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瞬间涌上头顶，又被冰冷的理智强行压下。她像一只在暗夜中潜伏的猎豹，屏住呼吸，确认周围无人注意。
寒风卷着枯叶打着旋儿掠过脚边。她迅速上前一步，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微风，手指精准地探入垃圾桶边缘，夹住那几张沾着褐色可乐渍的草稿纸，闪电般抽回，塞进自己那个磨破边的旧书包夹层。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钟。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脸颊因紧张和屈辱而微微发烫。
她不敢停留，低着头，抱着书包，像躲避瘟疫般疾步离开，身影迅速消失在走廊拐角的阴影里。
回到那个冰冷角落的座位上，她摊开那几张被污损的草稿纸。
刺鼻的甜腻可乐味混合着垃圾桶的馊气扑面而来。她强忍着胃里的翻腾，目光却如同探照灯，贪婪地扫描着上面的内容。潦草的字迹，跳跃的思维，复杂的受力分析图，还有几处显然是被讨论后修正的痕迹……
虽然破碎凌乱，但这正是课堂上、在那些昂贵的辅导班里才能接触到的“精英思维”。
她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用橡皮擦去最表层的污渍，用那支短得可怜的铅笔头，在纸页空白处，开始逐行逐字地分析、誊抄、理解。每一道笔迹，都像是在盗取天火，在污秽中寻找澄明的光。
信息，这条冰冷的暗河，她终于用这种卑微而决绝的方式，舀起了一瓢浑浊却无比珍贵的水。
持续的低温像一只贪婪的冰兽，汲取着这座没有暖气的县城里所有的热量。教室窗户上凝结着厚厚的冰花，模糊了外面灰蒙蒙的世界。
周臆歧裹紧了那件洗得发硬、几乎失去御寒功能的旧棉衣，依旧感觉寒气如同细密的针，从四面八方刺透进来，钻进骨头缝里。胃部的钝痛早已成为背景音，像一台老旧发动机持续不断的低吼。更可怕的是挥之不去的寒冷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这天上午的化学课，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
老师在讲台上讲解着有机物的同分异构，声音平板无波。周臆歧努力集中精神，目光紧盯着黑板上的分子结构式。忽然，一阵剧烈的眩晕毫无征兆地袭来！
眼前的黑板、老师、分子式……一切都在疯狂地旋转、扭曲、变形，如同被打翻的颜料盘。耳边老师的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海水。
她下意识地用手撑住额头，指尖冰凉。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衣，黏腻地贴在冰冷的皮肤上。
视野中心出现大片闪烁的黑斑，边缘泛着诡异的彩光。她用力咬住下唇，试图用尖锐的疼痛唤醒自己。一股强烈的恶心感从胃部直冲喉头。
“周臆歧！”
老师略带不悦的声音像一根针，刺破了那层模糊的隔膜。她猛地回过神，发现全班同学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带着疑惑、好奇，甚至一丝鄙夷。
“站起来！回答我刚才的问题！苯环上取代基的定位规则是什么？” 化学老师皱着眉，手指敲了敲讲台。
周臆歧扶着桌子，艰难地站起来。双腿如同灌满了铅，虚软得几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眩晕感再次汹涌而来，眼前阵阵发黑。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那个滚瓜烂熟的答案卡在舌尖，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教室里响起几声压抑的嗤笑。
沉默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她能感觉到老师审视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她苍白如纸的脸、微微颤抖的身体。最终，老师不耐烦地挥挥手：“坐下！上课注意力集中点！别影响别人！”
她颓然跌坐回冰冷的椅子，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摊开的化学课本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她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那尖锐的痛楚死死抵住喉咙里翻涌的恶心感和几乎要夺眶而出的、屈辱的泪水。不能倒！绝不能在这里倒下！
下课铃声如同救赎。她几乎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脚步虚浮地飘向空无一人的开水房。
这里是她唯一能获取免费热水的地方。她拿出那个旧塑料瓶改装的水杯，拧开锈迹斑斑的水龙头。
水流细小冰冷。她贪婪地灌下几大口冰水，试图压下那股恶心感，冰冷的液体却激得胃部一阵更剧烈的抽搐。
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她缓缓滑坐在地上，将头深深埋进膝盖。黑暗和眩晕感再次包裹了她。极度的寒冷和虚脱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吞噬。就在这时，一个模糊的身影停在她面前的地面上。她勉强抬起沉重的眼皮。
是陈默。
那个同样家境困顿、坐在她斜前方、同样沉默得像块石头的男生。他穿着同样洗得发白的旧校服，脸色也有些苍白。
他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只是将一个小小、方方的白色纸盒轻轻放在她脚边的地上，然后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了，仿佛只是路过丢下了一片树叶。
周臆歧的目光落在那纸盒上——最廉价的那种维生素C片，药店里几块钱一瓶。塑料包装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微弱的光。她盯着那盒药，看了很久很久。
没有感激的言语，没有温暖的对视。只有这盒躺在冰冷水泥地上的廉价药片，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她荒芜的心湖里，激起一圈微不可察、却又无比沉重的涟漪。
酸涩，如同这劣质药片的味道，在她空荡荡的胃里弥漫开来。她伸出手，手指因为寒冷和虚弱而微微颤抖，捡起了那盒药。冰冷的塑料外壳硌着掌心。
她拧开盖子，倒出两片小小的、白色的药片，干咽了下去。药片刮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阵苦涩的摩擦感。身体的警报从未解除，反而因为这无声的“馈赠”，显得更加尖锐刺耳。
她扶着墙，用尽全身力气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那如同冰窖般的阶梯大教室。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在透支着生命最后的余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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