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拟考排名的提升,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小石子,在周臆歧沉寂的世界里,只激起了微不可察的涟漪,却意外地在周家这个小小的、扭曲的池塘里,投下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
晚饭时,气氛有些诡异的凝滞。
周天宝扒拉着碗里的饭,眼神阴沉地不时瞟向角落里沉默扒饭的周臆歧,鼻子里发出不满的冷哼。
母亲的目光则在周臆歧身上反复逡巡,带着一种审视待价而沽商品般的算计。终于,她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
“哎,那个…臆歧啊,” 母亲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不自然的温和,像劣质糖果外面那层黏腻的糖衣,“听说…你这次考试,名次上去不少?”
周臆歧夹菜的手顿在半空,随即又若无其事地落下,夹起一根最寡淡的青菜,塞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胃里那股熟悉的绞痛,似乎因为这虚伪的“关心”而加剧了。
“妈问你话呢!” 周天宝把筷子重重一摔,碗碟哐当作响。
父亲也抬起眼皮,看了过来,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和…评估?
周臆歧咽下那口没什么滋味的菜,放下筷子。她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抗拒。她抬起头,目光平静无波地迎向母亲:“嗯。” 一个字,干涩得像砂砾。
“哦…嗯…好,好啊。” 母亲脸上挤出一点笑容,那笑容堆在皱纹里,显得格外僵硬,“能进步就好,说明…说明脑子还是能用的嘛。”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眼神闪烁着,“那个…‘好再来’的刘婶,今天碰到我还问呢,说你洗碗手脚挺麻利。她店里啊,最近生意特别好,晚上忙不过来…”
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恩赐”口吻:“我想着啊,反正你晚上睡得也晚,不如…再多干俩小时?刘婶说了,可以给你加钱!一小时…嗯…加到四块!”
她伸出四根手指,仿佛在展示一个天大的好处。“你看,又能多挣点零花,又能帮家里减轻负担,多好的事儿啊!你弟弟这补习费,可都指望着呢!”
空气仿佛凝固了。周臆歧看着母亲那四根在她眼前晃动的手指,看着那张写满了精明算计的脸,听着那理所当然的“为你着想”的话语。一股强烈的、冰冷的恶心感猛地从胃里翻涌上来,直冲喉头。比饥饿更甚,比洗洁精的气味更刺鼻。
她感觉自己像一件被重新估价、准备投入更多压榨的货物。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身后的凳子。
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锐响。
她没有看任何人,脸色比之前更加惨白,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胃部的绞痛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像有把钝刀在里面反复搅动。
“我去洗碗。” 她的声音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的,没有任何温度。说完,她不再理会身后母亲瞬间拉下的脸和周天宝幸灾乐祸的嗤笑,径直走向厨房,脚步有些虚浮。
冰冷的水龙头被拧开,油腻的脏碗碟瞬间堆满了水槽。
她机械地拿起抹布,挤上洗洁精。刺鼻的气味再次包裹了她。她用力地、近乎发泄般地刷洗着碗壁上凝固的油污,仿佛要将那满口的酸涩、那冰冷的恶心、那无处宣泄的愤怒,都狠狠地搓洗进这无尽的肮脏里。
水哗哗地流着,冰冷刺骨。油腻的泡沫迅速堆积,淹没了她的手腕,淹没了那截细瘦的、仿佛随时会折断的小臂。
水流声很大,盖过了客厅里隐约传来的母亲对弟弟的温言软语,也盖住了她自己喉咙深处,那几乎压抑不住的、一声破碎的哽咽。酸涩,如同这冰冷油腻的洗碗水,浸透了她的四肢百骸,成了她生存里,最真实、最沉重的底色。
冬日的寒风在县一中的走廊里呼啸穿梭,像无数只无形的手,拍打着斑驳的墙壁,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布告栏,这块校园信息的集散地,此刻却显得格外冷清。几张边缘卷曲、被风吹得哗啦作响的旧通知,如同被遗忘的残骸,固执地黏在冰冷的玻璃框内。一张崭新的、印刷精良的告示贴在角落,标题醒目得刺眼:《关于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省级)校内选拔培训的通知》。
周臆歧像一道贴着墙根的影子,悄无声息地靠近。
寒风卷起她单薄校服的下摆,灌进脖颈,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她迅速扫视着告示内容:选拔标准、培训时间、地点(阶梯大教室)、主讲名师(特聘省城专家张教授)……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微弱的电流,灼烧着她的视网膜。
机会。
顶尖的师资,浓缩的精华,前沿的思路!这可能是她突破自身局限、窥见更高层次知识殿堂的唯一窗口!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然而,那冰冷的选拔标准(年级前五十名/竞赛获奖经历)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她?年级178名,竞赛?从未奢望。巨大的失落感瞬间攥紧了她的喉咙,几乎窒息。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就在这时,两个穿着崭新羽绒服、背着名牌书包的男生晃悠到布告栏前,其中一个用肩膀撞了同伴一下,声音带着优越感的懒散:“哟,物理竞赛培训?老张头主讲?去不去?”
“去啊!听说这次省里派来的张教授可是大牛,跟着听听没坏处。反正名额内定,咱就当去开开眼呗。”另一个满不在乎地应着,随手将喝剩的半罐可乐“哐当”一声扔进旁边的垃圾桶,液体溅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污迹。
“也是,就当给那些书呆子一点压力。”两人嬉笑着走开,留下刺耳的笑声在风中回荡。
周臆歧的目光,却死死钉在了那个垃圾桶上。
那半罐可乐还在微微晃动,而在垃圾桶边缘,散落着几张被揉皱又展开、写满了潦草公式和复杂图形的草稿纸!显然是刚才那两个男生随手丢弃的“废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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