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不言失落的走下高塔，她不明白，自己的侄儿说了什么？鲍德温为什么突然不肯见自己？他究竟知不知道宋国的使团明年春天离开的消息？如果和上次离开的时间差不多…那么，那段日子就是自己与他相处的最后一段。
??塔下是追来的迪安和霜儿，她们看着赵不言两眼空空，失魂落魄的走自己的宫殿。
??“殿下，可有看到王上？”，迪安小心翼翼的问询到。
??赵不言没有说话，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迪安走上前，“殿下，侍卫刚来通传，王上留下话，会在公主启程归国之时回城相送。”
??赵不言听到此话，眼中荡起了一丝憧憬，但很快就被无尽的惆怅压了下去。
??迪安和霜儿知道赵不言心中难过都不再多言，低头跟在她身后默默随行。
??这时，莱斯迎面走来，“殿下，贵国使者求见。”
??听到此，赵不言站在原地看着莱斯，似乎再分辨她的话。莱斯见她没说话，再次重复了一遍，“殿下，贵国使者求见，您是否要接见？”
??这次，赵不言终于回过神来，她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吩咐到，“嗯，让他们进来吧，我在寝殿见他们。”
??“是！”莱斯见赵不言开口，边转身去引赵扩和张千进来。
??“见过福安公主，公主千岁金安。”，赵扩和张千向着坐在书案前的赵不言躬身行礼。
??“免礼吧。今日怎么想起进宫了？”，赵不言缓声问道。
??“姑姑，你可知道这里的国王离开这座城池前往边境的消息？”，赵扩有些焦急的问道。
??“嗯，我也是刚知道。”赵不言压住内心所有的情绪，声音平淡的回复。
??“殿下可知这里的王上何时回来？”张千急忙走上前询问。
??“刚刚侍卫来回禀，大概在我们回国之时，他会回来相送。”赵不言微微仰着头，尽量压住那即将冲出的眼泪，作为公主，她不可以失态。
??“国公，这可如何是好？”张千走到赵扩身侧小声问询。
??“我们在他国境内，不可轻举妄动，现下看来，只有等。”赵扩促起眉，一边思考对策一边回应。
??“小扩！”，赵不言拍案而起，她的情绪终于爆发了，这些天，鲍德温的态度以及自己亲人的态度都让她迷茫不已，疲惫不堪。
??“姑姑！”，赵扩和张千停止交谈，向赵不言躬身。
??“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们那天与王上到底说了什么！”
??“姑姑！”，听到此，赵扩忽然跪了下来，张千见状也跟着跪了下来，“请属侄儿无礼，此事暂时不可与您透露。”
??“你们…”赵不言还想说些什么，但是这个早上她的情绪受到了太大的打击，她的头再一次不合时宜的疼痛起来。
??她扶着额的同时，觉得有很多东西呼之欲出，只是缺少一条线，一条将他们串联起来的线。
??但她已经无法去想那线是什么了，因为现在的她连站立都无法保持，几乎是立刻便跪倒在地。
?? “姑姑！”，赵扩赶忙上前去扶，而还有意识的赵不言甩开了赵扩的手。
??旁边的雨儿赶忙去拿药丸，莱斯和迪安将她从地上扶起来，送到床上。
??喝了药的赵不言在失去意识前，对着赵扩说，“你们出宫吧，继续准备回朝的物资。我只是个公主帮不了你们什么。等到春天来临，王上回来之后，你们有事再禀报吧。”顿了顿，又轻声说了一句，“在那之前…不必…不必再…进宫，我…不想见…”
??最后一句话，终究没说完，赵不言就睡了过去。
??听了此话的赵扩眼里闪着歉疚，最后带着张千躬身行礼后离开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和张千又求见过几次赵不言，赵不言都以自己只是公主，不参与朝堂之事为由拒绝让他们入宫，只吩咐等到鲍德温回来时，有事再禀告。
??整整四个月，赵不言或在宫中看书，或在花园里，看着曾经鲜花盛放的地方，一点一点变得萧条冷寂。
??迪安等四个人对此都表示无可奈何。她们只能看着她从那个爱笑活泼的赵不言再次变回了沉静清冷的公主殿下。
?? 赵不言站在花园里看着满园颓败之景，想起那日与鲍德温讨论花开花落的时候。鲍德温说至少曾经盛开过，她想，现在就是曾经了吧。
??上一次耶路撒冷的冬天，因担忧而显得格外漫长，这一次依旧漫长，只是现在是因为思念。但即使冬日漫长，也总有人希望永远都是冬日。
