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丁的身躯陷在阴影里,他并未离去,目光锁着床上沉睡的人影。
月光透过高窗的狭缝,落在黎有蓉的侧脸,勾勒出她长长的睫毛和微微起伏的胸口轮廓。
她像一朵在暴风雨后被强行移至温室,虚弱不堪却依然倔强绽放的异域玫瑰。
这位雄才大略的苏丹,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镶嵌在弯刀柄上的鸽血色波斯玉石,脑海中翻腾着诸多疑问。
麻风王的女人……
这称谓本身就透着讽刺。
萨拉丁眉头紧锁。
他深知麻风病的可怕,那种深入骨髓的诅咒,不仅摧毁躯体,更隔绝一切亲密的可能。
她如何能成为……他的女人?——是政治联姻的牺牲品,是被迫虚挂的头衔,还是……真的有某种超乎他理解的情愫存在,或是某种更高尚更扭曲的忠诚?
床上的异域玫瑰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嘤咛。
浓密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掀开。
初醒的茫然笼罩着她,她似乎完全沉浸在脱离黑暗的迟钝中,无意识地侧了侧身,丝滑的薄毯滑落肩头,露出一小段线条优美的锁骨和下方若隐若现的柔腻肌肤。
萨拉丁的呼吸在阴影中微不可察地一滞。
他看着她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眼睛,小巧精致的鼻翼翕动,红唇微张,吐出一口带着睡意的温热气息。
这幅毫无防备,脆弱又诱惑的画面,比任何刻意的撩拨都更能挑动人心深处最原始的渴望。
灼热奔涌着冲向四肢百骸,在宴会厅中被理智强行压下的膨胀,此刻在绝对的黑暗与寂静中,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刚刚清醒的黎有蓉听到一声低沉的轻笑,突兀地在沉寂的黑暗中响起。
“谁?!”她声音轻颤着,“谁在那里?!”
“还能有谁?”萨拉丁慵懒地说,“看来大马士革的月光,也没能让你看清守护在你床边的人是谁。”
“守护”这个词在他口中吐出,充满了暧昧不明的意味。
“苏……苏丹?”她攥着毯子的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您在这里做什么?能否请您出去……!”
萨拉丁眉头一挑,仿佛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情——这是他的地盘,她让他出去?
“我若出去,守护你的职责,岂非要交给冰冷的月光了?”他的话语意味深长,目光放肆地扫过她因紧张而起伏的胸口,“或者,你更希望由那些觊觎你美貌,让你当众跳舞的人来‘守护’你?”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守护!”她强撑着反驳。
“不需要?”萨拉丁的语调微微上扬,“保护弱者是强者的责任。”
他似乎在将自己眼下的行为和可能发生下一步行为合理化,甚至赋予一种神圣的意味。
他的目光变得幽深,“尤其是在弱者将自己置于险境之后。”
“我不是您的责任!”她感觉呼吸都困难了,黑暗中他的存在感太强,形成一张无形的网,将她困住。
她最终慢慢挤出一句话,“我是耶路撒冷国王的……”
“是的,麻风王的女人。”萨拉丁打断她,声音陡然低沉,“这正是我最大的困惑。”
他微微俯身,拉近的距离让她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热度,“你为何要将自己束缚在一个连触碰和亲密都无法给予的被诅咒的躯壳旁?”
他的问题如直接而尖锐,黎有蓉脸色瞬间惨白。
他伸出手,轻轻拂开她黏在脸颊的一缕湿发。
“告诉我,”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情人间的耳语,“你是怎么想的呢?”
指尖停留在她微微颤抖的下颌边缘,目光灼灼,“你情愿守护一份连拥抱都无法完成的忠诚吗?”
“是的。”她开口,异常坚定,“我愿意。”
这斩钉截铁的回答让萨拉丁既意外,也并不意外。
“我不沉沦于**,”她继续说道,“我所求的是灵魂深处的共鸣,是意志与信念的相互映照……即使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也能感受到彼此存在的……纯粹。”
灵魂的共鸣?
萨拉丁沉默一瞬。
在这个战火纷飞,生命如同草芥的时代,力量就是唯一的通行证,依附强者是弱者的本能生存法则。
麻风王鲍德温四世?那个被病魔侵蚀、连独立站立都困难的年轻国王?即使他有着令人钦佩的智慧和坚韧,但他注定是风中残烛,连他的王国都注定要风雨飘摇了。
她守护在他身边,忍受无法触碰的痛苦,就是为了追求……灵魂的共鸣?
真的有这样的女人吗?
