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繁华,人声如潮。
尉迟卿与齐云并肩缓步,两道银发在日光下交织出清冷光晕。认出太子的百姓渐多,却无人敢贸然上前,只远远驻足行礼,目光虔诚如望神明。
“看来是藏不住了。”齐云轻摇折扇,“子卿可要回去?”
尉迟卿微微摇头,紫眸掠过一张张激动却克制的面容:“他们并无恶意。”
的确,风月国民对这位神凤太子的敬爱近乎信仰。卖糖老翁颤巍巍跪伏于地,卖花少女悄悄将最新鲜花束摆在他们途经的路旁。
齐云见状,折扇倏然展开,不着痕迹地为尉迟卿隔开渐聚的人潮。“虽无恶意,却也太过热闹。”
他语声温和,却自有一股不容僭越的意味。前排几人闻声,不由悄然退后半步。
尉迟卿注意到这点,唇角微扬:“有劳仙君。”
两人行至一处糖摊前,齐云取下一串最大的糖葫芦:“子卿可尝过这个?”
尉迟卿诚实摇头。身为太子,他的饮食皆有严格规制,何曾尝过这等市井小吃。
齐云轻笑,将糖葫芦递到他唇边:“尝尝。”
太子殿下犹豫片刻,终究低头轻咬一颗。糖霜在唇上化开,甜中带酸的味道让他紫眸微亮。
“好吃?”仙君声音微哑。
尉迟卿点头,却发现周围百姓全都屏息看着这一幕。齐云忍笑,掏出手帕为他拭去唇上糖渍:“子卿这般模样若被雷帝看见,怕是要责怪我带坏太子了。”
尉迟卿耳尖微红:“父皇不会。”
这句话说得笃定,倒让齐云想起雷帝对爱子的宠溺——确实,那位严厉的人皇在太子面前,从来都是有求必应。
正当此时,路边一丛枯萎的花忽然无风自动。尉迟卿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那些干枯的花枝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生机,转眼绽放出绚烂花朵。
“神迹!太子殿下显灵了!”有人惊呼出声。
百姓们纷纷跪拜。齐云见状,迅速拉起尉迟卿的手:“走。”
两人穿过几条小巷,终于甩开人群。尉迟卿看着仍被齐云紧握的手腕,轻声道:“我不是故意的。”
齐云这才意识到失礼,却并未松手,反而顺势与他十指相扣:“我知道。子卿的灵力偶尔会不受控制地流露。”他眨眨眼,“尤其是在……心情好的时候。”
尉迟卿没有抽回手,只是银发下的耳尖更红了:“现在去哪?”
“带你看个地方。”
齐云牵着他行至城郊一处僻静湖泊。时近黄昏,天边云霞似火,将整片湖面染成流动的金红。
“这里是……”尉迟卿紫眸中落满晚照,漾开惊艳。
“我的秘密花园。”齐云轻笑,折扇轻展——
霎时间,湖畔凭空现出千株桃树,枝头繁花似锦,粉白花瓣纷扬如雨,落满二人发间衣襟。尉迟卿伸手,一片花瓣坠入掌心,竟化作点点流萤。
“喜欢吗?”齐云轻声问着,目光却只凝望着尉迟卿被霞光勾勒的侧颜。
尉迟卿微微颔首,忽觉齐云靠近一步。清雅的桃花香气拂过他耳畔:“那子卿可知……桃花在仙家,寓意着什么?”
