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路撒冷防御最薄弱的地方在北边。由于加利利这块的兵力空虚,萨拉丁从他的大马士革出发后,很快便攻占了加利利海东南的小型三层洞穴要塞。
上帝的天平似乎在向萨拉丁倾斜,看着升起的属于穆'斯'林的旗帜,鲍德温四世想起了曾被萨拉丁摧毁的雅各布福特堡,他对所有人下达命令,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贝尔沃城堡。
连续数日的奔波已经严重透支了他的身体和精力,可他不能停歇。如果他倒下了,那么前方的敌人便会越发猖狂肆虐。
他知道自己这次是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抵御萨拉丁的攻打,但他并没有任何惧怕或者退缩之意,仍然坚持来到城墙上同自己的士兵们作战。
只有国王在,军心才在,士兵们就不会乱了阵脚。当年,为了能够赢得胜利,他也曾经亲率军队和萨拉丁浴血奋战。他不认为现在的自己会逊色于当年。
狂风呼啸着席卷而过,沙尘漫天飞舞,整个天地都被这灰蒙蒙的沙尘覆盖。就在那一片荒芜苍凉的广阔沙地中,在地平线那遥远的尽头处,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批身着黑色服饰的穆'斯'林士兵。他们骑着战马,马蹄踩踏在干燥的沙地上,扬起了片片灼热又呛人的尘土。远远望去,这批黑色的士兵像一道汹涌澎湃的浪潮,带着一种不可阻挡的气势,正对着贝尔沃城堡席卷而来。
他们来了。
鲍德温四世回头朝身后一众弓箭手喊道:“放箭!”
城墙上的士兵们迅速行动起来,他们点燃了上百支由希腊油为火源并引燃的火箭,将这些火箭朝着空中狠狠地发射出去。火箭拖着长长的尾焰,如同一颗颗闪耀的流星发起了凶猛的攻击。瞬间,天空中降下了一场极其壮观的火雨,熊熊燃烧的火焰照亮了整个战场。
在火光的影响下,骑兵胯'下的战马受惊,纷纷扬起前蹄,发出惊恐的嘶鸣之声,这使得它们原本迅猛的冲锋速度顿时降低了许多。
最前方的那一批骑兵首当其冲地遭受了这场火雨的洗礼,他们被烧得人仰马翻,混乱不堪。那些不幸中招死去的士兵倒在了干燥的沙地里,再也没有了声息。而那些还处于濒死挣扎状态的人则在艰难地拖着满是伤痕的身体,在沙地上痛苦地爬行着。后面追赶上来的骑兵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他们不顾一切往前冲,呐喊着自己所坚定信仰的教义和口号。
鲍德温四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起来,他在不停思考曾经学过的各种战术。忽然,他想到可以一种可以利用长枪方阵和步骑结合的传统战术。他立刻开始谋划,分配一部分骑士向着城堡外冲出去,用他们强大的冲击力去打乱敌人的阵脚。再让步兵中的长矛手紧密地排列起来,以一种极为密集的站位方式来有效地防御敌人的近身攻击,构建起一道坚实的防线。而那些训练有素的弓箭手则被安排守护在高高的城墙上,他们将凭借着精准的箭术,为城堡提供远程的火力支援和掩护。*
各骑士团的团长带领自己手下的士兵往穆'斯'林大军中冲去。沸腾的人声与冷兵器碰触的声音混合一起,扑面而来的是浓烈刺鼻的血腥咸味。空中肆意飞扬的尘土被鲜血沾染,变成了触目惊心的红色。
在这片残酷的战场上,只有胜利者才能侥幸活着离开,而失败者将会悲惨地死在这里。在经历一场又一场的疯狂杀戮之后,混乱的战局终于开始呈现出明显的分化,胜利与失败的天平似乎开始逐渐倾斜。
突然,天空中传来一阵似虫群的嗡嗡声,又似凄厉的鸟叫声——无数利箭正朝城堡飞来。
“大家各自掩护好!”
鲍德温四世还未来得及回头,空中一支利箭不偏不倚朝他射来。
“陛下小心!”纳绥尔想冲过去以肉身挡住,结果一支箭从他眼前擦过。只差一点,箭就会射穿他的头颅。
鲍德温四世反应极快,在纳绥尔出声前,他便身形一闪以城墙为护盾,没有让箭伤到自己。
城墙上瞬间倒下一批中箭的士兵,有些士兵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射中。伤得不重的把箭折断一截,继续爬起来战斗。这一会功夫,古老的城堡像一只平趴在地面上的大型刺猬。
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的声音:“糟了!陛下,那些撒拉逊人准备用投石器!”
“准备弓箭!用火攻!我们必须阻止他们!”
撒拉逊人曾经凭借投石车和弓箭的配合,给雅各布福特堡带来了极其惨重的打击。而如今,撒拉逊人终于再次动用了他们的杀手锏投石器。鲍德温四世在心中暗暗发誓,他绝不会让曾经雅各布福特堡的悲剧在这片土地上重演。
等第一波弓箭手射击完毕,趁对方军队乱作一团,鲍德温四世朝战备在投石器的士兵喊道:“投石机准备!”
话音刚落,就在那不远处的地平线上,三颗无比巨大的石头腾空而起,宛如三颗从天际坠落的流星。紧接着,便听到一声沉闷的“轰”响,三颗石头重重地击打在城墙上。巨大的冲击力使得地面剧烈晃动起来,幅度大到让人站不住脚。
鲍德温四世早就提前命人用成袋的棉花和干草制作成简易的防御墙。这些简易的防御墙发挥了关键的作用,它们有效地减缓了石块的巨大打击力度。也正是因为他的这一举措,暂时保住了这座饱经风霜、历经岁月洗礼的古老墙体。*
“投石机准备,放——”
“是,陛下!”
