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王韫秋独自坐在灯下。她瘦了很多,眼下一片乌青,整个人透着一股疲惫。
谈黛轻轻叩响窗子。
王韫秋警惕地抬头,低喝道:“谁?”
“王姐,是我。”
这一晚,她们谈了很久。谈黛开门见山地表示已找到叶氏勾结李知县等人陷害王氏的办法,却没说这其中她可能付出的代价。
王韫秋不问这办法为何,却拉着她的手说她同样已找到王氏的求生之法,一遍遍地劝她不要为了王家涉险。
谈黛笑着答应,却在心里默默想着,得在王韫秋行动前赶快找到那位娄老板。
她太了解她的王姐。
她们是同样的人。
后来,她们又躺到床上聊起以往,仿佛多年前她们在京中那样。
彼时王韫秋入京打通关节,谈黛已是辜老汉义女。京郊一场大水,谈黛代表常景会前去经理。那天,与京师灾民无任何交情的王韫秋一下便捐出一百两银子相助,仁义之心令人敬佩。
也正是那一次,两人一见如故,遂引为知己。
后来,王韫秋每次去京城行商,或谈黛南下天机阁总部,二人必定会面。
聊起这些,房内气氛一下子温馨起来,两人也都是难得的放松。
“说起来,”王韫秋侧过身,面对着谈黛道,“那位路大人……”
谈黛没料到她会突然提起路舒,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王韫秋见状轻轻叹了口气,“谈妹,你我皆知,这条路我们走得有多难。姐姐看着你这些年独来独往,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心里总是惦念着。”
她伸手替谈黛拢了拢耳边的碎发,道:“路大人此人,我虽接触不多,但观其行事,正直而有担当,你们是相称的。人生风风雨雨,有个人并肩而行,总是件好事。我是真心希望,能有个人,知你、重你、护你,让你也能享一享寻常女子的安乐。”
谈黛听着她的话,心头百味杂陈。
她沉默了片刻,终是道:“王姐,你的心意我明白。只是……我们之间,或许终究没有缘分。”
王韫秋见她如此也不便再劝,只是握住了她的手,“无论如何,姐姐只盼你好。”
谈黛心中生出一片暖意,默默点了点头。
这一夜,时间似乎过得格外地快。天亮之前,谈黛必须离开。但倘若她能预料到后面发生的事,今夜她定要将王韫秋同她一起离开,无论用什么方法。
*
辜老汉的飞鸽传书,在第四日的黄昏时分终于到了。
信笺上只有一句话:
嫁妆,老夫会叫人送来。
谈黛捏着那张纸,无声地笑了笑。
她果然被放弃了。她这些年来为会中呕心沥血又如何,这所有的一切终究比不过常景会在南省水路的利益。
何其讽刺,她作为谭小姐没有做成的联姻工具,今日竟还是躲不过。
至于她的亲生父亲。
他早已不把她当作女儿。
罢了。
天下之大,她本就无一人可依,无一人可托。
忽然,一个名字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她压了下去。
不,不能再去找他。
此前既已决意断个干净,她又怎能在这等走投无路的时刻再去寻求他的庇护?
终于,她提笔写下给陈虎的回信:
陈大当家:所提之事辜老汉已允。随时可行。谈。
不提义父,而是辜老汉。
不提亲事,而是所提之事。
信送出去了。
陈虎的回信来得比她预想中更快,仿佛他一直就在等着这一刻:
后日陈某备好喜船静候佳人。
谈黛安静地看了一会儿那行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半晌,她平静地将信纸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渐渐化为灰烬。
“你疯了?!”楚脂终于忍不住,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你真要嫁给那个陈虎?你和他根本毫无感情!”