太子殿下闻声转身,恰迎上齐云专注的目光。
“什么?”尉迟卿嗓音微哑。
“姻缘。”齐云一字一句轻吐,抬手拂去他肩头落花,“而我司掌的,正是情缘。”
晚风徐来,卷起更多花瓣缭绕身侧。在这绯色纷飞的桃花雨中,尉迟卿抬眸望去,紫晶般的眼瞳里映出仙君昳丽的容颜。
暮色四合,天边最后一道金光为二人身影镀上朦胧轮廓。湖畔细草无风自动,悄然舒展出翠色新芽。尉迟卿静立水畔,对脚下悄然萌发的神迹一无所知。
三丈之内,枯木逢春,花苞竞放。一株淡蓝小花甚至攀上他雪白的衣摆,依恋地绽开。
“子卿。”齐云柔声轻唤。
尉迟卿闻声回首,几片樱瓣从发间飘落。就在他转眸的刹那,足边一丛野花骤然疯长,绽出绚烂如虹的七色花朵。
“嗯?”太子殿下紫眸清透,含着疑惑。
齐云以扇轻指,笑意盈然:“看你脚下。”
尉迟卿垂首,这才望见那片为他盛放的锦绣。他微微蹙眉,轻移半步,谁知鞋尖刚触新泥,一簇嫩黄小花便破土而出,偎上他银线纹绣的靴面。
“又来了。”他语气淡然,仿佛这百花逢迎的异象,不过是日常小事。
齐云以折扇半掩容颜,桃花眼里难掩惊叹。纵然身为司掌情缘的仙君,每每目睹这“万灵倾慕”之景,仍会心弦微震。
“仙君笑什么?”尉迟卿问道,顺手拂了拂衣袖。一片花瓣尚未触及他指尖,便自发飘落。
齐云向前一步,藤蔓如通人性般悄然让路:“笑世人踏破山门求花开,而子卿只需立于此处,便是春色满园。”
尉迟卿抿唇不语,银发间耳尖微红。他转身沿湖岸走去,每一步落在青石上,皆有点点花印悄然绽放。
这时,一个小女孩怯生生从树后探出,手中攥着个编得歪斜的野花花环。她跑到尉迟卿面前,踮脚举起花环:“太、太子殿下……”
尉迟卿驻足,竟俯身低头,任由女孩将花环戴在他银发之上。刹那间,那朴素的花环焕发神采,在暮色中交织成绮丽光晕。
女孩惊得睁圆双眼。齐云折扇轻点她鼻尖,语带笑意:“小丫头好福气,这可是神凤亲赐的祥瑞。”
尉迟卿瞥他一眼,伸手轻抚女孩发顶:“多谢你的花环。”声线清冷中透着一丝温和。
夕阳沉入湖心,泛起金波万点。齐云忽觉肩头微痒,侧目见一朵桃花不知何时已在衣襟上绽放。他含笑摘下,趁尉迟卿不备,轻轻簪入太子耳畔银发间。
“子卿可知,”桃花仙君声线低醇,“你比这天地春色更动人。”
尉迟卿并未躲闪,只是睫羽轻颤,任那桃花在鬓边生香。风过湖畔,掀起二人衣袂交叠,四周花枝纷纷仰首,静默见证这场温柔。
齐云凝望着眼前人,忽然彻悟——真正的神迹并非枯木逢春、百花朝贺,而是尉迟卿本身。他只需存在,便是这人间最惊艳的风景。
夜幕彻底笼罩宫阙时,两道身影悄然落在偏殿的飞檐上。尉迟卿的银发被晚风撩起,在月色下流淌着清冷的光泽。他方欲回头对齐云说些什么——
“仙君要……”话音未落,齐云忽地扣住他手腕。
桃花仙君眸中掠过一丝警觉:“有人。”
几乎是同时,三道身影自廊柱后转出,无声无息,仿佛早已与阴影融为一体。为首的红衣男子抱臂而立,锦袍在宫灯下灼灼如焰。他生得极艳,唇角噙着似笑非笑的弧度,眼尾微挑的凤眸里却凝着晦暗的光,精准地锁在尉迟卿身上。
“小夜樱,”二皇子尉迟渊拖长语调,每个字都裹着蜜糖般的亲昵,却又带着一丝冰冷的质感,“玩得可还尽兴?”
尉迟卿身形微僵,齐云清晰地感知到掌下腕骨传来细微的颤动。太子殿下抿了抿唇,声音较平日低了几分:“二哥……”
“一声不吭消失半月也罢了,”尉迟渊倏然逼近,红袖翻飞间,带着一阵清冷的异香,已不容拒绝地将弟弟揽入怀中,力道重得让尉迟卿闷哼出声,“回来了还躲着哥哥,嗯?”