随着国王一声令下,投石车被推到前线。一阵轰鸣声过后,巨大的石块被高高地抛起,在空中划过一道无比华丽的抛物线,又准又狠砸向萨拉丁的军营。
而地面上,这个时候撒拉逊人的步兵就成了主力部队,他们拿起事先准备好的梯子,动作敏捷迅速开始攀爬,企图占领城堡。由于城墙上大多数都是擅长远程攻击的弓箭手,在这种近距离的敌人攀爬攻击的情况下,这里只能依靠弓箭手来尽力压制敌人。弓箭手们当机立断放下手中的弓箭,抽出别在腰间的佩剑,准备迎击。
“该死,这些人真可恶!”纳绥尔怒吼一声,“陛下,希腊油和火把已经准备好了!”
“好,现在就倒!”
纳绥尔准备去拿希腊油时,身旁已经推过来一个木桶。他顺势看去,阿伊莎正和其他士兵一起把装满石油的木桶推过来。
她的力气还是比不过男人,纳绥尔直接将木桶举起,掀开盖子,把希腊油倒在那些撒拉逊人身上,然而已经有几个撒拉逊人爬上来。阿伊莎眼疾手快,立刻举起剑朝那个撒拉逊人刺去。
纳绥尔高兴地朝阿伊莎肩膀用力一拍:“干得漂亮!伊莱亚斯,就是这样做明白吗?”
“明白。”阿伊莎也有了更大的动力,她用尽全力继续帮忙把沉重的木桶推上来,然后拿起火把,奋力地将其扔向城下。城下瞬间响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吼声和尖锐的叫声,那是人在面对死亡时才能发出的悲鸣和绝望之音。
深秋的风携带着充满血腥的气息包裹住了每一个人。在这里,没有平淡祥和人间烟火,有的只是如同地狱一般恐怖而凄惨的场景。广阔的平原上,正在激烈厮拼的士兵们都被染成了红色。鲜血的颜色,是死亡与毁灭的象征,他们已经分不清谁是哪个阵营的。
阿伊莎未曾经历过战争和如此残忍的画面。她此时很想逃离,但人群最前方的那道坚定的身影无声地鼓励到她。
不能逃避。
阿伊莎刚要握住腰间的剑柄,掌心却突然像被火舌舔舐一般剧痛——原来是刚才搬运木桶时,从木头缝隙中漏出的滚烫热油,将她的手掌烫出一片红肿。
混乱中,她的目光被不远处的惊险一幕牢牢锁住。只见一名穆'斯'林士兵,竟顺着云梯攀爬上来,朝鲍德温四世直扑过去,手中的利刃眼看就要刺中国王。阿伊莎来不及多想,迅速俯身捡起一位阵亡士兵遗留的弓箭,搭箭、拉弦、瞄准,一气呵成。
鲍德温四世也因这突然的动静警觉地转过头来,阿伊莎心跳如雷,匆忙转身,像只受惊的兔子般敏捷地躲到一处城墙拐角,紧紧贴墙而立,大气都不敢出。
稍稍平复了一下心绪,阿伊莎重新探出头来,望着城墙下那如蚁群般源源不断、不知疲惫涌上来的敌人,她将箭头引燃,右手用力一松,带着火焰的箭矢如闪电般疾射而出,精准地射中敌人。对方身上腾起熊熊烈火,于城墙上绽放出一朵触目惊心的血色火花,浓烈的黑烟滚滚升腾,阿伊莎的双眼也被这惨烈的景象映出一簇小小的火苗。
长时间的高度紧张和这残酷血腥的场面,渐渐让阿伊莎感到力不从心。投石机又投过来一颗巨石,震得城堡摇摇欲坠,阿伊莎也跟着东倒西歪。她将弓箭丢开,捂着嘴,跌跌撞撞朝楼下跑去。脚下的地面因巨石的撞击动荡不稳,像是变成了汹涌波涛中的甲板。慌乱中,她一脚踩空,整个人直接从楼梯间拐角处翻滚摔下。
“喂!你没事吧?!”一个年轻士兵满脸焦急地冲过来,一把扶住了她。
“没、没事。”阿伊莎被浓烟呛得咳嗽连连,嗓子干涩沙哑得厉害,“……我去准备热油。”说罢,她用力挣脱士兵的搀扶,朝后方跑去。
空气中弥漫着极为浓厚的血腥味,一具具死去的士兵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堆叠着。这对于那些以食肉为生的秃鹫来说,简直就是一场无与伦比的饕餮盛宴,它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吃到血食的机会。这些贪婪的鸟儿在空中盘旋着,发出令人心悸的叫声,仿佛在庆祝着这场属于它们的盛宴。
一只接一只秃鹫从天空俯冲而下,它们迫不及待地冲向那些尸体,用它们尖锐的鸟喙撕扯着、啄食着人类……不,已经是尸体或者部分躯体。它们将这些食物吞到肚里,只余下森冷阴寒的白骨还暴露在外头。死亡的惨状进一步放大,让整个场景显得更加凄凉与恐怖。这片原本充满生机的平原,此刻却成为死亡与血腥的舞台,而那些秃鹫,则是这场悲剧中最为丑恶的食客。
夕阳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将天边染成了一片殷红色。黑烟像魔鬼从地狱里伸出的爪子在空中飘荡。随着太阳沉入地平线,天空渐渐变成了一片淡淡的雾蓝色,月亮从云层里缓缓升起,清辉洒落在战场的每一寸土壤上。贝尔沃城堡上的几座高耸的塔楼已经被摧毁,露出破败而又狰狞的样貌。
纳绥尔站在门口,一双眼睛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他伸长脖子,不耐烦催促:“你还有多久?别耽误吃晚餐的时间。我要饿晕了!”
房门内传来一阵忙乱的声音,像是在匆忙穿衣整理。
“请稍等,马上,马上!”
过了几秒钟,门从里面打开。
纳绥尔从头到脚把阿伊莎扫视一番,忍不住蹙眉,眼中露出几分嫌弃:“你确定要把自己的脸弄成这个样子去吃晚餐?”
