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昌禄陛下的种种防疫手段,她所在的宋州,在经历了水患之后,未有大疫。】
【不过很可惜,宋州西北也遭水患的州县,就没那么幸运了。】
【当时通讯手段并不发达,且我们的昌禄陛下,也还没有登基称帝,并没有很大的话语权,再加上把水烧开喝,分隔疫情区这些措施,不仅需要人力物力和广大百姓配合,在当时听起来也有些荒谬,所以河南道的部分州县,还是因为大疫,死了很多人。】
【这其中,受大疫影响最严重的,就是绥阳县了。】
绥阳县有大疫!
本就面临粮食危机的张巡在听到这一消息后,一颗心瞬间跌入谷底。
朝廷的赈灾粮本就难要,睢阳百姓在不久后,不仅要饿肚子,还要因为瘟疫死不知道多少人。
韦坚却不把这瘟疫放在眼里。
睢阳的瘟疫,与他又有何干系。
说到底,他也只是个水路转运使,需要负责的,也仅仅只有漕渠相关的事情。
眼下最重要的,不是睢阳即将死多少人,而是这个堤坝,到底能不能修好。
他不能把希望全部寄托于太子李亨,万一他不知道赤山灰是何物,找不到赤山灰,那这堤坝就不修了吗?
幸而他从几日寻来了一个能代替赤山灰的东西。那就是秫米。
把秫米打磨成浆,灌入夯土,虽不能坚固如天幕所说的“混凝土”,却也能比以前堤坝稳固。
如今洪水褪去,堤坝缺口不再需要无休止的夯土堵住,正是重修的好时机。
“很简单。”韦坚忽略了天幕,对张巡随意开口,“你能给出多少秫米,我便给你两倍的粟米。”
这句话打破了张巡最后一点希望,挺起的脊背也微微佝偻。
他只觉自己无能,又觉得朝廷昏暗,他无计可施。
本以为考上了功名,当上了县令,就能施展抱负。
可官场昏暗,四面皆看不到希望。
他喃喃道:“我到哪儿,去找秫米啊……”
“这与我无关,你只需要把秫米找到,我自会把粟米给你。”韦坚平静道。
宋州附近的每个州县他都去了一遍,只要每个地方都能拿出点秫米,就能补上堤坝缺口,甚至重修部分堤坝。
在救灾基础上,更加固堤坝,这就是他韦坚的功劳。
张巡看到他平静又无耻的嘴脸,胸中无力被刺破,那细小的口子迸射出愤怒的情绪:“可那粟米本就是朝廷给绥阳的赈灾粮!”
韦坚平静的脸上带了笑:“那又如何?你一个小小的县令,难不成还想翻起什么风浪不成?”
他靠近张巡,拍了拍张巡的肩膀,带着一种长者教诲的语气:“还真活在梦里呢?你既入了这官场,就该守官场的规矩。”
“你若要打破这规矩……”韦坚用眼角看他,像一条正吐信子的毒蛇,“那就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张巡怒火中烧,他站了起来。
他可以付出代价,但为一方父母官,便要为这一方做事。他考取功名,不是为了和这些贪官同流合污的!
他指着韦坚:“你,侵吞朝廷赈灾之粮,我当具奏于陛下,揭露你贪腐之行。”
“你若不将粮食还于睢阳,那此折,必上达天听!”
韦坚脸上的笑意消失:“威胁我?”
面前这个小县令真是荒唐的可笑,还不知他心中的陛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在这粮食价格暴涨的时候,他为何昧下粟米,当然是因为上面坐着的那位喜欢钱啊。
钱是个好东西,能让陛下安心享乐,也能买来他韦坚的前途。
“那恐怕,还未等陛下治我的罪,你便要上断头台了呢。”韦坚轻笑道。
张巡瞪着韦坚:“你什么意思。”
“要不了多久,睢阳县就会因为大疫死一片人。”
“到那时,总要有人出来平息陛下的怒火。”
“你说我那时上折,参你个治理不力的罪名,会如何?”
“你再猜猜,你参我的奏折,能送到皇帝手里吗?”