修长手指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轻捏太子脸颊,语气似嗔似宠,可那双微微眯起的凤眼里翻涌的,分明是淬了毒的危险与掌控。尉迟卿微微蹙眉,长睫垂下,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却终究没有挣脱,只是放在身侧的手无声地蜷紧。
“二哥。”他又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被识破行踪后的无奈,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
檐下宫灯摇曳,将兄弟二人相拥的身影拉长,扭曲地投在朱墙上,恍若一幅诡艳的皮影戏。齐云静立一旁,粉玉般的眸子微微沉下,目光落在尉迟渊紧扣着尉迟卿后背的那只手上,折扇在指尖无声地转了一圈。
一旁的三皇子尉迟烈冷眼旁观,玄色锦袍上金线绣着的猛虎在月下隐隐生威。他的目光如实质般扫过齐云那一袭粉白相间的衣袍,又落在那头与幼弟如出一辙的银发上,眸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不豫。
“‘太子殿下’如今有了新伴,”尉迟烈声线冷硬,目光如刃般刮过齐云昳丽的面容,“自然将你这二哥忘在脑后了。”
齐云闻言不禁莞尔,轻巧跃下屋檐,折扇“唰”地展开半掩住唇边那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这位三皇子对他的敌意,倒是直白得有趣。
尉迟卿在二哥怀中转过头,银发如流水般拂过尉迟渊的下颌:“三哥莫要胡言。”
一直静立如松的大皇子尉迟衍身着月白长衫,温润的目光在几人之间流转,终于含笑开口:“好了,莫要再闹阿卿。”他转向齐云,语气谦和,“阁下便是阿卿常提起的桃花仙君?果然风姿不凡。”
齐云执扇还礼,姿态从容:“殿下过誉。在下齐云,有幸得见天颜。”
谁知此言一出,尉迟衍竟神色微怔。向来沉稳的大皇子眼中掠过一丝极快的恍惚,仿佛透过齐云看到了什么遥远的影子,喃喃低语:“若遇名中带云者,避让三分……”
“大哥?”尉迟卿终于轻轻挣脱二哥的怀抱,疑惑地望向长兄。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尉迟衍那一瞬间的失态。
尉迟衍倏然回神,唇边恢复了惯常的温雅笑意,轻轻摇头:“无妨,只是忽然想起一句箴言。”然而他若有所思的目光,却依旧停留在齐云脸上,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
夜风拂过,檐下宫灯摇曳,在众人之间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齐云指间的折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白玉扇骨在掌心叩出清脆一响。他眼睫低垂,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异色,再抬眼时,唇边已漾开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探究的笑意:“哦?此话倒是有趣。不知殿下是从何处听闻这等箴言?”
尉迟卿见状,轻轻牵动兄长的衣袖,紫眸中带着维护之意:“大哥许是记岔了。仙君原本名唤桃夭,‘齐云’是后来才改的名号。”
齐云闻言轻笑,扇缘轻点掌心,目光却未离开尉迟衍:“看来在下的名字,倒让殿下忆起些尘封旧事了。”
气氛一时微妙如拉紧的弓弦。尉迟渊忽然凑近齐云,那双琉璃色的眼眸在宫灯下折射出变幻莫测的光彩,打破了这片刻的凝滞:“说起来,仙君与我们小夜樱倒是……咦?”
红衣皇子话音戛然而止,目光骤然凝在齐云眉间——那里竟烙着一瓣素白桃花印记,与尉迟卿眉心的三片如出一辙,只是缺了两瓣。
尉迟烈也注意到异样,眼神骤然锐利如刃:“仙君这印记……”
齐云下意识抚上眉心,桃花眼中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波澜。尉迟卿不动声色地移步,银发流转间已挡在他身前:“二哥三哥,我们方从醉月楼归来,有些饥了。”
这生硬的转圜虽显稚拙,因出自太子之口却格外有效。尉迟渊立时击掌唤宫人备膳,尉迟烈虽仍蹙眉审视,终是暂压疑虑。
檐角风铃轻响,月色悄然漫过对峙的身影,将方才的剑拔弩张冲淡了几分。
回到太子殿下所居的栖凤宫偏殿,几人各自在花梨木案前落座,宫灯将每个人的神色映照得清晰——尉迟渊依旧带着那抹似笑非笑,尉迟烈面色冷硬,而大皇子尉迟衍始终温和从容。
趁着宫人布菜的间隙,齐云自然地倾身向尉迟卿低语:“子卿,你的兄长们……一向如此热情?”
尉迟卿瞥了眼正为一道辣菜该不该摆上桌而争执的二哥三哥,紫眸中掠过一丝无奈的笑意:“嗯。两年前比现在更甚。”
齐云顺着他目光看去——尉迟渊执意要将那盘红艳的辣味挪到弟弟面前,尉迟烈却坚持太子该多用些甜羹,两人争得面红耳赤。而大皇子尉迟衍始终含笑旁观,只在膳单上不动声色地又添了两样清淡的时蔬。
这过分家常的景象,与齐云预想中天家该有的严整礼法、兄友弟恭相去甚远。他原以为雷帝治下严明,皇子们必定也恪守礼法,不想……
“仙君不必见怪。”
温润的嗓音响起,一直静观的尉迟衍执壶为齐云斟了杯清茶,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
“阿卿沉睡的那些年,我们……”他语声微顿,目光扫过仍在争执的两个弟弟,唇边泛起一丝复杂的笑意,“都等得太久了。”
齐云能理解这份心情。
“阿卿,”尉迟衍忽然又开口,声音温和如初春融雪,“不知仙君可有什么忌口?”
