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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殊荣与共

翌日清晨,栖凤宫的宁静被一位不速之客打破。

尉迟渊踏着晨露步入雪鸢殿,未等宫人通传,只与侍立门边的润绥交换一个眼神,便径自掀开珠帘闯入内室。

殿内幽静,一缕篆香在熹微晨光中缠绵盘旋。鲛绡纱幔如流云垂落,隐约可见帐中沉睡的身影——少年太子银发迤逦枕上,宛若一幅被晨露浸染的画卷。

二皇子緅色的唇角无声扬起,悄然走近榻边,俯身凝视那张沉静的睡颜。

那双惯常清冷的紫眸此刻安然闭合,长睫似栖息的银蝶,在玉白面颊投下淡淡阴翳。沉睡中的他褪去了平日的疏离,眉眼间竟透出几分罕见的柔软,教人无端心生怜意。

绯色广袖如一道血痕掠过空中,尉迟渊已悠然落座榻边。目光流转间,倏然定在旁侧那张“清”琴上,琉璃般的凤眸骤然深沉。

尉迟卿银睫轻颤,甫睁眼便坠入那双深邃的凤眸。破晓的天光透过雕窗,恰好映在尉迟渊眼尾那点朱砂痣上,恍若雪地里骤然绽开的红梅。

“……二哥?”他微微侧首,嗓音还带着初醒的沙哑,“你怎么在此?”

“自然是来寻我们小夜樱……”尉迟渊唇角弯起温柔的弧度,指尖轻巧地将黏在少年颊边的银发掠至耳后,“这些时日你不是修炼便是习琴,二哥想见你一面都比登天还难……只好趁早来守株待兔了。”

尉迟卿微微一怔,随即唇角漾开清浅弧度,紫眸中流转过一丝了然笑意:

“二哥这是……想我了?”

尉迟渊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昳丽面容倏然绽开一抹惊心动魄的笑,恍若红莲在夜色中灼灼盛放。

“这般明显么?”他指尖缠绕着少年一缕银发,嗓音浸着慵懒的甜意,“我们小夜樱可不能偏心……总陪着仙君修行,倒把亲哥哥晾在一边了?”

银发被轻轻牵扯,尉迟卿顺势侧首,紫眸里漾开一泓清浅笑意。他忽然抬手握住尉迟渊作乱的手腕,冰凉的指尖不偏不倚抵在对方腕间跳动的脉搏上。

“那二哥今日想如何?”少年嗓音还带着初醒的慵懒,却似羽毛轻搔心尖,“练剑?听琴?还是……”

他忽然倾身靠近,清冽的冷香无声漫入兄弟之间的方寸之地。

“要像小时候那样,让我替你绾发?”

殿外晨光熹微,一枝白樱探进窗棂,在二人交叠的衣袂上洒落细碎花影。

尉迟渊含笑应允,琉璃眸底却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暗色。

所谓“小时候”,不过是他十五岁那年——对这位年仅十七的太子而言,他们之间几乎从未有过真正懵懂无知的幼年时光。那十二年漫长的沉睡,如同一道无形鸿沟,将最寻常的童稚岁月彻底隔绝。

太子殿下已端坐起身,执起玉梳,指尖缠绕着月华般的银发,为他那位朱雀化的兄长细细梳理翎羽。

赤焰流转的羽翼在晨光下泛着金红光泽,映得尉迟渊眼尾那点朱砂痣愈发灼艳。凤凰为朱雀理羽,本是天地伦常——偏这朱雀要化作人形,慵懒地枕在他膝上。绛红衣襟散乱,眸光流转间三分醉意七分风流,倒比原形更添几分惊心动魄。

玉梳悬在半空,尉迟卿指尖微滞。

晨光漫过交织的银发与赤羽,将尉迟渊衬得宛如醉卧云霞的神鸟——朱砂痣似心头血凝就,半敞襟口下锁骨蜿蜒如蝶翼,连那慵懒睨来的眼风都浸着三春桃色。

这艳色太浓,太烈,像淬了毒的鸩酒,教清冷如雪的凤凰一时不敢沾唇。

梳齿终究轻轻落下。

只是尉迟卿的动作比先前更缓,更轻,仿佛触碰的不是兄长墨发,而是稍纵即逝的朝露,是淬了晚霞的琉璃。他指尖掠过尉迟渊耳际时,能清晰感受到肌肤下流动的温热生机,与那身红衣一般灼人。

“小夜樱今日手法格外温柔。”尉迟渊阖眼轻笑,喉结在晨光中划出一道流畅弧度,“倒让二哥想起你初醒时,连梳子都握不稳的模样。”

这话里藏着唯有他们知晓的旧年光景——那时尉迟卿刚从十二载沉眠中苏醒,连指尖都凝着冰霜之气。是尉迟渊执着他的手,从梳理那头月华般的银发起,一寸寸教他重拾人世的温度。

殿外忽有风来,卷着几片绯樱拂过兄弟二人交叠的衣袂。尉迟卿垂眸,望着掌心流转的银发与墨发,忽然觉得这艳色虽浓,却也是他荒芜岁月里,最早燎原的那簇火。

日光彻底笼罩殿宇,为相倚的二人镀上流金轮廓。

最后一缕墨发自玉梳齿间滑落,如云瀑垂落尉迟渊肩头。少年太子指尖轻抚过梳理整齐的发丝,晨光在光滑的发缕间流转,宛若为墨色云锦缀上暗纹。

“好了。”他轻声开口,似怕惊扰这晨间难得的静谧。

尉迟渊抬手抚过鬓边,触到一丝不苟的发束,琉璃眸中漾开笑意。他并未起身,反而就着倚靠的姿势仰首望去,朱砂痣在曦光中灼灼如焰:

