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木言，是昆仑族。”
“嗯，然后呢？”乌泱问道。
一旁的二娃见自己蹂躏半天的小猫居然化身成人形，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跑去闹腾大娃，玄雍则低垂眼眸，陪乌泱审问木言。
“什么然后？”木言问。
“你也是大族，怎么沦落到供人玩赏取乐的地步。”
木言双目一沉，压低声音道：“我爹娘战死了。”
乌泱虽与父亲关系不亲，但好歹也是双亲具在，听闻此言，心中愧疚，气势上一下软和下来。
一旁的玄雍却开口道：“我看你年纪，不过一千五百岁，若我记得不错，最近一次你族参战的是三千多年前的长野之战。”
“我……”木言没想到这里坐了个精通各族战史的神君，支支吾吾的答不上话来，已经露怯。
乌泱心想，玄雍说的果真没错，多活几千年的，真的一点谎都不好扯。
他看出木言有所隐瞒，一番追问下才知道，原来是数月前，星轨云楼的神官让他送一封文书到幽天宫，木言刚刚拜师还没脱去贪玩脾性，因为追赶一只五彩鸟半路把文书弄丢。
遗失文书，怕被师傅责罚，不敢回去复命，这才流落到百业城。
乌泱思量一番，对玄雍道：“叫这么一个不靠谱的来送，估计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玄雍疑虑道：“可星轨云楼从未送过任何文书来此，为何突然送来一封。”
玄雍右手握拳，抵在唇边，突然瞳孔骤缩。
玄雍反应很快，直接推门而出。
乌泱一看情况不对，让大娃照顾好二娃后连忙跟上。
“小叔你去哪里？”
“回宫。”
玄雍声音冷静，气息稍显急促。
幽天宫外没有传送法阵，玄雍抓住乌泱，起阵法，传送到无业城门口。
无业城内繁花盛开，一片春和景明，当中一棵立城之时栽植的玄树开满了白色小花，阵阵冷香渗透到无业城的每一个角落。
二人没心思欣赏，迅速赶往幽天宫。
乌泱问：“发生了什么？”
“星轨云楼也管无妄海，文书可能是无妄海发出的。”
玄雍一说，乌泱这才反应过来，无妄海掌管神族死亡，是所有生命死去后灵魂的归宿，无妄海没有复杂的管理系统，更没有与各方势力的关系往来，只会在那些位高权重或者功绩斐然的上神走到尽头的时候，用一封简单的文书来迎接他的灵魂，如果文书真的是无妄海发出的，那白沨帝君岂不是已经陷入危险之中。
玄雍并不知道白沨帝君所作之法究竟要付出何种代价，有关于昆池的事情，白沨总是说的很少。
埋进幽天宫，玄雍与乌泱直奔伏雷殿。
伏雷殿是幽天宫的禁区，早些年是昆池帝君的居所，后来就被用来保存昆池帝君的遗骨。
绕过殿门后的石墙，是一片荼蘼花海，遮挡住内殿，穿过花海，玄雍突然停下脚步，他被眼前的一幕惊到。
乌泱本是跟在玄雍后面的，见玄雍停下，便侧身向前看去，顺着玄雍的目光，他看到内殿门前站着一位上神。
那个上神笔直的站在殿前，身上只披了一件帛衣，微微扬起头，似乎在看什么，神色淡漠非常。
春日的阳光是那样柔和，阳光下他的身影与乌泱梦中的身影重合，现实变得虚幻，而梦境越发真实。
似是有磅礴的力量压住乌泱的双肩，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跪下。
明明从未见过，但乌泱可以肯定，那就是传说中以杀止杀的昆池帝君。
乌泱第一次明白，为何创世时代的众神惧他怕他，却又前仆后继的追随他。昆池帝君只是简单的站在那里，便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仪，让人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片刻的震惊，玄雍回过神后疯了一般冲入内殿。