齐云执扇浅笑,粉玉般的眸子在灯下流转:“劳大殿下挂心,在下并无忌口。”
尉迟衍温和颔首,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掠过齐云眉间那瓣桃花:“那便好。阿卿难得带友人回宫,自当尽心款待。”
他特意将“友人”二字说得轻柔,目光在尉迟卿与齐云之间流转,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与了然。桃花仙君垂眸啜饮杯中酒,扇缘半掩唇角,佯装未解其意。而太子殿下……却是真的未曾领会。那双紫晶般的眸子清澈见底,映着跃动的烛火,竟还颇为认同地微微颔首。
宫灯暖光流转,映得满殿生辉。齐云望着身旁人纯净的侧脸,见他银发间还沾着方才湖畔的桃花碎瓣,不由在心底轻叹——
这满园春色动人,风月无边。
却不知他这一场无声的守望,要等到何时,才能等得那一树情花,为他一朝盛放。
直到宫人奉上清茶细点,白玉盏中茶烟袅袅,尉迟衍才似漫不经心,将话题引向深处:“仙君眉间这印记,清雅殊丽,形态与阿卿的几乎别无二致,如此巧合,当真是天地造物的玄妙。”
齐云执杯的指节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紧。尉迟卿立即放下银箸,紫眸望向长兄:“大哥……”
“莫要误会,”尉迟衍含笑摆手,语气温和依旧,目光却清明如镜,“只是这印记的形态、色泽,乃至其中流转的神韵,都与阿卿眉心这三片如出一脉,实在令人惊叹。”
齐云沉吟片刻,终是坦然相告:“不瞒殿下,此印自我化形之日便已存在,乃是桃花仙本源之显化。”他指尖轻抚眉心,语气带上些许恰到好处的困惑,“至于为何与太子殿下的印记如此相似,宛若同根同源……在下修行千年,亦未能参透其中因果。”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身为司掌情缘的仙君,他明晰自身根脚,却的确不知——不知为何这风月太子的眉心,会烙印着与自身本源如此契合的印记,宛若并蒂双生,隔着万丈红尘遥相呼应。
茶香袅袅间,齐云垂眸,浓密长睫掩去眼底深处的波澜。有些因果,或许早已超越仙家司缘的权能,沉甸甸地牵系着更为古老的宿命。
或许……这印记的背后,真相仍笼罩在一重连他也无法看透的迷雾之中,只待那个命定的契机,前来拨云见日。
尉迟衍若有所思地颔首,未再深究。倒是尉迟烈忽然开口,声线冷硬如铁:“不知仙君与阿卿相识多久了?”
“三哥,”尉迟卿微微蹙眉,“何须如此盘问?”
尉迟烈眸光一凛:“为兄关心弟弟交友,有何不妥?”
眼见气氛又起微澜,尉迟渊朗声大笑,红袖一拂,似要挥散这无形硝烟:“好了好了,小夜樱早已不是孩童,交个友人何须这般严审?”他凤眸流转,琉璃色的眼底光华闪烁,含笑望向齐云,语中却藏着针,“不过仙君若是敢欺负我们小夜樱……”
“二哥!”尉迟卿语气中带着几分被过度保护的无奈。
齐云执扇轻掩唇角,眼底笑意盈盈,如春水漾开:“二殿下多虑了。在下对子卿……唯有珍重之心。”
这话说得含蓄,然眸中情意却如月下桃溪,潺潺难藏。三位皇子皆是明眼人,岂会不解其意?尉迟渊眉梢轻挑,尉迟烈冷哼一声,唯独尉迟衍依旧温润如玉,只是执壶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眼底掠过一丝深意。
二皇子与三皇子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彼此都在对方眼中读出了同样的忧虑。
尉迟渊凤眸微眯,传音入密,声线凝成一缕:“这小凤凰出趟远门,竟叼回一枝灼灼桃花。玉衡国师那边……日后该如何交代?”