“除了这个,你还有更好的法子吗?”阿伊莎抹黑了自己的小脸。又因为脸部受了点擦伤,用纱布围着鼻中的位置缠绕了一圈。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蒙混过关的办法了。
纳绥尔盯着阿伊莎的模样看了又看,摸着下巴做思考状,终于不再坚持:“好像也只有这个办法行得通了。”
今天的晚餐是鱼肉、鸡蛋和面包。
活下来的士兵们或多或少都带了伤在身上,阿伊莎的模样并没有引起别人过多的注视。他们都只知道她叫伊莱亚斯,是纳绥尔招募进来的一名新成员,没有人怀疑她的身份与名字都是假的。
阿伊莎悄悄往用餐的人群里扫视了一圈,纳绥尔坐在她对面,把她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他懒懒地说:“陛下不会在这里用餐,会有仆人送餐食到他的房间。”
阿伊莎有些急了:“你不要习惯性地揣测他人的想法。”
纳绥尔撇撇嘴,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我只是说说而已。”
他改变话题,避免让俩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尴尬:“你的手怎么又受伤了?”
阿伊莎抬起头,微微一笑:“这只是小伤,无关紧要。在这里,受伤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纳绥尔想起他的团长大人并没有给阿伊莎安排什么危险的任务,只是嘱咐她不要在战场上丢了性命,同时也给他下达了命令。他本来不想接受团长大人交给他的任务,像带了一个拖油瓶,真到了和撒拉逊人开战的时候,他哪里还顾得上她?等他想起有这么个人的时候,已经是休战的时候。
“你为什么非要跟来呢?你知不知道这样给我也带来了某些麻烦?如果被陛下知道,我被开除骑士的队伍也是有可能的。”纳绥尔把话说得很严重,“你知不知道我跟在泰比利亚斯大人身边五年,在战场上努力表现才升到现在这个身份?”
阿伊莎握住刀叉的手一紧,冰凉的触感在她掌心生了热。她咀嚼完口中那一口鸡蛋,感觉蛋黄在口中化开,释放出浓浓的香气。她说:“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的。”
纳绥尔不服气哼了一声,见阿伊莎已经吃完了,他端着盘子起身:“走吧,我们还要去给死去的士兵们做安魂、祷告。”
在教堂,阿伊莎终于近距离见到了鲍德温四世。
她站在纳绥尔斜后方,纳绥尔的身体正好把她挡了个严严实实。从她的角度看去,她可以看到鲍德温四世,而对方看不到她。
棺椁周围放满了蜡烛,神父站在前方进行安魂仪式。鲍德温四世做着祷告,听修士吟诵圣歌,他低垂着头,虔诚安静。在仪式开始前他就背下了所有需要说的话,整个过程井然有序。
结束安魂仪式后,其他人先后离开,阿伊莎也随着人群走出教堂。她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教堂内正在和神父交流的鲍德温四世。
纳绥尔跟在阿伊莎身后,看到她停下脚步,便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一拍,无声地提醒着她该离开了。
阿伊莎恍然回过神来,脸上浮现出赧然的神情,随后赶紧垂下头,匆匆离开。
就在鲍德温四世与神父交流时,他无意间抬眼,透过教堂半掩的门,看到了两道离开的身影。那一瞬间,他的目光微微一顿,但很快又收回,继续专注于与神父的交谈。
纳绥尔跟在阿伊莎身后,他不太放心让阿伊莎独自在城堡里转悠,万一走错房间或者遇见其他人,会给他带来不小的麻烦。
他看着她走路的姿势有点怪,明明是走在光滑洁净的大理石地面,她却走得好像很难受的样子。刚才在餐厅、教堂,也不见她表露出这个样子。
他好奇地跟了上去,因为她一身骑装,他潜意识里把她当作男人。他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痛得她忍不住惊呼出声:“啊,你干什么?”
空荡荡的走廊带着阵阵回音,纳绥尔“嘘”了一声:“我看你走路姿势有点不对,你怎么了?”
“没什么。”阿伊莎放下捂着腰部的手,她没有告诉纳绥尔,也不想告诉他。
纳绥尔说:“如果你有任何受伤的地方,一定要及时去找医生。大人命我照看你,你可别死在太巴列了……”
“打住!当着上帝的面,你能不能说点祝福的话?”阿伊莎指着屋顶那些似真似幻的壁画,提醒他注意言辞,“我需要回去休息了。”
纳绥尔是个倔脾气,死活不肯走:“你是不是受伤了?”他拉着阿伊莎的胳膊,准备带她去找医生,“走,万一你出了事,我不好跟大人交代。”
“不用了,时间太晚了。”阿伊莎挣脱纳绥尔的手,现在贸然前去确实太引人注目,她不想惹出麻烦。
“是什么人在那里?”
这熟悉的清冷的声音被正在僵持不下的两人听出来了,阿伊莎和纳绥尔不约而同地转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行礼。
阿伊莎抬起头,果然看到了一个高瘦的身影。她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悄悄向后挪动了一点点步子,想利用纳绥尔宽厚的身躯遮挡自己。她低垂着脑袋,不肯让来人看清她现在狼狈的模样。
鲍德温四世走近些才认出了其中一个人是纳绥尔,“你们怎么还没有回房休息?”
听声音,国王并没有生气,只是如往常一般地问询,纳绥尔实话实说:“陛下,我正准备带着我的手下去找医生。”
鲍德温四世轻轻哦了一声:“如果受伤了,要尽快找医生,不要耽误治疗。”
阿伊莎听得出这话是鲍德温四世在对她说的,两只垂直放在两侧的手紧握成拳,身体紧绷得比箭还要直、还要僵硬,仿佛再出现什么外力压迫,这支箭就要被折断了。
“谢谢陛下关心。”纳绥尔见阿伊莎半天没有回话,气恼得只好自己替她回答,“我们马上过去找医生。”
可是鲍德温四世并没有让他们立刻离开的意思,他站在原地,眼神一直打量纳绥尔身后的士兵。
阿伊莎明显感觉到有一道似有似无的视线牢牢盯在她身上,那眼神中充满了好奇、疑惑和审视。
鲍德温四世突然开口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伊莎:“……”
当纳绥尔以为阿伊莎又是沉默地应对,需要他开口替她回答时,他听到她刻意压低嗓音回答:“伊莱亚斯。”
“嗯,是个好名字。”鲍德温四世说完,又走近了一些,站定在纳绥尔面前。
纳绥尔感到一阵寒意袭来,国王的目光锐利如刀,让他知道什么叫与生俱来的威严了。
鲍德温四世的语气相比刚才冷了几分:“半小时后来见我。”
等国王从他们面前经过,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纳绥尔倒是松了一口气,他还不忘正事,“走吧,陛下只给了我半个小时带你去看医生。”
阿伊莎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动不动。纳绥尔满脸疑惑地看着她:“你怎么了?”