??然而春日终究还是来了，花园中的花又开始抽枝绽放。
??这一日，天空布满乌云，天色有些昏暗，整个王宫都笼罩在一片压抑的寂静中。
??宫外的赵扩派人传来消息，之前面见鲍德温时，他以自己政务繁忙为由，给予了宋国使团如遇自己不在耶路撒冷，可以不见自己随时回国的权力。所以无论这里的国王是否归城，大军都将于五日后开拔回朝。这样使团才能在宋国冬季前到达。
??赵不言站在窗子前看着外面天空的乌云，想着赵扩传来的话。终究要离开了，最后五日，不知道鲍德温还来不来得及，或者说他会不会回来。
?? 雅各布渡口通往耶路撒冷的道上，鲍德温带着军队停下来休息，他望着耶路撒冷的方向，想起了宋国使者的请求。他们的请求他直到现在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不明白这个国家的皇帝为何会有这样的请求。那样的请求让他感到一阵慌乱，他选择了拒绝和逃避。
??整个冬天鲍德温都在督建 Le Chastellet城堡，直到城堡已经完全修好可以交付使用。
??如今耶路撒冷的春天已经到来，想来宋**队已经准备出发，等到他们离开，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只是现在，他要回去再见她一面。
??鲍德温想到此，挥动手中的马鞭继续催马向前，军队奔驰而过激起沙石，身后骑士所持的耶路撒冷王旗在风中飘扬。
??“莱斯！”赵不言想到大军开拔的消息，她需要见赵扩一面。
??“殿下，您有何吩咐？”
??“去帮我召见我国使者好吗？我下午想见他们。”
??“是，殿下。”
??天空中的乌云在继续增厚，天阴的更厉害了，一场暴雨似乎就要来临。
??赵不言没有等到赵扩等人进宫，但她等来了鲍德温回宫的消息。
??“殿下，王上回来了，现在召见！”，迪安从外面小跑进来，向赵不言说着鲍德温回宫的消息。
??“你是说…”，赵不言不敢相信这个消息，她以为他们要就此别过，天涯海角，再无牵念。
??“王上已经进宫，现在在寝殿等你，殿下。”迪安再次确定了这个消息。
??“我…我知道了。”，赵不言有些慌乱的走到镜子前，快速的整理仪容，走向鲍德温的宫殿。临走前又对霜儿、雨儿说，“英国公和报谢使来，便让他们在殿内等我就好。”
??说完，赵不言怀着一丝激动的心走出寝殿。
??四个多月，四个多月不曾相见，赵不言以为自己已经可以放下，她以为自己可以很好的掩饰，她以为她可以坦然面对，可如今再听到鲍德温回宫的消息，她依旧怦然。
??走去殿中的时候，她并没有看到他。环视一周，发现内室中影影绰绰，原来是鲍德温刚回宫正在更换常服。他的背影透过纱帘闯入赵不言的眼睛，大概是这几个月的奔波，似乎有些瘦了。
??侍从掀开纱帘，鲍德温从里面缓步走出来，或许是一路颠簸，赵不言觉得鲍德温的走姿有了一些歪斜。
??鲍德温瞧着她看着自己愣神，先出声道，“怎么了，我的公主，几个月没见不认识我了？”
??“你瘦了，我的陛下。”赵不言这次没有行礼，而是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感受，“Le Chastellet城堡已经建好了吗？”
??鲍德温没想到赵不言会先问这些，“我还好，城堡已经建成。”
??之后，二人站在那里又是一阵沉默，任身旁的侍从来往打扫。
??“Come, sit, my lady”，这次依旧是鲍德温先开口，同时又叫侍从拿来了棋盘。
??赵不言依旧沉默，只是跟着鲍德温走到棋桌前坐下。
??“Do you play, my lady？（玩一局嘛，我的公主？）”鲍德温见赵不言沉默再次主动询问。
??赵不言忽然不知道如何开口，她看出了鲍德温的奔波疲惫，他这几个月先是对拒绝接见自己，后面又离开耶路撒冷，直到现在才回来，如今他依然想要和自己对弈。这些相互矛盾的行为一遍遍冲击赵不言的大脑，她有些头痛，但她不想再错过这最后的时间。
?? “As you wish, my lord.（如您所愿，我的陛下。）”
??两个人一如往常开始了棋盘上的博弈，只是不如往日的谈笑风生，这一次两个人都很沉默，不怎么说话，只一味的专注于棋局。
??不知过了多久，赵不言再次开口，“我国使团，定于五日后开拔。”
??外面阴沉的天空中忽然响起了一声闷雷，闷了一天的雨终于下了起来。