尉迟烈指节轻叩桌面,玄袍上的金线猛虎在烛光下若隐若现,仿佛随时欲扑而出:“国师尚在闭关,暂且不知。只是待他出关之日,若见殿下身侧……”
两人目光不约而同落向正在为齐云添茶的尉迟卿。太子殿下银发垂落肩头,侧脸在宫灯下柔和得不可思议,指尖与瓷杯相映成辉,全然不知兄长们心中的暗涌为何而起。
尉迟衍适时轻咳一声,温润如玉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寂,他为齐云续上一杯新茶,雾气氤氲了彼此的神情:“仙君尝尝这雪顶含翠,是阿卿平日最爱的。”
茶香袅袅间,一室灯火温馨,而关乎未来格局的暗流,已在这看似平和的笑语之下,悄然改道,奔涌向未知的前路。
宴席散后,尉迟卿亲自送齐云至相邻的漱玉居。此处虽不及栖凤宫主殿恢弘,却更显清雅别致,亭台水榭错落有致,雕栏玉砌在月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两人并肩而行,身影在青石路上缠绵交叠,恍若双生的玉树。
“抱歉,”尉迟卿忽然轻声开口,音色比夜风更清冽几分,“兄长们今日……有些失礼了。”
齐云折扇轻摇,扇面桃枝在月色下宛若活了过来:“何来歉意?兄友弟恭,其情可鉴。”他话音微顿,侧首看向身旁人,“倒是……大殿下先前提及的那句箴言,颇令人在意。”
尉迟卿紫眸流转,映着廊下宫灯,如同浸透星光的琉璃:“‘名中带云者,避让三分’?”
齐云颔首,桃花眼中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深思。他抬眼望了望中天那轮清辉皎皎的明月,转而温声催促,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呵护:“夜色已深,露重风凉,子卿该回去了。”
“……好。”尉迟卿于月洞门前驻足,银发在夜风中轻扬,拂过微凉的玉石栏杆。他顿了顿,才轻声道:“仙君,安寝。”
“安寝,子卿。”齐云执扇还礼,静立原地,目送那道清冷身影渐行渐远,衣袂飘飘,最终彻底融入月色深处,仿佛本就是月宫中人,偶然谪落凡尘。
廊下风铃轻响,叮咚如玉,仿佛在诉说着今夜未尽的话语,与来日方长的序曲。
翌日,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白玉棋盘上洒下细碎金斑。齐云指间黑子悬而未落,目光却早已凝在对座之人的眉间——那三瓣素白桃印清冷如雪,在晨曦中流转着微光,与他额间那一瓣,分明是同根同源,宛若天定。
桃花仙君唇角不自觉轻扬。这印记岂是偶然?分明是月老亲手系就的红线,是他守候千年的情劫昭彰。
“仙君在笑什么?”尉迟卿落定白子,紫眸微抬,清澈眼底映着些许疑惑。
齐云倏然回神,折扇轻摇,掩去眸中翻涌的情愫:“笑有人对弈不专,平白让我三子。”
尉迟卿耳尖悄然泛红,正欲辩驳,恰有宫娥捧着水晶盘翩然而至。盘中紫葡沾着晨露,圆润饱满,宛如一串串初凝的紫玛瑙,在晨光下熠熠生辉。
“子卿喜好此物?”齐云眉梢轻挑,未待应答已信手拈起一颗。
仙君十指如玉,剥葡的动作却行云流水,自成风韵。指尖轻巧一转,紫色外衣便如花苞般温柔绽开,莹润果肉完好落入青玉碟中,未损分毫,更未染指半分汁液。
尉迟卿一时怔然。他贵为太子,自幼受人侍奉,却从未见谁能将这般寻常琐事,做得如此……赏心悦目,风华天成。
“尝尝看?”齐云将玉碟推至他面前,眼尾漾开狡黠笑意,语带双关,“定然比旁人经手的,要甘甜些许。”
尉迟卿故作淡然执起银签,果肉入口的刹那,紫眸却蓦地一亮——清甜汁水在唇齿间迸开,其间竟还萦绕着一缕若有似无的桃花冷香,沁人心脾。想必是这桃花仙君,又暗施了些什么讨巧的法术。
“如何?”齐云含笑凑近几分,清雅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尉迟卿的耳畔。
太子殿下抿唇不语,面上依旧清冷,却不动声色地将那盛满晶莹果肉的玉碟,往自己手边挪了近寸。这细微的、带着独占意味的小动作,被齐云尽收眼底,仙君眼底笑意更深,又从盘中拈起一颗紫玉般的葡萄,指尖轻旋,乐此不疲。
日影渐斜,棋盘上早已胜负分明。尉迟卿连败三局,却浑然不觉懊恼——只因对座那人剥的葡萄太过清甜,竟让他忘了计较输赢,只记得唇齿间那缕化不开的桃香,与心头莫名的、温软的悸动。
“仙君这手艺……”尉迟卿望着眼前新堆起的晶莹果肉,忍不住轻声问道,“莫非是特意练过的?”