“你还是先去见陛下吧。我没事的,我可以自己去找医生。”此时,阿伊莎心里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纳绥尔不再强求,毕竟国王的命令更加重要。
纳绥尔来到客厅,看到他尊敬的团长大人也在。
气氛不同以往,纳绥尔立刻联想到是不是某件事被国王发现了?这个念头让他如坠冰窖,瞬间浑身僵硬站在原地,半步也不敢挪动。
他听到国王冷冽的询问声:“那个跟随你的士兵是受伤了吗?”
“是的,陛下。在战场上受伤是常事,这没什么。”
纳绥尔诚实地回答完毕,他感觉屋内的气氛又冷了一些,他战战兢兢抬头,原来是窗户那里开了一条缝,冷空气像幽灵一样不停地从外面钻进来。
鲍德温四世坐在办公桌前,认真看着手中的资料,随意地问着:“你把他分配在哪里?”
“城墙上,他是一名弓箭手。”
弓箭手一直都是军队中不可或缺的存在。运用弓箭进行远程射击,无论是在防御战还是攻城战中,都能发挥出重要的作用。纳绥尔说谎的时候心里发虚,连带着身体也抖了一抖。
“他擅长这个?”
王的语气有很明显的怀疑、质问之意,纳绥尔感觉自己说话的声音都没了底气。他能面对凶恶的敌人,但面对这位比自己还要年轻几岁但带着威严的少年,他的声音微弱而支吾:“这个,他……”
鲍德温四世放下手中的资料,抬头,看着这位曾救过自己的骑士,语气上不免带上了责备和失望:“你在同意他加入这次战斗前,没有对他进行一个详细的了解吗?”
一滴豆大的汗顺着纳绥尔的太阳穴滑落。从窗户吹进来的冷风把他后背刮出一身冷汗,像处在一片寒冷的冰原中。
“他擅长什么,是适合待在前线还是待在后勤,还是他根本就不适合上战场。你是不是以为只要招募一个人加入队伍就可以了?这不是白白叫人送死吗?”
纳绥尔紧张得不敢再答话,耶路撒冷王坐在那儿一动未动,却散发出强大的气势,如一座高山般压迫过来。
“纳绥尔,你这次让我失望了。”
纳绥尔低着头等待对方接着说下去——如果他的国王陛下肯饶恕自己的话。
“有些事需要交给你去做,如果你完成不了……”
“陛下,我一定可以完成您交代的任务!”纳绥尔连忙抬起头来向前看去,撞上一双阴冷无情的眼睛,这个眼神让他忍不住哆嗦起来,咬紧牙关再不敢随便抢话。
鲍德温四世低头继续去看文件,说:“从明天开始,你需要掌握伊莱亚斯的行踪,绝对不能让他单独行动,不能离开你的视线。你还要检查他的箭术达到哪种程度。去把你该做的事做好,每天向我汇报。做到了这些,我就不会对你进行任何处罚。”
纳绥尔重重一点头:“遵命!”
“嗯,你可以离开了。”鲍德温四世的眼神并未有丝毫缓和,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击了几下。现在已经快要凌晨了,按照惯例,他应该去休息,但是今天晚上……
他站了起来,腿部的绷带让他感觉自己的肌肉绷得紧紧的。这是麻风在他身上留下的煎熬的印记。他看向一旁自己信任的大臣,语气中透露着一种深沉的含义:“有些事我不点破,不代表我不知道。”
泰比利亚斯知道自己辅佐的并非是一位轻易被蒙骗的君王,也并不打算掩饰,说道:“我私下答应的事没有告知您,这是我的过失和错误。”
“既然知道欺瞒我的后果,为什么明知故犯?”
泰比利亚斯说:“因为,她表现出的勇气和果敢让我感觉到她有一颗赤诚的心。也让我看到,在她心里,有比她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鲍德温四世平静的面容上瞬间浮起一丝疑惑,他皱起眉头,显然未能立刻领会泰比利亚斯这番话的深意。随着这些话语在他脑海中过渡一遍,有一个朦胧的念头正努力冲破认知的枷锁。
他掀开窗帘——他得做些什么转移下注意力,又或者是想要借此给自己营造出一个短暂的可以用来接受和缓冲的时间。窗帘的质地柔软光滑,他的手指一用力,就将其攥出浅浅的褶皱。
月光穿过密密的树叶,洒落在阳台上,进而形成了一片片形状不一、错落有致的光影。他望着窗外的夜空,眉宇深锁,这是他加冕为国王开始便惯有的神情。他的生活就被繁杂的国事政务紧紧束缚,没有一刻可以让他真正放松下来喘一口气。
夜空中的繁星闪烁,像是无数双眼睛注视他。回想起她站在纳绥尔身侧,脸蛋虽然涂得黑黑的,眼睛依旧明亮纯粹,像加利利的湖水透彻。
他想要掌握一个人的行踪很简单。当他确定她真的跟来太巴列时,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原来真的会有人愿意全心全意追随他。这种认知让他感到无比的震撼,整个世界在这一刻颠倒了过来。
可是这份惊喜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他就不这么开心了。他开始思考,该如何面对她,如何处理这份意外的追随。他心中甚至烦躁不堪,她如此不顾一切,自己又怎能心安理得地接受?