谈黛抬眼看向她,“前日在王姐那,她给我的感觉很不好。我必须用最快的速度见到娄老板,阿脂,这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好个屁!”楚脂气得眼圈发红,“一定有别的办法!我们可以去找路……”
“够了。”谈黛打断她,“我意已决。”
楚脂看着她这副模样,知道再劝无用。她缓缓松开手,然后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冲出了房间。
谈黛看着她的背影,没有阻拦。
成婚之日转眼便至。黄昏时刻,码头张灯结彩。陈虎的船帮上下,亲朋好友齐聚,喧闹声隔着老远都能听到。
而女方这边,却只有新娘一人。就连与谈黛形影不离的楚脂,此时也不知去了何处。
陈虎身着大红色喜袍,面上尽是志得意满的笑容。此番联姻过后,船帮将在北省地界畅行无阻,再加上新娘又是个有手腕的绝色美人,这一次他稳赚不赔。
因此,即便只有短短两日,他也为这场婚礼做足了功夫。最大的一艘沙船被妆点得披红挂彩,便是今日的喜堂。流水般的珍馐美肴轮番上桌,烈酒更是管够。
迎亲时,陈虎亲自站在船前,嘴角噙着笑意看那华丽的花轿在锣鼓声中停下,穿着繁复嫁衣的谈黛被喜娘扶着,一步步走向他。
人至近前,他伸手一把抓住新娘纤细的手腕,将她引到喜气洋洋的船头主位。
“兄弟们!”陈虎松开手,高举起一个硕大的海碗。他的声音一出,现场瞬间安静下来。陈虎对此很满意,笑道:“今日我陈某人大喜,多谢各位弟兄捧场!干了!”
说罢,他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
“好!”
“大当家豪气干云!”
“恭喜大当家!”
“祝大当家与夫人百年好合!”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叫好道喜,也纷纷举碗痛饮,气氛热烈非常。
船帮之人没那么多规矩,简单拜过天地之后,便算得礼成。整个过程中,谈黛顶着盖头,视野里只剩下一片朦胧的红。
少时,她曾像无数待字闺中的少女一样,幻想过日后的婚礼会是何样。她设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想过会是今天这样。
这里的喜庆与她无关,她只是一个将自己当作筹码的过客。
酒宴的气氛愈发高涨。陈虎被麾下弟兄们轮番上前敬酒,他心情畅快,自然来者不拒。
有人调侃道:“大当家,少喝点,别耽误了洞房花烛!”
陈虎笑骂一句,喝得反而更凶了。
不知过了多久,宴饮终于结束,陈虎亲自扶着谈黛步入洞房。他靠近的那一瞬带着浓重的酒气,谈黛微微皱了皱眉。
随即,陈虎挥退了想要跟进来的喜娘和侍女,室内一时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陈虎扶着谈黛在床上坐下后,将一杆缠着红绸的秤杆小心翼翼地探入了盖头下方。
盖头被缓缓挑起,谈黛下意识地眨了眨眼,才抬眸看向站在身前的男人。
“谈姑娘,”陈虎开口,“陈某深知今日委屈姑娘了。但姑娘放心,你我既成夫妻,只要有我陈虎在,便断无人敢轻慢于你。”
谈黛微微颔首,轻声道:“大当家言重了。”
此时,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大当家!洞房花烛,可不能就这么把我们关在外头啊!”
“就是就是!让兄弟们也沾沾喜气!”
“新娘子天仙似的人物,也让咱们瞧瞧!”
陈虎眉头一皱,脸上露出些许不悦,对着门口沉声吼道:“胡闹!这像什么样子!都给老子滚!”
然而,门外的人仗着几分酒意和喜庆的氛围,并未退去,反而哄笑起来。
“大哥这是有了美人在怀,就忘了我们这群兄弟了?”
“**一刻值千金,我们懂!就闹一会儿,就一会儿!”
“新娘子都没说话呢,大哥你可不能小气啊!”
陈虎脸上显出几分为难,他回头看了谈黛一眼,似乎是在征询她的意见。谈黛心中明镜一般,她若强硬地拒绝这场闹喜,会让陈虎面上无光,只怕会在她达到目的前生出什么波折来。于是,她轻轻点了下头,算是默许。
陈虎见状,对着门外笑骂道:“这群泼皮!行了行了,都给老子滚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七八个喝得满面红光的汉子嬉笑着涌了进来。新房内瞬间满是酒气与汗味。他们的目光齐齐落在谈黛身上,好奇与惊艳中,又带着几分促狭。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吉利话。其间,不知是谁起哄喊了一句:“大当家和夫人得亲一个给兄弟们看看才行!”
这话一出口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附和。
“对!亲一个!”
“亲一个!亲一个!”
哄声中,陈虎脸上原本无奈的笑容渐渐变得有些微妙,他再次看向谈黛。
烛光下,她端坐在床沿,神色自若依旧,唯有那双手,指节微微泛白。
陈虎哈哈一笑,顺势揽住谈黛的肩膀道:“急什么!老子夫人是大家闺秀,面皮薄,娇羞!你们这群泼皮别吓着她!”
众人见他这般作态,又是一阵心照不宣的哄笑,却也暂时作罢,转而讲些笑话。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茬没过去。甚至,这只是个开始,真正的节目还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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