乌泱连忙跟上进了内殿，殿内充斥着浓郁的玄花冷香，白沨帝君一动不动的倒在床上。
未等玄雍接近，两人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开，昆池帝君以一种无法理解的身法几乎瞬间弹开他们并落在床上，如同一只饥饿的野兽死守唯一的食物。
他回头看向乌泱与玄雍，喉结微动，不怒自威道：“找死？”
昆池的声音低沉，带着远古的苍茫之感，最是适合高等神语的音调，乌泱只是觉得好听，但是他听不懂，而玄雍是能听懂。
玄雍连忙单膝跪地表示尊敬，用高等神语回话道：“晚辈鲁莽，请帝君恕罪。”
乌泱也不知两人说了什么，总之玄雍跪自己也就跟着也跪，总不会出错。
乌泱看到昆池帝君的眼睛，那是一双漂亮到无法形容的眼睛，似有星辰之光，沉稳而疏离。
玄雍与昆池又说了几句，后者才略收回些敌意，转而轻轻扶起白沨帝君，目光落在白沨的脸上。
白沨帝君被这一动惊醒，也是情绪太过紧张的缘故，还未睁开眼就伸出手去摸，昆池帝君顺势接住他的手放在嘴边，用唇峰轻轻划过白沨的指节，再轻轻舔过白沨的指尖，将几乎所有能表现出的温柔都倾注在那露出来的一点的舌尖上，像极了野兽保护自己的食物。
白沨动作僵住。
他有些害怕的睁开眼，正对上昆池帝君的脸。
昆池帝君的容貌很难去形容，似乎任何一个词都不够贴切，如果真的要去表达，那只有一个流传下的古词能够刻画这种带着压迫感的脸庞。
在西荒的高等神语中有一个生僻词是为昆池帝君的容貌所造，翻译为通用语后也是固定的句子，这句话流传甚广，有些不知道昆池帝君的人或许都听过这一句，十万里山河秀色不足比肩，三千年日月光明可争同辉。
白沨看着昆池，强迫自己用力呼吸，第一次呼吸，让自己清醒，第二次呼吸，确认并非在梦中，第三次呼吸，他稳定狂乱的内心，然后抬起另一只手，缓缓的抚上昆池的脸庞。
爱不是持之以恒的不变，而是无数微小的瞬间，正如此刻看似无意的四目相对，含着一个人的懵懂和另一个人的追思。
时光飞跃万年，一眼仿若初见，那一刻，昆池颤动的睫毛缓缓扫开白沨心底的尘，明亮的光芒终于照进白沨的心房，他轻轻一笑，心中无法言说的情愫最终化为短短一句：“醒了。”
白沨本能的用了高等神语，昆池帝君点头，伸手抚摸过他的眼角，和眼下闪烁着的三颗苍生泪，以及逐渐形成的第四滴泪痕。
昆池的动作有些僵硬，神情也不是很自然，白沨担心他的身体状况，迅速坐起，略微定神之后，将昆池帝君摁在床上开始体检。
“玄雍，记录。”
“是。”刚还跪着的玄雍听到白沨的命令，立刻起身找来绢帛笔墨，待白沨帝君吩咐。
“编号，三百一十八。”
“骨骼关节衔接正确……”
“肌肉紧张……”
“心动周期正常，九十九组一循环……”
“脏腑协调正常，无粘连……”
“元神聚集完成，神阶痂印，存在。”
白沨帝君长吸一口气，轻声问昆池：“师尊，你还记得我吗？”
昆池帝君眼眸微动，道：“小白。”
白沨帝君又问：“那师尊还记得，你是谁吗？”
昆池帝君迟疑片刻，笃定道：“你的师尊。”
这种问题昆池似乎找到了逻辑突破口，信心十足。
“那除过是我的师尊，还有是谁？”
没有给出突破口，昆池陷入沉思，过了一会问道：“我是什么东西？”
白沨帝君不慌不忙，想来这种情况他也早有预料，只叹了一口气，对玄雍道：“昆池帝君他，记忆残缺。”沉默片刻，接着道：“你马上把这份资料给天枢。”
玄雍一点也不耽误，立刻领命出发，乌泱趁机跟着开溜，偌大的无业城又只剩下白沨与昆池两人，白沨坐在床边，问：“师尊能记得什么？”
昆池维持着白沨摆弄的姿势平躺在床上，平静道：“疼。”
他的手轻轻钩住白沨的发梢。
“被吃掉，我好像，被吃掉了。”
白沨的心像被狠狠剜下一块肉一般疼。
三万年前，昆池帝君骤然离世，没有人知道昆池帝君是如何死的，一夜之间，一个当世最强大的神明不知所踪，同一个夜晚，昆池帝君治下的一座几万人的妖族都城荡然无存。