张巡额上冒了汗。
若写给皇帝的奏折,真的送不到皇帝面前,那他便真的无计可施了。
就在二人僵持的时候,一道中年男人的声音出现:“打个赌吧。”
他从黑暗之中走出来,头戴斗笠,脚踩木屐,着一袭石青色直裰,外罩的松烟灰色大氅。
潇洒不羁,卓然而立。
“苏……苏兄?!”若不是来人有一张熟悉的脸,张巡险些没认出来他。
韦坚脸上的笑消失殆尽,他警惕地看着面前气度不凡之人,不知道他听去了多少东西。
姓苏?
不在五姓七望之列,却依旧让人忌惮。
是京兆苏氏,还是赵州苏氏?
若是前者,那便是苏咸的人。苏咸,从二品,负责洛阳军政,他不能得罪。
若是后者,那便是先宰相苏珽的后代。虽然苏珽已死,可焉知他之后辈的手里,是否掌握着苏珽的关系脉。
若有此人插手,那张巡的折子是否能送到陛下手里,就是一个未知数了。
陛下虽然不至于严惩,但为堵住众口,贬官和冷落是少不了的。
“什么赌。”韦坚防备着沉声道。
苏轼声音温润,气质舒朗,眉宇间带着平和的笑:“你既然提到了睢阳大疫,那便以此作赌。”
“不知韦转运使认为,睢阳是否能安然度过此次大疫?”
韦坚嗤笑:“自是不能。”
“我赌此次大疫,睢阳无一百姓因瘟疫身亡。”苏轼看着韦坚,目光坚定。
“无一人?”
这简直荒谬。
自古就没听说过有哪里百姓能安然度过瘟疫!
瘟疫要真是什么小病笑小灾,能让人谈之变色吗?
况且有天幕预言。
上一次河南大水便得到印证,这次就算没有天幕,大水之后必有大疫,只是铁律。
真是不谙世事的世家公子跑出来了。
苏轼下了个诱饵:“若你赢了,百石秫米,我亲自奉上。”
“若我输了呢?”韦坚开口。
在李亨没有回复他的信之前,他的确需要秫米,用以修筑堤坝。
“若你输了,那便把睢阳该得的粮食,尽数归还。”
这是一场可以说完全有利于韦坚的赌,赢了他面临的困境迎刃而解,输了也只是给点本该属于睢阳的粟米。
可正是这种利,让韦坚突生防备。
莫不是苏家的人要针对于他?京兆苏氏背后之人究竟是谁,莫非是李林甫见他最近甚得圣宠,故而出手针对他。
韦坚越想越觉得这很有可能。
这赌注,哪怕他赢了,把赈灾米交出,也坐实了他贪污一事。若被有心人得知,定要大作文章。
可百石秫米,又的确是苏家能出得起的赌注……
就在韦坚犹豫的时候,一道干净的女声响起。
李鸾双手环胸,身着一身赭红圆领长袍,走进韦坚的视线。
许是她身上衣裳的颜色,又或许是她这次不再伪装呆傻,韦坚只觉得面前之人分外惹眼,灼人眼球。
“怎么,这种小赌,韦转运都不敢下注?”李鸾似笑非笑地看着韦坚。
韦坚露出了一个深笑:“公主也要下注?”
公主?!
张巡睁大眼睛看着李鸾。
今晚发生的种种事在是太刺激他的心脏,当朝公主驾临睢阳,可他这个县令却一无所知。
在城门口时,侍卫还阻拦了她,实在不该!
张巡不知道面前李鸾是哪个公主,但只要是公主,都不是他能得罪的。
事实上韦坚也不是他能得罪的,他之所以与韦坚锣对锣鼓对鼓,也是被逼急了,想要回赈灾粮。
张巡双腿一软,就欲行礼请罪。
李鸾从张巡身后走上前,伸出一手稳稳拖了一把他的胳膊。
张巡只觉得这公主惊人地有力,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李鸾笑得明媚:“我若下注,你当如何?”
韦坚一敛野蛮气质,彬彬有礼道:“殿下若要赌,某必跟注,才不算毁了殿下的兴致。”
李鸾直视他带着侵略性的眼神,丝毫不落下风:“韦转运话说到这份上,我若不赌,倒是不识趣了。”
她定定看着韦坚:“我赌睢阳无人因此疫而死。”
“那我便赌睢阳不能安然度过此疫。”
“公主,你的赌注呢?”韦坚有些迫不及待了。
李鸾笑含深意:“你想要什么?”