在他心里,她就像老师曾向他描述过的一种来自东方的器皿。一个易碎的白瓷娃娃。现在,这个瓷娃娃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出惊人大胆的举动,他才发觉自己竟然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与言语去面对这样的她。毕竟,从一开始,他就从未设想过要她为自己付出什么。她现在这样只会让自己置身于危险中。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局面。
泰比利亚斯朝鲍德温四世看去,在他的视线触及到的那一刻,对方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注视。
鲍德温四世转过身来,皎洁的月光倾洒在他戴着的面具上,竟然奇妙地形成了一幅一半是明亮而耀眼的,另一半则是阴暗而深沉的画面。此时此刻,他觉得喉咙干涩无比,似乎再多说什么就要在自己的这位睿智的大臣面前露出破绽,他只好回道:“嗯,我知道了。”
泰比利亚斯觉得自己该交代的话都交代完了,反复斟酌后,他还是选择把独处的时间和空间留给这位年轻的君王。
面具和玻璃相碰发出轻轻地一声脆响,鲍德温四世疲惫地把自己的额头抵在窗户上。
他累极了,身边没有人可以依靠,他能靠的只有自己的意志力。但凡他想放弃、想丢开这一堆烂摊子……事实上,他现在就可以这样做,安心躺在自己的床上养病,对外界的一切不管不问。但这样做违背了他的信仰和加冕为王时许下的承诺,他守护圣城的意义也会不复存在。无数双贪婪又饥渴的眼睛窥视着这座古老而富饶的城池,所以即便再难,即便年轻的生命感到很痛苦,他还是咬牙坚持着,直到现在。
只是他一直都想不通,为什么当他选择不顾身体好坏去履行一个王的使命,在他觉得此生除了这个再没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时,上帝又跟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这件事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头,尤其是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这种无法名状的情绪就会涌上心头,让他烦躁不安。像一个小孩子突然有了新玩具却又不会使用的模样,只得呆呆地看着它,他终于意识到这并非什么好兆头。
他又重新躺回到软椅上,戴着手套的手指摩挲着座椅的扶手,看着窗外朦胧的月色,他仍然没有任何困意。麻风病的折磨让他的身体脆弱不堪,他的思维却依旧活跃。他仍然记得自己曾率领为数不多的骑士,冲向萨拉丁庞大的军队时心中的那份决绝和勇气。那时的他,虽然身体也并不健康,但为了守护耶路撒冷,为了他的子民,他坚定不移,毫不退缩。可现在,面对她的举动,他却有些迷茫了。
他一点点梳理思绪,王国的内部矛盾依然尖锐,贵族之间的争斗从未停歇,各方势力都在为自己的利益盘算。而萨拉丁,这位强大的对手,一直在等待可乘之机。
鲍德温四世很清楚自己不能被这种情绪所左右,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耶路撒冷的未来还需要他去守护,他不能因为这些事情分心。
想到这里,他开始思考接下来的计划,如何加强城防,如何团结各方势力,如何应对萨拉丁可能的进攻。
窗外,远处的山峦在月色与夜色交融的朦胧中勾勒出起伏的轮廓,寂静中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阿伊莎的双手紧捂住腰部,鲜红的液体从她指间溢出。白天的时候,她不是没有处理过这个伤口,去医生那里把嵌在肉里的一颗石子取出来的时候,疼得她差点去了天堂。她发誓一定要吸取教训,及时躲避掉下来的石块和四处飞溅的碎石。
这时,楼梯口突兀响起脚步声。阿伊莎来不及起身,门就被人用力推开。
纳瑞尔大声说道:“告诉你一件事,从明天开始我会亲自教你箭术。”
“可现在不是还在打仗吗?”阿伊莎一时间忘了身上的疼,呆呆地望着纳绥尔。
“总有休战的时候。”他跟着泰比利亚斯好几年了,也在学着揣摩君王的想法。他把一张干净的纱布递给阿伊莎,“你先好好躺着养伤吧,我会安排医生来照顾你。其余的你不要多问,只管照做。”
阿伊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既然纳绥尔说要教她,她多学一些当然是好事。父亲经常带她去很远的地方经商,也曾有过打猎的经验,对于弓箭的使用她还算游刃有余。
这里所有人需遵守严格的军纪,一切行动需得到批准。纳绥尔教导阿伊莎箭术是得到了国王的允许,其他人都知道阿伊莎是新来的,所以需要加强训练。只有纳绥尔清楚自己是个苦命的下属,被国王强行命令执行他并不擅长的东西。这是变相地惩罚他啊!
“把你的食指压住拇指的同时挤住箭尾,对准射击目标。这是最基础的手势,你之前使用的就是这种。我现在纠正你一些不正确的姿势,避免让其他人看出你是非专业的。”
纳绥尔教学时有点不自信,他不精通弓箭的使用,只会最基础的射法。如果不是每天要去汇报,他真想敷衍了事。
教完理论知识,纳绥尔让阿伊莎在原地练习,自己跑到一旁靠墙休息去了。
他好奇又带着些许揶揄地问:“你为什么会想继续留在耶路撒冷?我记得刚开始你来这里是被逼无奈的,对吧?”
他的团长大人作为执政官审讯鲁格斯的时候,他就在一旁听着。
当被问及为何留在耶路撒冷的原因时,阿伊莎的内心似乎被触动了一根弦。她把手中的箭矢射出去,然后把脖子上的十字架取下,展示给纳绥尔,告诉他:“在来耶路撒冷的路上,我曾默默祈求坏人能遭到应有的惩罚。他们杀害无辜的商人,不配得到上帝的眷顾。”
她重新把十字架戴回脖子上。
“我觉得如果这座圣城真的如传说中那样被神明庇佑,那么,神是不会容忍他们胡作非为的。当他们得到应有的下场后,我才决定留在这里。”
曾经目睹过一场屠杀,在这种绝望的情况下,她甚至开始怀疑上帝的存在,怀疑他的公义和怜悯。她觉得自己被抛弃,孤苦无依。直到遇见耶路撒冷王,发现他是一位慈悲善良、有勇有谋又心怀仁德之人。他把她从地狱中拯救出来,她想要报答他对自己的帮助,所以当他奔赴战场时,她毫不犹豫选择追随他,即便他不知。
纳绥尔听完阿伊莎的话,似有所感。等到傍晚去国王那里汇报教学进展时,他也不隐瞒了,一股脑把自己和阿伊莎的对话全部告诉了鲍德温四世。
汇报完毕,纳绥尔小心观察国王的反应,他还不忘暗示道:“陛下,我箭术不好,我把自己知道的都教给伊莱亚斯了,他都学会了。我的任务算完成了吧?”