??不知是因为突然响起的雷还是赵不言的话，鲍德温拿着棋子的手抖了一下，棋子落在了不该放的位置。
??赵不言拿起自己的后棋轻轻的放到了鲍德温王棋的面前，“将军。”
??这是她第二次赢了鲍德温。
??“看来，我回来的正是时候。”，鲍德温不敢直视赵不言的眼睛，只看着棋盘上被将死的王棋。对于即将远去的爱人，对于自己破败的身体，他都无能为力，无法拯救，不可挽留。
??“使团这次带来了很多药材，我已经将它们交给了苏莱曼医师。”
??“十分感谢，我的公主。”鲍德温有些官方的回答道。
??“您这几个月在雅各布渡口又发生了什么故事呢？”赵不言再次发声问询，她不再想知道鲍德温和赵扩发生了什么，她只想珍惜眼下，她想改变一下压抑的气氛。
??“你要听吗？”
??“当然，我的陛下，我很喜欢听。”
??鲍德温沉默了一会儿，开始讲起了这次的行程。
??随着鲍德温的故事讲解，两人之间终于恢复到鲍德温未离宫的时候，年轻的人们再次感受到了阿弗洛狄忒的降临。
??“再过两个月，那里的草场就会长成。和平的时候，贵族们就会聚在一起进行狩猎比赛，我真的希望你能一起参加，我的公主…”鲍德温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自己的描述，抬头看着对面的赵不言。
??他看到她，眼眶周围泛起了红晕，眼睛里已经噙着泪花，像雨后挂着雨滴的玫瑰惹人爱怜。但面对这样的她，鲍德温深感无力，甚至无法递出一方手帕。
??“很遗憾，我不能同您前往了，我的…陛下。”或许是头痛的影响，又或许是那些难以言明的情愫，赵不言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赵不言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鲍德温，低头用手帕擦了擦那几乎难以抑制的泪。
??鲍德温也站起身走到赵不言的后面，在她的耳边轻声说着，“回到你的家人身边，忘了这里，也忘了我，好吗？”
??赵不言转过身，带着悲辛仰望着那位君王。君王眼中的缱绻与爱慕，终于让她的眼泪无法控制，从她的脸上簌簌而下。
??她好难过，作为公主她不应该如此失礼，但她无法控制。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颤，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苏醒、哀怨、绝望。
??她再一次靠近了鲍德温的胸膛，将自己依靠在他的怀里，小声抽泣。
??时隔多月，鲍德温再次感受到了爱人的温度。这一次，他小心翼翼的用右手臂环住了她，让她在自己的怀里发泄情绪。
??窗外雨声哗哗，淹没了殿中的悲伤。面具后的鲍德温闭上眼，静静的感受着时间在他与她之间流逝。他何尝不想直面感情，可惜他早已失去了追求爱情的能力。他何尝不想向爱人表达情意，可惜身为君王必须克制。有些话一旦开口，有些感情一旦释放，那将是一生的羁绊，他不要她有那样的羁绊，她值得更好的人，至少是一个可以陪伴她一生的人。
??良久，赵不言终于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再次抬起头望向鲍德温，“我很抱歉，我的陛下。”
??“没关系，我的公主。”，他依然温柔的看着那双棕色的眼眸，“整理好心情，你要回家了。”
??“May God bless Jerusalem with peace，my lord.（愿上帝保佑耶路撒冷稳固和平，我的陛下。）”，赵不言知道鲍德温是一位负责的君主，耶路撒冷的和平是他最大的祈愿，她希望能如他所愿。
??“May God bless you with a hundred years of carefree living，my lady.(愿上帝保佑你百岁无忧，我的公主。）”，鲍德温对她的祝愿很多，但他终归希望她往后余生无忧无虑。
?? 看着收拾好心情的赵不言，鲍德温又开口道，“我从雅各布带来了今年新酿好的葡萄酒，我的公主，我们一起品尝一下好吗？”
??“好。”
??鲍德温放开怀里的赵不言，向殿外召唤侍从，端来了新酿的酒。
??外面依旧下着大雨，时不时还伴着几声闷雷。
??“下雨的日子，品尝一点美酒是一件乐事。”鲍德温拿起酒杯，示意赵不言品尝。
