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十几岁分家到二十几岁结婚，夜岫只在夜氿身边待过短短不到十年的时间。
“你是说，你要离开了？”夜氿一如初见那般瞪着夜岫，但经由岁月的磨砺，她的眼神更加凌厉了，“你不是说，因为我是唯一能看见你的后人，所以必须跟在我身边的吗？”
“但你现在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收撰人女士。”夜岫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替我在白藏古玩街找一间小房子吧，院里种上花花草草，我可以把全部收藏转移到那里。”
“然后就像童话里的巨龙那样，躺在宝石上面睡大觉？”夜氿猜不出夜岫辞别的理由，显得十分焦躁。
“我喜欢那个童话，不过也可以将我比喻成闭门不出的老乌龟，都这把年纪了，不想理会你们年轻人的小打小闹也挺正常的吧？”夜岫顺着夜氿的话开玩笑，“当然，如果有处理不了的事情，仍然欢迎你随时找我。”
“我才不会来找你呢！”
“那可不行，作为后人，偶尔也要来拜拜祖宗。”
虽然夜氿对他的决定感到不解和生气，但还是为夜岫安排好了一切。
刚搬到新住处时，夜岫确实学着童话故事那样，把他收藏的宝石宝玉铺满整个厅堂，随后在暖洋洋的阳光之下睡着白日觉。
在石头堆上的尖尖处，放着夜岫的本物，也是他的初心所在。
那是一块不那么完美的瑿石。
夜岫不记得当初的理由是什么了，也不记得到底是怎么取得的许可，总之在他的无理取闹下，终于被宫人带到离宫阙很远的矿井处。
在遥远的年代，采集宝石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矿井深不可测，内生宝气，人若被宝气饱闷，轻则昏迷，重则死亡。
但夜岫一定要亲手采一颗宝石，才来到此地。
夜岫的腰间束着整整四根粗绳，面上蒙着四层密织的绸布，四个大力士手缠粗绳的另一端，依次站在井边，准备万全。
而四个跟随出宫的宫人抖如筛糠，在下井的最后一刻仍想劝夜岫放弃。
“求求您了，小祖宗，您就别亲身下井了，这身娇玉贵的，实在没必要做那等粗活。”
“就是，您看这里备着多名力士，让他们轮流下去，要什么采什么，采到您满意为止。”
“要我说，宫阙附近没什么好的矿脉，小祖宗您就不该到这里寻宝，全天下最好的宝石都在宫里了，不如咱们开了库房，您大可随便挑选。”
“小祖宗，行行好，要是您在这出了什么事，奴们没法交代呀。”
宫人们跪在旁边一味地磕头，说到底，只是怕夜岫横生意外，害得他们陪葬，可惜他被骄纵至今，想要的东西非到手不可。
随着粗绳逐渐下放，夜岫眼前陷入了一片柔软的黑暗。
起先，夜岫闻到了一些臭鸡蛋的味道，作为贵族本应辨认不出这种臭味，但某天有宫人错把坏掉的鸡蛋端上食案，又为了认错把头磕出血之后，他就无意记下了。
好在这股味道很快就消失了，夜岫感到晕陶陶的，仿若躺在了云端，这里无声无息无光无亮，有如龟缩壳中的状态，让人感到极致的安心。
夜岫的脚终于触到了井底，踉跄两步，也不经挑选，随便拾起了手边的石块，便想要席地而睡，但井上过分小心的宫人怎会如他所愿，才顷刻，粗绳就开始往上提。
但夜岫已经等不及再见天光了，早就昏死在粗绳之中。
夜岫睡了三天三夜，醒来之时，身边的宫人都在哭号，悲悲戚戚的好不可怜，见他睁眼，便哭得更大声了，这下是喜极而泣。
夜岫手中一直紧紧握着他亲自采集的石块，后来命人刨去石床，取出一块小小的瑿石，虽然有着瑕疵裂纹，但夜岫对它爱不释手，喜爱到用那种金线绣成的精致荷包装了，从生到死一直挂在身上。
唯一的遗憾是，夜岫再没体验过堪比井下的完美睡眠。
搬到古玩街后更甚，每睡一段时间，总会被敲门声所打扰。
门外人总是那些在古玩街里刨食的小贩。
“里面有人吗？”有的人憨厚老实，看不见他，又不敢进去，就斗胆在门外喊两声，得不到回应，只当是风把门吹开，挠挠头就走了，走之前还会帮忙把门给掩上，“这年头还有不锁门的人，怪心大的哩。”
“里面有人吗？”有的人胆大包天，看不见鬼，但敢进门，在院子里走两步就被他轰出去，被门槛绊一跤后，尖声叫着逃跑，“到底什么东西在哪里吓人！”
“妈呀，这里怎么会有鬼！”有的人认出他不是人，或向他泼水，或向他洒盐，或看似专业地向他身上扔燃烧的黄纸，见诸多手段都不对他起作用，这才色厉内荏地威胁，“你给我等着，我这就找道士来收了你！”
这种道士通常是等不来的，最后都不了了之。
而剩下的一小撮人能看见他，又不知他是什么，就向他推销小玩意儿，或者问他有没有好货，居然真的能做成几单生意。
谁说的“大隐隐于市”，真是歪理邪说。
夜岫抱着刚学会使用的笨重电话抱怨几句，就听对面的夜氿奇怪道：“你不能忍住无视他们，用灵力布个障眼法，就没人来敲门了。”
原来是当局者迷。
夜岫恍然大悟，就想挂断电话，却被夜氿留住了，“你精通矿石，那会做矿石颜料吗？我们考古中心常年合作的手艺人去世了，技术失传，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替代品。”
夜岫当然会，为了消磨漫长的时光，会的甚至不止几种。
他不愿干活，开口就要拒绝，但又想起了自己的承诺，于是憋屈道：“你要什么？我帮你做。”
得到了应肯，夜氿狮子大开口。
至于后来怎么发展到把铺子开起来，夜岫只想说晦气，不欲再提。
也罢，就当是打发时间了。
只是没想到，这铺子一开，就开到了夜氿银霜尽染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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