鲍德温四世听完纳绥尔的汇报,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他转头看向窗外,天空呈现出一种青蓝的色调,就像一条光滑的绸缎面料,澄澈宁静。但这种清冷的色调里又隐隐透着几分寒意,因为快到下雪的季节了,空气中开始飘浮着即将降雪的凛冽气息。
阿伊莎仍然在之前教习的地方练习弓箭。最近她很少见到纳绥尔,听说他被泰比利亚斯叫去忙别的事了。具体是什么,她没有过多打听。十字军和撒拉逊人打了一段时间的仗,双方都有些疲惫。目前处于休战期间,她听说鲍德温四世想把萨拉丁熬到主动撤兵离开或者开口提签订和平协议的时候。
屋外有磨砂似的细碎的声音,她跑到走廊的窗户前往天上看,居然下起了雪。但有另外一种突兀的声音和雪声同时响起,她转身一看,努力睁大双眸,企图辨认他的轮廓。
她不忘自己此时伪装的身份,单膝跪地,向鲍德温四世行骑士礼。鲍德温四世微微点头,算是回应,然后一言不发走进训练场地。阿伊莎心里发慌,平时有纳绥尔在,还可以在关键时刻巧妙说上几句,缓和气氛或是给予提示。现在她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跟在鲍德温四世身后。
鲍德温四世忽然停下脚步,侧身看她:“纳绥尔说你学得很好,但他教你的是最基础最简单的射法。”
阿伊莎点点头,双眼盯着地面,不敢有丝毫斜视,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鲍德温四世抬手,示意阿伊莎拿起一旁的弓箭。等她做好射箭姿势,他耐心指导:“把你现在的手势换成三指拉弓,箭尾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
阿伊莎认真按照鲍德温四世的指示,尽力做到最完美的姿势。她照做,他继续说:“这种射法比较适合你现在拿的中长款弓。如果碰到使用短弓有可能会出现弓弦夹角夹手的情况。”
他站在她一旁,双手背在身后,一步步指导:“你会骑马,我再教你一种适用骑射的射法。”
听到他还要继续教下去,她微微偏头,想去看他,又觉得不太合适,于是收起自己的小动作,认真听他的指导。
“短时间完全学会骑射并不容易,我教你不是为了让你立刻去学,只是让你对这种射法有所了解。现在,用你的拇指食指捏箭直接射箭。”
箭矢在她手上比河里的鱼还要难抓,滑腻腻地要从她掌心脱落。她的手臂发酸,开始下垂。他伸出手把她的胳膊微微抬起,帮助她保持水平的位置。她以为自己能淡定地接受这突然的教学,无法抑制的紧张令她害怕自己在他面前会失败。
鲍德温四世并未离开她的身旁,“放松你的肩膀,不要过于僵硬,力量需从腰部传递至手臂。”
阿伊莎的余光能清楚地看到他在自己身边教学的样子,一颗心在她胸腔内乱撞,慌得厉害。
鲍德温四世看了她一眼:“专注于你的目标,摒弃一切杂念。”
阿伊莎重新将目光聚焦在手中的箭上,按照鲍德温四世的指示,用拇指和食指捏住箭尾,箭头在微微颤抖中指向远方的靶子。她眼中多了一丝决然,手臂后拉,弓弦被绷紧,发出“嗡嗡”的声响,准备为即将射出的箭蓄力。
鲍德温四世在一旁继续指导,“握紧你的武器,不要丢弃它。在战场上,它会是你最可靠忠诚的朋友。”他开始下达命令,“盯紧你的目标,瞄准,放——”
紧张的情绪下,阿伊莎没有深究他刚才的话。她凝神盯着目标,瞄准,然后用力释放了箭矢。“嗖”的一声,箭稳稳地扎入靶中,虽然离靶心尚有一段距离,但至少没有脱靶。
看到结果,鲍德温四世思索片刻后说道:“你的发力还不够流畅,不过初次尝试,也算不错。再来一次,这次注意拉弓时呼吸的节奏,吸气蓄力,呼气放箭。”
阿伊莎默默点头,再次拿起一支箭,搭在弦上。正准备继续尝试时,有侍从过来提醒鲍德温四世,说骑士团的几位团长在会议厅等他。
教学的时间突然变得格外短暂,仿佛刚刚开始就已结束,直到鲍德温四世离开了许久,阿伊莎仍留在原地。她仰视着窗外朦胧的雪色,那光辉中似乎映照着他离开时的剪影,映衬得他身上那身衣袍雪白透亮。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仿佛只要她愿意伸手就能将抓住似的。然而当她试图靠近时,又总会如雪一般快速融化消失。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杆,双眼紧紧盯着前方的目标,“嗖”的一声,正中靶心。
令基督徒们失望的是,萨拉丁没有选择撤兵,双方已经做好再次开战的准备。
纳绥尔在开战前总会亲吻他的佩剑,这是他独有的仪式感,一次不落。阿伊莎会莫名联想到那张银面具的质感,它很冰冷,但是她却在它上面看到了温度。在她腰间也有一把佩剑,除非是敌人在她面前,弓箭根本派不上用场的时候,她会拔出来使用。
等国王一声令下,城墙上两百名弓箭手的弓弦一振,箭矢飞出,带着冰雪的寒光更显威力无比,直直地奔城外的撒拉逊人而去。这是中世纪战争常用的伎俩——利用远程武器对敌方造成杀伤。
撒拉逊人举起盾牌,以盾牌组成了一道严实坚固的防御工事。城墙上的气氛紧张而又充满杀机,弓箭手们一箭接一箭,毫不留情地向着敌人射击。
阿伊莎脑海中响起一首骑士们聚集在一起时常唱的歌。
骑士,你的救赎降临
当你听到神的声音
突厥人和穆拉比特
他们犯下亵渎之举
不法地夺取神之封邑
为此我们当扼腕叹息
那是最初侍奉我主
神圣香火被首次燃起
无论是谁,跟随路易
他将不再畏惧地狱
灵魂荣升于天
伴随天使在主身边
纳绥尔带着自己部下的人马冲了出去,和撒拉逊人开启了近距离搏斗。地形上,他们占据了有利地势,撒拉逊人被压制住了。但萨拉丁的军团也是训练有素,他们很快就摆脱了被动状态。
两边的士兵都杀红眼了,双方的人影交织成片,鲜血飞溅,残肢断臂四处乱舞。战况越来越激烈,十字军其他骑士团紧随其后,看情况也要加入战斗。纳绥尔知道他们已经没退路了,今天无论如何都必须将撒拉逊人歼灭掉,不然等待他们的,只有全军覆没的结局。
“跟随我的步伐冲过去,消灭那些混蛋!杀!”作为领队的纳绥尔大喊一声,举起手中的长枪朝着敌人刺过去。对面的人也不示弱,纷纷举起武器回击。
身为堂堂勇武之士
将你的心献给那位为你钉十字架的主
现命你对抗迦南贱民
赞吉的国邦罪大恶极
恶戏残忍,施加罪行
现当以战争凶狠回敬
突然,纳绥尔看见撒拉逊的人群中突然多出了许多人。这些人穿着黑色袍子,脸上还蒙着黑布。他们像幽灵一般,迅速朝十字军靠近,士气也非常高昂,大声吼叫着发起了冲锋。
纳绥尔听到城墙上国王再次下达的命令的声音,从他的头顶飞过黑压压的利箭,为他争取了一定的反抗时间。
“你去保护陛下!”泰比利亚斯冲纳绥尔大声喊道。
纳绥尔被人围住,不停地往后退。身边也都是自己人,他根本没有办法脱身。
“大人,赶紧走!”