萨拉丁慢慢开口,带着极具蛊惑力的磁性,“我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如果你并非心甘情愿,或者只是被枷锁所困,你是否愿意成为我的女人?你很特别,我对你很有兴趣。”
他向前迈了一小步,高大的身影给黎有蓉带来压迫感。
“我不愿意成为您的女人。”
她的回答依旧没有丝毫犹豫,“我的选择,与强弱无关,与胁迫无关。只关乎我心中所认定的东西。”
她平静地与他对视,那目光坦荡而澄澈,没有任何闪躲或畏惧。
她的话非但没有让他恼怒,反而让他觉得她相当有趣,实在是有趣——他征服过无数城池,降服过无数对手,鲜少遇见一个能将精神境界置于现实力量之上的人物……尤其,她还是一个女人。
征服欲并未消失,只是悄然转变了形式。
既然用语言的引诱无法撼动她,那么……或许可以用另一种方式让她感知。
萨拉丁再次向前走了两步,俯下身,拉近了和她的距离。
属于他的,混合着皮革、汗水和檀香的气息瞬间将黎有蓉笼罩……她下意识地后退,背脊却已抵住柔软的床垫。
他伸出手,手指温热,轻轻抬起她的下颌,力道恰到好处,既不容她挣脱,又不会让她感到疼痛。
接着,他的唇落了下来。
这不是一个粗暴的掠夺之吻。
温热的带着独特气息的柔软覆盖了她的唇瓣——这是一个纯粹的,探索性的触碰,带着优雅的侵略感。
他的舌尖轻轻划过她的唇缝,带着灼热的温度,短暂地撬开一丝缝隙,仿佛在邀请,又似在试探她。
黎有蓉的身体僵硬,指尖抓紧身下的丝绸被褥。奇异的热流伴随着陌生的悸动从接触点蔓延开来,试图瓦解她紧绷的神经。
她能感受到他唇舌的温度、力量和属于成熟男性掌控一切的令人心悸的魅力——这是纯粹的感官冲击,与灵魂无关,却险些撼动躯体的意志。
亲吻带来了一阵眩晕般的暖意与战栗。
就在她几乎要迷失时,萨拉丁却极其克制地恰到好处地退开了。
他的指尖仍停留在她的下颌,轻轻摩挲着她细腻的皮肤,眼神捕捉着她眼中尚未完全褪去的迷离和重新凝聚的抗拒。
“感受到了吗?”他的声音因**而略显沙哑,“肢体触碰的情感,是神的另一类赐福,如此美妙。”
他拇指抚过她微微红肿的唇瓣,眼神意味深长,“我依然希望,你能站在我这边。你有资格,站在强者身边俯瞰这片土地。”
他缓缓松开手,那股迫人的气息稍稍散去,眼神恢复了深邃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个带着**侵略性的吻从未发生过。
他等待着她的回应。
黎有蓉呼吸依旧有些急促,唇上残留的触感如同烙印。
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她缓缓摇头:“我明白它的美妙,但不代表这就是我追寻的终点。伟大的苏丹,您的力量令人敬畏,您的……慷慨也出乎意料。但我的道路,我早已选定了。”
她的顽固远超预期。
萨拉丁忽然低低地笑了,笑声在空旷的寝殿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愉悦的兴味。
“很好,”他点点头,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我从不强求女人。”
“那么,请安心休息。”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这张床,今夜属于你。”
萨拉丁没有回头,他已走到那片区域中央。
他没有召唤仆从,也没有寻找卧榻,只是动作流畅自然地盘膝坐下,脊背挺直如同山峦,双肩舒展,双手自然地搭放在双膝之上,掌心向上,指尖放松。
他的头颅微微垂下,下颌内收,眼帘缓缓闭合。
前一秒还是威严赫赫的征服者,下一秒竟成了一位苦修的圣徒。所有的锋芒毕露,所有的侵略性和**感瞬间内敛,沉淀为近乎磐石的沉静。
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勾勒出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他盘坐的姿态带着与大地相连的稳固感,线条流露出深沉的专注力和内在的平衡。
呼吸悠长而细微,每一次吐纳都在与天地进行共振,像是与更高力量沟通的仪式,类似道家清心的无为之意,是回归本源的炼化和修行。
寝殿内只剩下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黎有蓉躺在宽大柔软的床榻上,获得了一喘息的空间,今夜她可以拥有好的睡眠了。
她的呼吸声渐渐规律,疲惫感袭来,令她很快进入梦乡。
盘坐冥想的苏丹,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淡极难察觉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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