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嬴被上刑的地方虽然已经有些许麻木，但还是会传来阵阵揪心的疼痛。她虽然沉着眼皮，但没有到晕的程度，更不可能睡着。
大公主知道这一点。
她坐到离纳嬴最近的一把椅子上，仔细端详了几秒钟纳嬴的神态，最后眼神晦暗地问出一句：“你不疼吗？”
纳嬴听到这句话差点被气笑，但也实在是没有力气去反驳大公主，只是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给了她一个很无语的表情。
她背上鞭伤和烙铁的伤痕交错在一起，鲜血浸湿了破裂的衣服，黏在伤口上，不知道还有没有继续往外渗血。
疼啊……
她又不是个机器人，怎么可能不疼？
大公主的脸上看不出情绪，语气也没什么波澜，但纳嬴听出了一股淡淡的哀伤。
“你受刑时下意识的反应不对劲，除了极少数的死侍之外，世界上绝大部分的正常人都不可能在经历这些刑罚时一次都没有晕过，你为什么？”
严格来说，大公主的这句话其实没有问完，只是她在问为什么的时候微不可查地哽咽了一下，把后面的话给吞回去了。
纳嬴没有即刻回答，喘匀了气才一字一顿说道：“大姐姐有刑部问审经验，判断不会错的……这样看来，还是臣妹太迟钝了，连身体反应都慢寻常人一截。”
大公主攥紧了手中的鞭子。
“别装了，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你吗？你自幼就是习武奇才，反应敏锐，还敢在我面前说自己迟钝，是连骗都懒得想骗我了？真想抽死你，看看你的嘴有多硬。”
说到抽，大公主在她抽完她之后就把她绑在了刑凳上，背部伤口经过反复碾压，希望这次给她治伤的消炎药不是石灰粉，否则一个不小心伤口感染，她真的有可能因此送命。
纳嬴先看过自己手臂里的木刺，然后用求饶的眼神望向大公主。就这样微小的一个动作，还是牵扯到了伤口，疼痛导致她眼角再度滑落下一颗泪珠。
“小妹怕疼啊，大姐姐可千万留情……现在你为刀俎，我为鱼肉，我是真的害怕你再往我身上钉一根刺，哪敢骗你？还求大姐姐饶命。”
所以不晕是她的错咯？这大公主什么神奇的关注点，跟这个问题过不去了。
她也想晕啊，但是还没疼到那个程度，假晕又没学过，只能硬挺着。大公主真是跟她爹一样，总说一些让人感觉莫名其妙的话。
大公主倒是不在乎纳嬴说了什么，只是看她这个样子……
怕疼？
没看出来。
父皇的脾气她是知道的，下手没有最狠，只有更狠。
与她一母同胞的七皇子就是因为连续几日稍有懈怠，就被父皇一鞭子抽到好几天起不来床。被关在**宫，有重兵把守，几乎与外界隔离，还被称为皇嗣杀鸡儆猴活教材的纳嬴……不敢想象。
大公主心思明朗，也是文武全才，她在一次偶然中见过纳嬴出手反杀刺客，身手不凡、临危不乱，那份从容与胆魄绝非常人所能及。
往常，后宫只听闻皇上因礼数等小问题责罚十四公主，人人传说那是因为十四公主没有母妃，养过她一段日子的祁安长公主似乎也对她不是很上心，所以陛下舍得拿她立规矩，提点诸位皇嗣。
可经过纳嬴对抗刺客的那一战，大公主算是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示威是明，训练是暗；不在乎是假，极为上心才是真，只是不知道这所谓的“上心”究竟是福是祸。
她用沾有干涸鲜血的拇指擦去了纳嬴脸上的泪水，血迹着水化开，在纳嬴脸上拉出一条血印。
“忍着点，疼归疼，残不了。”
“多谢大姐姐。”
大公主说完就意识到这是一句废话，纳嬴之所以敢一直跟她贫嘴，不就是明摆着知道她不会下死手吗？
……好样的，原来她只是起到了一个走流程的作用。
“我已经放出消息，说你被我折磨得不成人样，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大姐姐好雅兴，这么忙了，还有空帮民间的说书先生编故事。”
“居然到现在都没有人来救你。”
“父皇都对我置之不理，还有谁肯来救我？眼下妹妹只希望大姐姐能稍微手下留情。”
“谋逆是大罪。人说赶狗莫入穷巷，我将人置之死地，求生者自然会另谋生路，便是劫狱也不为过。”
“若是有人大逆不道，竟敢来劫狱，大姐姐恐怕会落得一个失职之罪。”
“如果真有人来，你会被判死罪。”
纳嬴抬眼，对上大公主复杂的目光。
纳孟容很看好纳嬴的本事和才华，但少年总是容易气血冲头，而不合时宜的血性与自爆无异。
“大姐姐希望有人来吗？”
纳嬴盯着大公主，眼睛里没有透露出任何心绪。
“妹妹不说，那就让本宫来猜猜……
