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南省布政司衙门书房。
炉火静静地烧着,路舒与明钊隔着一张茶案相对而坐。
“京城近日可有异动?”路舒端起茶盏,吹开浮沫,语气平淡地问。
明钊慵懒地靠在椅背上答道:“风平浪静。”
他嚼了颗花生,观察着路舒的神色,慢悠悠地补充道:“怎么?你这边有麻烦?是那位谈姑娘?”
路舒放下茶盏,眸光落在跳跃的炉火上,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她骗了我。”
明钊动作一顿,来了兴致:“哦?怎么说?”
“她承认了。”路舒的指尖在杯沿上摩挲了一圈,“从云江接近我开始,便都是局。”
明钊耸耸肩,“这不是你我早有的猜测么?”
路舒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他还是将那日房中的冲突简略地说了出来。
明钊听得眼神发亮,身体不知不觉坐直了,连花生米都忘了吃,“你说她……哭了?”
路舒蹙眉,似乎不愿回忆那场景,但还是点了点头,“不像伪装。所以,我有些看不明白她……”
“等等,你逼问她时,她是怎么承认的?”明钊追问道。
“她说……一切都是算计,我只是她的垫脚石!她甚至还问我满不满意!我满意?我有什么可满意的?!”他越说越气,最后深深吸了口气方平复下来。
明钊听了这话,猛地一拍大腿,脸上瞬间露出洞悉一切的表情,“我明白了!”
路舒疑惑地抬眼看他。
“少适啊少适,”明钊指着他,语气中带着些许无奈,“她那是在羞愤,是在委屈!是因为她那点连自己都没弄明白,或者弄明白了却不愿承认的小心思,被你不由分说地地归为了算计和献殷勤!你把她那点见不得光的情愫,当成了最不堪的东西踩在脚底下碾碎了!她能不崩溃吗?”
路舒怔住,眉头紧锁:“她极擅伪装,心思深沉,或许这只是另一种更高明的……”
“更高明的什么?”明钊打断他,嗤笑一声,“苦肉计?自毁形象来博取你的怜惜?”
他向后仰倒,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要我说,她就是对你动了心,自己还没处理好这份心动同过往算计的关系,就被你兜头一盆冰水浇得透心凉,里子面子全没了。所以,她崩了。”
路舒望着不远处跳动的炉火,久久没有言语。
明钊见他这般情状,摇了摇头,又嚼了颗花生米才感慨道:“我原先也以为,能布下这些局的女子,该是个八面玲珑、心思缜密的老狐狸。如今看来,”他轻笑一声,带着几分不可思议,“这位谈姑娘,在男女情事上,竟是这般……纯情,或者说,幼稚得可以。”
路舒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明钊继续道:“真正的老手,岂会因为被戳穿就方寸大乱,用那种方式来反击?又岂会……在你面前那般失态?少适,你这次,怕是看走眼了。”
“看走眼了……”路舒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昨日的情景。她那微红的眼角,颤抖的指尖,以及最后那决绝又心痛的眼神……
难道,他真的错了吗?
“不过,”明钊复又开口,“你说她最初接近你归根到底是图什么?为了谭家?”
路舒思忖片刻,道:“也有可能是单纯的路见不平,抑或是她的背后隐藏着更深的,不为你我所知的秘密。”
倏然,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站起身来。
“去哪?”明钊问。
“去牢里。会一会那位钱夫人。”
说着,路舒皱眉看了眼明钊,留下了句“少吃点,上火”,便朝门外大步走去。
*
与此同时,客栈里谈黛发起了高烧。
许是因着连日心力交瘁,昨日情绪起伏过大又在沐浴时受了寒,这病来势汹汹,颇为吓人。
楚脂发现时,她已烧得意识模糊,即使裹在厚厚的棉被里却仍冷得瑟瑟发抖。
“真是……欠了你的!”楚脂嘴上骂着,却利落地拧了冷帕子覆在她滚烫的额头上,又翻出清热的丸药,试图喂她服下。
可谈黛牙关紧闭,药根本喂不进去。
楚脂皱紧眉头,犹豫片刻,终是咬咬牙,捏开她的嘴唇,将药塞了进去,又灌了几口温水,抬着她的下巴助她咽下。
“冷……好冷……”谈黛无意识地呢喃着,身体蜷缩得更紧。
楚脂叹了口气,认命地又抱来一床被子给她严严实实地盖上,自己则拖了张凳子坐在床边,不时探探她额头的温度。
看着床上那张褪去精明与倔强,而只余脆弱的脸,楚脂心头五味杂陈。她想起了她们一起走过的这些年,想起了谈黛洒脱外表下所背负的沉重,想起了她昨夜的那场崩溃……
她伸出手,轻轻将她被汗水粘在脸颊的一缕湿发拨开,动作是难得的轻柔。
“你说你,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值得吗?”
昏睡中的谈黛自然无法回答。她只是不安地动了动,仿佛在梦中依旧不得安宁。楚脂索性在床头点上了安神香,好让她睡得好些。
楚脂守了她许久,直到午后,谈黛的体温终于开始缓缓下降,呼吸也逐渐平稳下来。
楚脂稍稍缓了口气,准备再去调一副驱寒的药剂。然而,就在这时,客房外传来三轻一重的叩门声。
楚脂眼神一凛,迅速替谈黛掖紧被角,将床帐放下些许,这才转身走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名灰袍男子,约莫四十上下年纪,身形干瘦,面容平凡,唯有一双眼睛,透着几分阴冷。
天机阁暗门副门主,孙城。
孙城见到楚脂,略微有些意外,但立刻敛神躬身,恭敬地道:“楚长老。”
楚脂在心中冷笑,暗门专务天机阁紧急特殊之事,直属于阁主萧玳,地位超然,孙城这副恭敬的模样底下,不知藏着什么心思。她这样想着,面上却不显,只略一点头,挡在门口,语气疏离地道:“竟劳动孙副门主大驾。”
孙城直起身,边目光似有若无地越过楚脂肩头向房内探看,边道:“奉阁主急令,调查南省水镜疑似泄密一事,在下需即刻面见谈长老问询情况。还望楚长老行个方便。”
孙城眼中闪过一丝锋芒,却依旧客套道:“楚长老,此事关乎天机阁安危。谈长老甫至南省,便生此波折,阁主十分关切,她在此地的一切言行往来,皆需厘清。此事,”他顿了顿,刻意补充道,“与楚长老您无关,在下只需与谈长老对接即可。”
楚脂知道这是术派借题发挥的惯用手段,心中讽意更盛,面上却露出一丝带着些许不耐烦的坦然,“原来是为这事。谈黛来南省后的一切行止,我皆奉阁主之命监视。她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孙门主若有任何疑问,问我便是,何必去惊扰一个病人?”
孙城愣了一瞬,但很快又换上一副虚伪的笑脸,道:“这……恐怕在下不好向阁主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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