韦坚是微微欠身,视线与李鸾齐平,语气亲昵:“我之所求,公主不是早就知晓吗?”
“若我赢了,除了那百石秫米,殿下还要与我再续前缘,嫁我为妻。”
李鸾笑了。
看来鱼儿是上钩了。
“若我赢了,你给睢阳五百石粟米,自请降职,滚出长安,躺在朱雀大街……任我,为所欲为。”
李鸾看向韦坚的腿,脑海中是长安落雪之中,那抹刺眼的红。
这高高在上的暴戾蠢货,也该尝尝被当街纵马踏裂腿骨的滋味。
韦坚笑意深深,目光如跗骨之蛆黏在李鸾的身上:“某今日才知,公主如此豪放。”
他沉声道:“这赌约,我应下了!”
赌约成立,李鸾拍拍手,作一个请的姿势。
韦坚挑眉:“公主何意?”
“天色已晚,韦转运快滚吧,再耽搁路上该摔进泥坑里了。”
韦坚得了赌注的好处,不再挑拨李鸾:“那某便离开了,殿下可莫要输了赌注赖账便好。”
李鸾不再理韦坚,看向苏轼:“不知这位……苏先生,可否能借一步说话?”
“自然。”苏轼欣然应允。
两拨人都走了,赌约产生的导火线张巡还迷迷糊糊,如在梦中。
这赌约,是不是也太大了些?那可是五百石的粮食啊……
还有公主,若真为了这五百石粮食搭上公主的终身,那他实在罪该万死了!
张巡欲追上李鸾,却只看到了她与苏轼的背影。
他只能把心中愧疚压下,想着明日再与殿下致歉。
李鸾和苏轼走在街道上。
街道两侧的店铺早已闭门歇业,门板上落了层灰,旌旗招牌斜挂着,被夜风吹动,发出吱呀的声音。
有些整片墙垣都已坍塌,瓦砾碎砖堆积在路边,月光毫无阻碍地照进去,像是安抚这些被洪水啃食过的尸骸。
未待李鸾开口,苏轼转身,与李鸾对面站着,作了一揖:“子瞻来迟,在此拜过殿下。”
李鸾笑笑。
是殿下,并非主君,看着她的这张天级卡牌,还并未认可自己。
“我自认洞察力非凡,却与先生见面多次,而未认出,是鸾之过了。”
苏轼摇头:“并非殿下之过,是系统帮了我罢了。”
李鸾苦笑。
她就知道,天级卡牌里的人物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找到的。
“只是我没想到,先生比我想象的更加自信豪迈,敢与韦转运下如此赌注。”
旷达的苏轼眼中却带着一抹愁思:“睢阳的百姓,总该得吃饱饭的。”
李鸾转头看他,记忆中的苏轼和面前苏轼的形象逐渐重合。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没想到旷达乐观的苏轼,是如此心系百姓。
这句诗其实也并非全是自嘲吧。
李鸾看着苏轼的侧颜想着:他大约是真的满意自己在黄州惠州儋州做的事情,这三个地方的百姓,的的确确因为苏轼的到来,而过上了更好的生活。
李鸾还在与沉浸于和历史人物近距离接触,却听到苏轼说道:“我并非对自己自信。”
嗯?
对自己不自信?那她刚才的开团秒跟算什么??
她是笃定了苏轼有本事解决这个赌注,看出韦坚的犹豫,才果断现身坐实这个赌注的!
李鸾眸中带了点疑惑,却看到了苏轼眼中有光一闪而过。
有种强烈的不安在袭击李鸾。
“我是对殿下自信,我相信殿下能让睢阳平安无虞。”
李鸾指了指自己:“我?”
苏轼从袖口掏出了一张由多个小块粘合而成的纸,展示给李鸾。
上面清清楚楚几个大字:灾后防疫。
“就是你。”苏轼笃定道,“昌禄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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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踩着金国太子头骨轻笑:“是啊,所以我先祸了金国的江山——”
风雪骤停,朝阳灼亮我冠冕上的旒珠:
“再替大宋,夺回这万里河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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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苏轼李鸾双双掉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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