘲弄的眼神。
“我们代理班长像不像煤气罐？”
“煤气罐罪不至此。”
“那换一种美化过后的描述？”
“施瓦辛格毁容后被打断了腿然后再把他身体吹大三圈。”
……
音乐换成了音量不大的蓝调，门被一只白皙好看的手拉开。
空气里顿时就弥漫起一阵幽香。
严遇安在谢明珠的身后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听到那阵嗤笑和并不怎么好听的议论，准确来说应该是人身攻击，微微抬了下眼，嘴角勾起一个有趣的弧度，但什么也没说。
而谢明珠的目光则是精准地落在了全场唯一的、还在缓缓移动的周絮身上，随即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和了然。
她今天穿得很特别，不像学校里大多数女孩那样千篇一律。
长发梳起高马尾，一件剪裁利落的米白色牛津纺衬衣，搭配一条高腰的亚麻长裙，深咖色的色调，朴素但质感很好。
裙子很长，勾勒出柔和的曲线，却在膝盖上方，有着精心设计的镂空花边，里面是一双纯白、带着褶皱花纹的厚袜，露出脚踝处简洁的白色帆布鞋的布艺浅口。
那是一种不追求华丽，却处处透着心思和品味的时尚，让她看起来像个晚归的艺术系学生，如果她站定不动，留一个安静的侧颜，周絮会以为自己在翻看时尚杂志，还是报亭里价格不便宜，装订讲究的那种杂志。
而她身后那个穿着白色衬衫、坐在台阶上懒洋洋听着音乐喝着水的严遇安，跟她有了莫名其妙的登对感。
这组合般配得莫名其妙，也好看得扎眼。
那一瞬，音乐的鼓点和心里的节奏似乎都乱了。
一个大家都在嘲笑的、笨拙的动作，突然变得无比漫长和沉重。
空气仿佛凝固了，周絮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和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在他们眼里，此刻的自己，大约像是一个被精心编排出来取悦众人的、动作迟缓的提线木偶。
一股莫名的委屈和难过攫住了他，即使灯光昏暗，他也微微低下了头。
这是他成年以来，第一次为自己感到深刻的、无所遁形的自卑。
不是为成绩，不是为家境，只是为了此刻，那个圆滚滚的、滑稽的自己。
如果说开始的那种自卑有五十分，那现在就有一百五十分，他简直无地自容，想利客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是他自己也知道，这种外界的凝视让他痛苦，他何尝不无辜。
趁着大家把注意力都分到了别处，周絮再也忍不住一个人偷偷地走出了阶梯教室。
七教的门隔绝了一室的嘈杂，他一个人站在走廊里，害怕碰到刚才出来抽烟的同学见面尴尬，他又沿着墙往前走，直到来到了这一层的走廊尽头。
墙壁上安了一个窗户，此刻冷风正在往里面灌，风把他的衣服吹起来，看上去像一只气球。
周絮自嘲的笑了笑，笑完了是如同洪流一般的难过淹没了他。
他用手撑住窗台，努力的去调整呼吸，终于在眼泪要掉下来的前一秒把他憋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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