有人说，是那座汇集众妖的离都叛变，设计暗杀昆池帝君，而昆池帝君临死前，撑着最后一口气灭了一座城。
很多人都认为，昆池帝君是醉的过头神志不清，知道那妖都又不老实，脾气一上来用错了什么强大的禁术，顷刻间诛灭整个城市中的生灵，而自己也遭受了强大的反噬，同那些生灵们一起飞灰湮灭了，毕竟一夜之间，十几万人消失的无影无踪，连尸首都找不到，毕竟那段时间，昆池帝君喝了比以往更多的烈酒，没几个清醒的时候。
等消息传到白沨耳中，已经是第五天的时候，他先是不肯信，相信之后又疯笑了近半日，笑完，又从幽天宫连滚带爬的跑到离都，不知道从云头摔下来多少次。
他在离都徘徊了数年，才找齐七零八落的，藏在离都各个角落的昆池的遗骨，他从遗骨的情况做出无数猜想，却也没想到昆池帝君竟然是被吃掉的。
那一段记忆涌上心头，白沨的眼眶瞬间通红。
昆池帝君坐起，问道：“你怎么了？”
白沨终于控制不住情绪，隐隐带了些颤抖道：“师尊，对不起。”
不等昆池反应，白沨将昆池整个人揽入怀中，心跳的每一秒，脉搏都穿透温暖的皮肤撩动白沨的心弦。
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有一点点丧心病狂的奔跑后，终于到达终点的释怀，有一点点绝望无助的呼唤后，清楚听闻回声的安慰，再加一点点自欺欺人的妄想后，发觉一切成真的狂乱。
狂乱让他忘记一切，轻柔的双唇先是试探，划过额头，亲吻眉梢，鼻尖抵在鼻尖，气息混合在一起。
“师尊，你想知道你其他的身份吗？”
“嗯。”昆池点头。
白沨缓道：“创世之初，地脉灵气汇与昆山聚为神灵，便是师尊的原身。虚元大神以昆山瑶池为意，为师尊取名昆池，这个名字，是星辰的主宰，是西荒的领袖，是创世三圣之一，是逍遥道始祖，也是我的授业恩师。”
昆池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么多信息，稍稍愣住。
白沨的手指插入昆池的发间，问道：“师尊记得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吗？”
昆池回过神，目光清亮，深琥珀红的眼眸微动，手里比划出一个玉璜的形状，道：“你还想要吗？”
白沨安奈不住的低吟道：“想要。”
昆池带了些笑意，低声道：“我能想起来。”
白沨听话的握住昆池的手，放在自己胸前，不经意露出的笑容，流过昆池的双眼，有融化寒冰的暖意。
春风拂过山岗，无业城中万籁俱寂，玄花花树在风中抖落掉填满枝头的白色小花，伸出鲜红的树叶遮挡未成熟的果实。
吹落的花瓣乘着风飘向远处，树尖上的花瓣飞的最远，越过幽天宫黑色的宫墙，落在伏雷殿前的阶梯上。
北境的春天，终于来临。
从前有一只善良又能干的白龙，为他最爱的白豹建造了一座空城，城里只有他喜欢的东西，以此吸引他的注意。
后来他爱的白豹从世界消失。
所有人都说白豹不会回来，但是白龙日复一日的寻找白豹，从未放弃。
终于有一天，白豹再次出现在白龙的空城。
如果等待没有尽头，如果追逐没有终点，我也会用生命为你改写结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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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空城迎君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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