齐云指尖微滞,一滴清透的葡萄汁顺着修长指节滑落,在白玉棋枰上洇开小小的深色痕迹。他垂眸浅笑,声音里揉着千年的风霜与等待:“是啊,练了千年,只为等一个人。”
话音虽轻,却如石子投入静湖,在尉迟卿心弦上荡开圈圈涟漪。太子殿下匆忙递过一方素白丝帕,指尖相触的刹那,似有微电流转,两人眉间的桃花印记竟同时泛起一层莹润光华,转瞬即逝,却烙印在彼此眼底。
齐云眸色转深,心中愈发清明如镜——这哪里是什么劫数?分明是天赐的缘分,是早已写定的命轨。能伴于这只小凤凰身侧,纵是剥葡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也甘之如饴,宛若修行。
“仙君……”尉迟卿欲言又止,夕照为他周身镀上柔和光晕,银发流淌着蜜色的光泽。
齐云忽然倾身,用那犹沾着葡萄清甜与桃花冷香的指尖,极轻地点在他眉心那三瓣烙印之上:“子卿可知,这印记从何而来?”
尉迟卿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和问题问得一怔,轻轻摇头,紫眸中带着纯粹的困惑,却并未避开这略显僭越的触碰。
他顿了顿,音色清越,如泉击玉:“正如仙君与生俱来一般,我眉间此印,亦是天生地成,自诞生时便在了。”
话音落时,晚风穿过廊下,温柔拂动二人银发,使之在夕照中难分彼此地交织。他们额间的桃花印记在暖光下莹莹生辉,流光溢彩,宛若同枝并蒂、相依而存的双生花。
齐云凝视着眼前人,千年修行中见过的万千景象、无边风月,此刻皆化作虚无。原来有些缘分,早在前世、在神魂深处,就已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传说上古时期,有只白鹿最是痴爱桃花。”齐云声线低沉下来,如拨动一张沉睡的古琴,弦音娓娓,“某年隆冬,雪覆千山,万物寂寥,它以角破开三尺寒冰,踏过凛冽冻土,历尽艰辛,只为给心上人衔来天地间第一枝凝着生机与血色的春桃……”
殿外,几个胆大的宫娥悄悄窥望着室内景象,忍不住交头接耳,声如蚊蚋。
“快看,仙君又在为殿下剥葡萄了……”
“这已是今日的第三盘了吧?”
“嘘……小声些,你们看太子殿下的耳尖……”
尉迟卿确实感到耳廓阵阵发烫,绯红难以自抑。不知是因那白鹿痴情寻桃的古老传说,还是因仙君愈发贴近的、带着桃花暗香的气息。当那修长指尖再次递来一颗剔透的果肉时,他竟鬼使神差地微微俯首,就着齐云的手,轻轻含住了那抹清甜。
唇瓣不经意间擦过微凉的指尖,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两人同时一怔,时间仿佛在此刻凝滞。
“甜吗?”齐云喉结微动,嗓音染上几分不易察觉的沙哑。
尉迟卿倏然垂眸,长睫如受惊的蝶翼般轻颤,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声音轻得几乎化在风里:“……嗯。”
这一刻,什么“名中带云需避让”的古老箴言,什么千年情劫的宿命论调,皆被齐云抛诸脑后,消散于九霄云外。他只愿以神魂起誓,永生铭记太子殿下此刻的模样——银发如月华流泻,紫眸因赧然含雾,淡色的唇上沾着一点晶莹汁水,愈发显得饱满,而眉间那三片桃花印,也因这份难得的羞赧而灼灼生辉,胜过世间万千春色。
仙君心底忽然生出无尽贪念,只盼着眼前这盘紫玉般的葡萄,永远也剥不尽,这只清冷又纯挚的小凤凰,永远会就着他的手,吃下他亲手剥的这份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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