??赵不言端起另一杯酒，抿了一口。那酒散发着醉人的葡萄味，还有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那两种香气交织一起。
??是什么？好熟悉？好似苏合香，这交织在一起的味道，这带着一点涩口的感觉…
??赵不言愣在原地，突然一个响雷在空中炸开，也炸在了赵不言的脑海里，盛有美酒的金杯从手中滑落，在地上响起了清脆的撞击声。
??那个送酒的身影，那个叫自己姐姐的孩子——是赵扩！
??“你怎么了？”，鲍德温发现了赵不言的不对劲，关切的问道。
??“我…我国使者还在宫中等我…是我忘记了…我可以先退下吗？”赵不言稳住心神应对鲍德温的问话。她的脑海中的记忆开始慢慢浮现，她的心里全部都是疑问，她要立马见到赵扩！
??“当然，我的公主。”鲍德温依然保持着温柔与矜持。
??赵不言匆匆行礼离开宫殿，转身向自己的寝殿走去。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赵扩？他不是自己的侄儿嘛？
??另一边寝殿中只有三个人，赵扩和张千，旁边还跪着一个女人，是雨儿。
??“国公，自从公主失忆头痛后，奴婢次次都按太医的嘱托让公主服药。”雨儿跪在地上向赵扩讲着和亲以来赵不言的情况，“只是最近，公主的头痛症发作的越来越频繁，记忆似乎也在慢慢苏醒。”
??“国公，这可如何是好？若是殿下的记忆苏醒…”张千在一旁问道。
??“可你知道，原本和亲的国家城池已破，而那位王上不同意和亲！我也无可奈何…”赵扩闭着眼攥紧拳。
??“可是，官家的口谕，福安公主不可还朝。”，张千也皱起了眉，和亲的旨意已经收回，现在不让公主还朝，这几乎是在暗示福安公主最坏的结局，路途艰辛，公主忧郁成疾，不幸薨于归国途中。
??赵扩也是感到一阵阵无力，他不敢告诉赵不言真相，那些曾经的旧事，以及她的国家选择了她作为了皇权的牺牲品。唯一的方法就是再找一门联姻，官家只说了不可还朝，并没有明确赵不言的结局，让自己和张千出使也是这个意思。
??他那日看到赵不言和这里的君王相熟，便派人去打听情况，在苏牧的帮助下得知该国君主居然是个麻风病人。在问过太医后，他依然选择向这位王上提出和亲。无论赵不言是否愿意，可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呢？
??但那位王上以自己是一名麻风病人为由婉拒了自己，尽管自己表示已经知晓此事，甚至愿意陪送一支军队。结果对方得知后更加震怒，严词拒绝了自己，甚至离开了耶路撒冷直至大军即将开拔。
??他该怎么办？
??“国公，难不成我们要…要护送…护送公主回去吗？”张千艰难的开口。
??“张千，你知道的，我们不能…”
??“可是，国公，现在似乎已经别无他法！如果公主顺利回朝，那将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张千突然抬声道。
??“张千，你这是在逼我！”赵扩也开始透出怒意。
??“国公，您将来也会是天子，您应该明白…”
??“可那是我的亲人！我的姐姐！从小带我长大的姐姐！皇伯父唯一的血脉！你要我告诉她，她的母国放弃了她，而我，她亲手带大的弟弟要杀了她！而你！她亲舅父家的表兄就是帮凶嘛！”赵扩突然愤慨起来。
??“国公…”张千也无言以对。
??“她已经因为自己的身世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如今还要付出生命吗？”，赵扩由愤慨转为了悲伤。
??“殿下？”原本跪在一旁的雨儿突然看见了站在殿门口阴影里的赵不言。
??赵扩和张千看到了从阴影里缓缓走出来的赵不言，“姑姑！”，“殿下！”。
??赵不言带着悲怆走到二人跟前，对着赵扩说，“或许我应该叫你弟弟，对嘛？”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注定要将已经埋在泥土里的真相冲刷出来。
??………………………………
??我想你了，可是我不能对你说，就像那喜马拉雅山顶，永远不会有万家灯火。
??——艾米莉.狄金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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