他身边的人高声喊道,并且朝外面冲去,为他开辟了一条道路。
纳绥尔骑着马,往城堡里奔去。
让我们重新征服摩西之地
这位先知曾在西奈山扎营
我们永远不会让撒拉逊人的手
夺得他的神圣长杖,其震撼大地
一举劈开红海
有万千信众跟随着他
而法老啊,执意追赶他们
他与他的军队却毙命深海
空旷无垠的荒野上覆盖了一层皑皑白雪,像一层轻盈的薄纱。本该是美景,但形成了一副令人心悸的景象,成片成片的红色,在白雪之上鲜艳夺目。这片红色并非是鲜花的颜色,而是血的颜色,无数士兵的生命在这里结束,红色的斑斑血迹在白雪中显得格外醒目。
风雪吹过荒野,带着刺骨冰寒,将那些红色的痕迹和断肢惨景吹得模糊在人的视野中,和灰白色的天融合在一起。等来年春天,地底的野草吸收了尸体的养分,野蛮疯狂生长,掩盖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切。
一个士兵在痛苦不堪地嘶喊,他的背后有一条长长的伤口,半边肩膀都差点被撕扯了下来,鲜血从创口中喷涌而出。医生们用担架将其余活着的伤员们一一送去治疗。
阿伊莎满是血污的脸上沾上了雪,包括睫毛上,都挂着未融化的晶莹剔透的冰珠子。她的手上,被冻裂的皮肤和伤口周围的血迹已经凝固。她把烫伤的掌心插进雪地里,手冻得通红,疼痛得到了一定的缓解。
她独自蹲在雪地里,风在她耳边像刀子刮过,细小的雪花在她眼前打着舞旋。她望着眼前这片满目疮痍的战场,残损的兵器、烧焦的旗帜和横七竖八的尸体,心中涌起无尽的悲凉。
她发出一声叹息,没有留心身后有人的脚步声传来,但那人并未停留太久便转身离开。等她起身,往返走去,雪地上留下的脚印已经被飘落的雪花覆盖,辨别不清是否有人来过。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十字军和萨拉丁的军队都在各自的领域对峙。战争不知疲倦的重复上演。从那萧瑟的秋季开始,一直持续到那寒冷彻骨的冬季。无论是平民还是贵族,只要被卷入其中便会沦为战火牺牲品。人们为了心中所谓的信仰,便自私的用血腥来填满这座圣城,让它成为战火的发源地是为悲哀。
连续数日久攻不下贝尔沃城堡,萨拉丁开始计划吞并赞吉王朝。不久后,他带着军队撤离了太巴列,这次战役不分胜负。
从战场上下来,鲍德温四世终于坚持不住,倒在了回房间的路上。泰比利亚斯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他。
当燃烧的火盆把整个房间照亮,泰比利亚斯惊觉鲍德温四世身侧的战袍都被鲜血染红染透,只是被披风挡住才一直没有被发现。
箭伤的位置恰好在手臂与躯干的衔接之处,丝丝缕缕的筋膜与破碎的衣物粘连在一起,只差那么一点距离,箭矢便会直直地刺入心脏,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鲍德温四世褪去身上染血的衣物,皮肤在麻风病的侵蚀下早已失去了光泽,变得粗糙麻木。他任由医生用锋利的刀割开自己的皮肉,随着医生的动作,脆弱不堪的肌肤被一点点划开,鲜血再次渗出。尽管麻风让他对疼痛的感知减弱,但在那难以忍受的痛猛然袭来时,他还是忍不住从喉咙深处闷哼出声。
医生的动作瞬间戛然而止,手悬在半空。鲍德温四世平复了一下情绪,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医生继续进行。
终于,在医生的努力下,成功拔出了一截残留在身体里的箭。当带着血迹的残箭被拔出的瞬间,鲍德温四世的身体也随之一颤,但他依然强撑着保持着镇定,仿佛那剧烈的疼痛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纱布以及一盆又一盆满是血水的盆子由士兵们清理出去,看到他们的王现今这般模样,他们无一不对他投去充满同情的目光。而鲍德温四世却好似没有看到这些,也丝毫不在意。他只是低垂着眼眸,神色平静得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包扎完伤口,鲍德温四世将衣袍穿回身上,把这具缠满纱布绷带的身体遮盖在衣物之下。泰比利亚斯本想帮忙,鲍德温四世却不让任何人插手。
“泰比利亚斯,我要见一个人。”他的声音低沉又隐忍,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真正做到了身为君王应该拥有的喜怒不形于色。
在战争结束后,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刻。泰比利亚斯长久地陪伴在鲍德温四世身边,实在是太了解他的王了。他接下命令,转身退出房间。
“陛下要见你。”这是泰比利亚斯见到阿伊莎说的第一句话。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阿伊莎隐隐感觉到自己即将面临什么,依旧心怀侥幸以士兵的装扮进了房间。
鲍德温四世坐在那写着书信,他握笔的手有些发抖。他强忍着不适,一心想把最后几句话赶紧写完。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个捷报告知远在耶路撒冷的母亲和姐姐,他渴望跟她们分享这份喜悦与荣耀。
有人推门进来时,门轴转动发出的轻微声响在安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鲍德温四世写信的手一顿,他的注意力被进门的那道身影吸引,接着,他发现自己再难以集中精神继续写信。他只好放下笔,把那封还未写完的信慢慢挪到一旁,然后抬头看着面前这个有些唯唯诺诺的士兵。
“伊莱亚斯,对吗?”
