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因你的惊扰延误了诊治,进而影响了阁主交办的要务,这责任,恐怕孙副门主也担待不起吧。”楚脂将话顶了回去。
“这……”孙城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最终,他微微颔首道:“既然如此,那便有劳楚长老了。”
楚脂点点头,冷淡地道:“孙副门主请先回吧,待谈黛病情稳定,我自会整理一份详录给你。”
她下了逐客令。
孙城也不纠缠,再次躬身,“那便不打扰了。在下静候楚长老的消息。”说完,他深深看了一眼那垂下的床帐,转身悄然离去。
待他的身影远去,楚脂轻轻合上门,长长吁了一口气。她回头望了一眼床上昏睡的谈黛,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麻烦,上门了。
*
巡抚衙门后宅。
严夫人孟贞独自坐在窗边的贵妃榻上,指尖捻着一串冰凉的翡翠串珠。
她的思绪飘到了许多年前。那时她还是尚书府金尊玉贵的二小姐,而严春琪,不过是个一贫如洗的新晋进士,凭着几分才气和在她父亲门前极其谦卑的姿态,才入了父亲的眼。
成婚之初,他对她何止是百依百顺,简直是千娇万宠,仿佛她是易碎的琉璃盏,捧在手心里都怕摔了。
可一晃这么多年过去,父亲致仕后,家族子弟不争气,日渐衰微。而严春琪却凭借钻营,搭上了郑阁老这条大船,官运亨通,一路做到了封疆大吏。
他对她的态度,也从最初的珍视,渐渐变成了敷衍,再到如今近乎无视的利用。她成了他仕途上的一枚棋子,必要时,甚至可以成为弃子。
“夫人,李知县家的娄姨娘前来拜见。”贴身丫鬟静云的声音打断了孟贞的沉思。
孟贞敛起眼底的悲凉,瞬间恢复了那副端庄持重的巡抚夫人做派。
“请她进来吧。”
娄玉卿今日穿得素净,更显得弱柳扶风,招人怜惜。她手中捧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锦盒,进门便恭恭敬敬地行礼,“妾身给夫人请安。听闻夫人近日操劳,妾身特意寻了支上好的老山参,给夫人补补身子。”
孟贞脸上浮现出标准的热络笑容,亲自起身虚扶了她一把,“哎呀,玉卿妹妹太客气了,快坐。你身子骨弱,倒还惦记着我。”
两人寒暄落座,娄玉卿小心翼翼地道:“今日前来,一是给夫人请安,二来……也是想替我们家老爷解释几句。路大人是京官,位高权重,老爷他……有些场面上的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冯乔行事太过极端,若真让路侍郎在南省地界出了大事,咱们谁的脸上都不好看,怕是都要惹上麻烦。”
孟贞心中清楚,李守拙这墙头草,分明是想同时靠着严春琪和路舒。他这种人,一旦某一边失势,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投向另一边,甚至还会对失势的这一边落井下石,狠狠踩上几脚。
世态炎凉,人心如此。
她这样想着,却依旧温和地道:“妹妹放心,这些道理,我们家老爷都省得,断不会因此怪罪李知县。”
接着,她话锋一转,看似推心置腹地叹道:“说起来,咱们做女人的,在这后宅之中,不都是盼着自家老爷前程安稳吗?你我也是同样的人,你的难处,我岂会不知?”
娄玉卿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连忙低头称是。
孟贞又关切地问:“李知县外任多年,政绩上却……如今这官场,若没有些助力,怕是难有寸进啊。”
娄玉卿苦涩地笑笑,“不瞒夫人,老爷他……早年性子迂直,不肯在百姓身上盘剥,也不善钻营,因此错过了不少机会。如今……唉,确实有些艰难。”
“妹妹放宽心。”孟贞拍了拍她的手,语气笃定,“既然都是郑阁老的人,我们家老爷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只是……”她略顿一顿,又道,“老爷他能顾得了一时,也顾不了一世。李知县自己,也得想想办法。”
娄玉卿立刻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严春琪可以帮忙,但李守拙必须拿出更多的诚意和价值来交换。
“夫人的教诲,妾身记下了,定会转告老爷。”她恭敬地应道。
又闲话了几句家常,孟贞仿佛才想起什么,亲切地问道:“瞧我,光顾着说话,忘了问妹妹的身子可大好了?前些日子听说你病了,我一直挂心着呢。”
娄玉卿忙道:“劳夫人挂念,已经好多了。只是些心悸气短的老毛病罢了,不碍事的。”
“那就好,身子最要紧。”孟贞慈和地笑笑。
正事谈过,闲话叙完,娄玉卿借着“天色已晚”的理由便要告辞。
孟贞客气地留了几次,方千叮咛,万嘱咐地让下人好生送她出去。
待众人离去,孟贞脸上那层温婉的面具瞬间剥落,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她挥手屏退了左右,偌大的厅室里顿时只剩下她一人。
是啊,她同娄玉卿,看似地位悬殊,实则不过是同一盘棋局中,命不由己的棋子罢了。
不知怎的,她想起了那个人。
谭文璧……
一个那场宴会后她刻意想要遗忘的名字。
当年谭家败落,谭文璧流落市井,她同不少人一样,鄙夷她,又心存了一丝快意。
可如今看来,是多么可笑!
孟贞环顾着这间奢华无比的厅室,这里是她作为巡抚夫人的体面,却也是她挣脱不掉的牢笼。她拥有的,只剩下一个日渐冷漠的丈夫,一个大厦将倾的娘家,和一个必须时刻戴着的,名为贤良淑德的面具。
而谭文璧却可以自由自在地行走江湖,可以著书立说,可以凭自己的才智与各色人等周旋……
或许,他们当年都错了。
谭文璧才是昔年京中小姐中,唯一一个真正挣脱了命运,活出了自己模样的人。
这个念头像一根刺,扎得孟贞心口一阵疼痛。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翡翠串珠,冰凉的触感让她稍稍回神。
不,不能这么想。她是严夫人,是巡抚府的女主人,她还有地位,还有……谭文璧没有的安稳人生。
*
深夜,布政司衙门的牢狱。甬道内火把投下的火光将人影拉得扭曲纤长。
路舒一身深色便服,由齐昌远的一名心腹狱吏引着,悄无声息地来到关押冯乔的牢房前。
铁栅栏内,冯乔靠坐在铺着干草的墙角。晦暗光线下,那张曾经倾倒南省的脸庞,显出一种历经风霜后的冷峭。
狱吏朝路舒施了一礼,便识趣地退到甬道拐角等候。
路舒站在栅栏外,沉默地看了她片刻,方才开口:“钱夫人。”
冯乔缓缓抬眼,见到是他,脸上并无多少意外,甚至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路大人。这般时辰屈尊降贵来此,总不是来探望我这个阶下囚的吧?”
路舒没有理会她的讥诮,道:“本官有两事不明,望钱夫人解惑。”
“哦?”冯乔挑眉。
“其一,”路舒紧盯着她的眼睛,“你为何突然只身前来省城行此险着?是谁给了你消息,又或者,是许了你什么?”
冯乔闻言,笑道:“路大人怕不是明知故问,哪些人不想您活着回到京师,您难道不比我清楚吗?”
路舒心中了然,没有再追问具体人名,转而提出第二个,也是他此刻更关心的问题:“你刺杀我,行事也算得上隐秘。那么,谈黛又是如何知悉消息,从而前来阻止的呢?”
冯乔闻言,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低低地笑了起来,“哈哈哈……路大人是怀疑,我与她谈黛早有串通,演了这一出刺杀的戏码给你看?”
“难道不是这样吗?”路舒冷冷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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