“城南出现了一群流寇，大理寺分出去一波人追捕；天幕惊现，父皇准备新账旧账一起算，大理寺又派出去不少人。如今大理寺卿不在，叫了我一个不精通布防，也不完全熟悉人员分布的公主前来坐镇。
“事出紧急，妹妹肯定没有时间捋清事情原委，更没有时间传递消息出去。事急从权，主子快被要了命，下面的人只有四种情况：
“一，下面的人如热锅上的蚂蚁，慌不择路、章法全失，步步行差踏错，以至于走入死路——不过本宫相信，嬴公主的人肯定不会如此冒失。
“那就是第二条，属下的人忠肝义胆、为主尽忠，平日里训练有素，遇到大事也不乱阵脚，迅速策划得当开始行动。
“如果以上两条都猜错了，那么不是妹妹的人太窝囊不敢出头，就是妹妹料事如神，已经提前做好了打点，叫人心惊。”
纳嬴听着大公主的推测，面上未起波澜。
“大姐姐说话太深奥，臣妹眼下浑身疼痛难忍，头晕脑胀的，实在是听不明白。”
“听不懂也不打紧，咱们等着瞧就知道了。”
*
茶馆。
汤家小姐继续摇着团扇，透过顶楼包间窗户的缝隙俯视着茶馆内的几位的茶客。
此时，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孩直直穿过人群，朝茶馆顶楼走来。
楼梯上的守卫拦住了女孩，可女孩却立马拿出了一块仅有茶杯口大的玉髓，守卫拿过验明身份后便让女孩上了楼。
女孩进入包间，第一眼看的是汤家小姐。在对方朝她微微点头示意之后，女孩尽量言简意赅地和他们说明了当前的情况。
“姑娘和阿罗都被明乐大公主带走了，姑娘临走之前和芹姐姐说‘皇姐此番可曾禀明过陛下’，芹姐姐要替大公主办事，抽不开身，所以叫奴婢来告知各位此讯。”
点茶女子和汤小姐对视一眼后就松了口气，手握折扇的公子若有所思，暴脾气的少年则是完全没听明白。
这个时候，一位面容形态都端庄典雅的茶馆掌柜掀开帘子走进来，指尖轻轻拍了拍女孩的肩膀，语气温和地赶走了她。
“辛苦了，快回去吧。”
嫉恶如仇的少年实在是受不了这种大家都知道，就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忍不住开口问：“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暗号。”
掌柜比在座的几位少年都要年长几岁，行事风格自然也就稳重得多。她接过女子手里打坏了的茶，重新打了起来。
“姑娘让我们按兵不动。”
少年狐疑地问月掌柜：“我怎么不知道？”
在场没有人再回答他。
密码本都做不到及时更新，这种跟不上事情发展的同伴没有必要硬拉，因为他们都记得姑娘的原则——
不做教育，只做筛选。
*
大理寺内。
审问暂停的空档里，不停地有人和大公主禀报外界的消息，而纳嬴这边却陷入了情报真空期。
大公主看着巨星沙漏上过去了一个时辰的刻度，略带遗憾地开口：“看来是没有人会来救你了。”
纳嬴的大部分伤口已经结痂，如果不动弹的话，甚至已经忘记了插在自己身上的木刺。
“是啊，居然真的没有人来救我，我还真的派不上用场啊，不然应该被抢着营救才对。大姐姐还审吗？不审的话，是不是可以放了妹妹？这些木刺快要与我融为一体了，会疼死人的……”
“单单这些木刺可疼不死人。”
大公主缓步走近纳嬴，出其不意地拔掉了纳嬴大腿上的一根木刺，鲜血瞬间从伤口里涌出，“这样才会。”
纳嬴没有反应过来，第一时间瞄了眼自己的大腿，庆幸木刺没有扎中动脉，这个流血速度一时半刻死不了人。
等等？
大公主捕捉到了纳嬴的下意识反应，顿感一阵不寒而栗。
“他是不是训练过你抗疼痛？”
“嗯？”
纳嬴也是此时才发现自己的失策，看大公主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异样，没想到快到最后还是被她发现了。
大部分间谍或暗卫都经历过抗疼痛训练，这是为了更能保住秘密，以及等到适合的时机可以对抗疼痛逃走。
大公主自己也做过这样的训练，但过程很是折磨人，不仅要常年保持一定的频率和强度，还未必能达到理想的效果。
虽然纳嬴能扛过那些刑罚而不晕，但因为她哭得太真情实感，所以大公主之前一直都没有想到抗疼痛训练这一层。
可当她突如其来抽掉纳嬴腿中木刺时，这种没有事先预警过的动作下，纳嬴潜意识里压制疼痛神情的肌肉记忆占据了上风，完全没有表现出来一点。
这种程度……与其说纳嬴恐怖如斯，倒不如说是择武帝灭绝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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