阿伊莎犹豫了一下,随后点点头。她没有吭声,只是微微低垂着脑袋,目光看着光洁的地板。
鲍德温四世接着说:“纳绥尔跟我汇报,你是他招募进来的一名士兵。”
阿伊莎再次点点头,双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头,显得十分紧张。
鲍德温四世微微眯起眼睛,语气中多了一份平时鲜少对她展露出的威严:“那么,请你回答我,欺骗我会得到怎样的惩罚?”
阿伊莎听到这话,瞬间睁大了双眼,眼中满是惊慌与无措,但她仍抱有一丝侥幸,迅速摇了摇头表示不知。她想要逃避这个可怕的问题。
“好,既然你如此固执地不肯说话,那么我将会严格按照军法来处置泰比利亚斯和纳绥尔。”
他站起来,几乎是同时,他身上的伤口处有一丝红血迹开始透过纱布慢慢渗出。
“你知道有哪些惩罚吗?收回采邑土地、没收全部财产,甚至有可能会判处死刑。”他的眼神越发犀利,犹如鹰隼般紧盯着阿伊莎,话语中更是充满了身为君王的那种强大的压迫感。
“不……”阿伊莎是绝不愿意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而拖累其他两人的。
“那就把头巾和面纱摘下来!”他停下脚步,在她面前站定。
阿伊莎颤抖着手,艰难地伸向自己的头巾和面纱,摘下了那些用来掩饰自己的伪装,将自己的面容完全展露出来。直到这一刻,彼此才真正坦诚地面对面。她脸上沾染的灰烬还没有来得及擦拭干净,一些干涸的血迹也留在脸颊上。
“我没有允许你来这。”对于自幼接受贵族礼仪教导的他而言,他很清楚用这种冷漠的语气对她说话是不礼貌的行为,但他还是这样做了。而他一开口,便能让她整个身心都被一种叫做失落与难过的情绪所淹没。
“我做不到……”
她回答的声音微弱无力,甚至都无法平息他心里的怒火。其实,此刻的他更多的是气恼自己,因为他发现,某些事情已经逐渐脱离了他所能控制的范围,正朝着未知的方向肆意发展。这种感觉与打仗时完全不同,打仗时他总能迅速地想出应对敌军的各种良策。
其实,他本可以在一开始发现她的时候就果断地揭穿她,然后命人送她回耶路撒冷。即使他真的这样做了,在他的身份地位下,也没有人会反对一个国王的命令。又或者说,他并不想用王权去压迫她,所以他最终还是选择让她留在这里。就好像是在和自己进行一场对赌,他想要看看她究竟还能做出一些什么样让他感到惊讶的行为。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渐渐发现自己的这个决定并非如想象中的轻松。
在她目光接触不到的地方,他脸上的五官紧绷着,透出了数日来的疲倦。他长长地叹息一声,说:“阿伊莎也好,伊莱亚斯也罢,我怎么可能认不出你?”
阿伊莎知道自己曾经当着他的面对上帝起誓,承诺不再欺骗他,而现在发生的这一切也让她更加愧疚。
“这件事是我恳求让泰比利亚斯大人同意的,我甘愿受罚,请您不要迁怒其他人。”
鲍德温四世沉默了。在他看来,盲目地逞勇向前,不顾及自身安危与形势优劣,仅仅凭借一腔热血就冲动行事,不就是将自己毫无保留地置于危险境地吗?这种缺乏理智判断的“勇气”,并不能带来实质性的成果,反而更像是一种走向死亡的莽撞行径,最终可能只会留下令人惋惜的结局,于大局并无益处。
他见她整体的状态还算不错,似乎没有遭受其他更严重的伤。看来泰比利亚斯把她交给纳绥尔保护是明智的选择。纳绥尔是个英勇的骑士,在城墙上一直辅助他对抗撒拉逊人,或许,他还需要对纳绥尔的忠诚与勇敢表示一番嘉奖。
窗外总是传来秃鹫的叫声,一下又一下地刺激着他的神经,吵得他原本就已经处于紧绷状态的神经似乎要崩断了。他能想象得到这些令人恶心的鸟儿贪婪地啃食着尸体的画面,清晰而又令人作呕,让他的胃里都不禁一阵翻涌。
火光在面具上留下晦暗不明的剪影,房间沉闷得快让人窒息。他选择转过身去,重新回到书桌前,拿起笔,继续写那封未写完的书信。他始终低着头,连眼皮都不曾抬起一下,声音低沉又不带一丝感情:“你出去吧。”
阿伊莎像受到了某种重创似的,心情像一汪被苦涩涌浸的湖水,使得她整个人都变得异常沉重。但她终是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对着那背影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把番外二的内容合并到这章,所以番外二我直接锁掉了。关于这章更多的细节,我借配角的视角放在了最后一章。
标*的是指查阅到的真实资料,有改动。
歌曲名叫Chevalier mult estes guariz,歌词是古法语,翻译来自B站上一位叫“骑马的瞎伯爵”,我觉得歌曲挺适合的,就用在了文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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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chapter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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