“小夜樱的手艺……愈发精进了。”

风自雕窗潜入,携着满庭晨露与花香,悄然漫过兄弟二人相叠的衣袂。

“是二哥教得好。”

少年音色清泠,银睫低垂,目光静澈地落在他身上,宛如初雪映照晨光。

尉迟渊轻笑一声,不再逗弄,径自起身。绛红衣袂如流云拂过榻边,他目光转向静置一旁的古琴:

“听说……你带回了一把琴?还是乐仪古国的遗物?”

晨光流转,悄然漫过殿内那张栗色古琴,最终停在琴尾的刻痕上——“伊弦”二字在曦光中若隐若现,恍若被岁月擦亮的低语。

尉迟卿眼帘未抬,只淡声道:“嗯。也算有缘。”

他声音清冽如泉,目光却已落向那张琴。琴身沉静,唯有那二字在光中浮动,像一段尘封往事悄然苏醒。

尉迟渊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琉璃般的眸底掠过一丝了然。他唇角微扬,笑意如春水漾开,却未达眼底:

“看来这缘分……比寻常的机缘巧合,要深得多。”

尉迟卿容色未改,“无论是宿命牵引还是偶然相遇,既然让我遇见,我便不会转身。”

语声平静,却似深潭投石,紫眸中流转的辉光比往日更加沉静坚定。

尉迟渊凝视着他,昳丽的眉目间笑意渐深。他忽然抬手,指尖轻拂过少年鬓边一缕银发,声音沉入风中:

“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

“纵是深渊,”尉迟卿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如刻,“我也要亲眼看它到底有多深。”

殿内一时寂静,只余晨风拂动纱帘的细响。尉迟渊收回手,琉璃眸中情绪几度流转,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我们小夜樱……果真长大了。”

他指尖轻拂过少年肩头不存在的尘埃,声线温醇:“之前你从墓穴归来,二哥有要务在身,未能替你分担半分。如今你只管向前,二哥在这儿。”

这话音极轻,却如石入静湖,在尉迟卿心底漾开圈圈涟漪。他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雪夜,也是这双手为他系上第一件御寒的斗篷——那时他刚从漫长沉睡中苏醒,对这世间满怀戒备,唯有这道红色身影,如焚尽九天的烈焰,执意闯入他被苍茫白雪覆盖的世界。

“二哥……”他轻声唤道,紫眸中的冰雪似被春风拂过。

尉迟渊却已转身走向殿门,绛红衣袂在晨光中翻飞如燃烧的火焰。行至门前忽又驻足,侧首回眸时,眼尾朱砂痣灼灼生辉:

“记住,纵是深渊——”

“也有二哥陪你一起闯。”

余音未散,人已消失在鎏金殿门外,只留满室晨曦静静流淌。

殿外,玉衡国师与那道绛红身影擦肩而过,冰蓝眸中似有雪光轻转。他目光掠过尉迟渊离去的方向,终是静默无言。

润绥见那道清冷身影步入殿内,当即垂首行礼:

“国师。”

玉衡踏入殿中,周身仿佛携着一缕清寂月色,整个雪鸢殿都笼罩在朦胧霜华之下。

“师尊。”尉迟卿紫眸微动,望向那双洞彻世情的冰蓝眼眸,“您来了。”

玉衡静立片刻,目光掠过少年肩头,最终落在那张“清”琴上。他未问二皇子来访之事,也未评兄弟对话,只是缓步近前,指尖虚抚琴身:

“琴魂哀而不怨,弦音凝而未绝。”声线清寒如碎玉叩冰,“你既闻其过往,当知——有些因果,避不开。”

尉迟卿抬眸:“师尊也知晓伊弦之事?”

“众生悲欢,皆映星轨。”玉衡袖中手指轻抬,一点冰蓝流光没入琴身,“然星轨可测,人心难量。你欲续这段未了之缘,可知要付出何等代价?”

殿外风起,落樱叩响窗棂。少年太子垂眸凝视琴头那不谢的昙花,声音轻而坚定:

“既承此因果,万般代价,甘之如饴。”

玉衡眼底霜雪微融,转身望向殿外流云,任晨光为墨发镀上清辉:

“既然如此,三日后子时,带琴至观星台。”

“是。”尉迟卿颔首。

那双冰蓝眸子凝视他许久,终是抬手,指尖在他眉间三片雪色桃印上轻轻一点。清冽灵流如雪水灌顶,倏然没入灵台。

未再多言,清寂身影已化作点点冰晶消散在晨光里,惟余雪松冷香久久萦绕。

少年轻抚眉间,感知着那缕尚未平息的清凉在神魂中流转,紫眸中若有所思。

殿内重归寂静,唯余琴头那缕昙花冷香,与师尊留下的雪松清气交织缠绕。

尉迟卿独坐案前,指尖虚悬琴弦之上,终未落下。脑海中纷至沓来的遗憾与抉择,最终沉淀为仙君那四句诗的重量。

“纵使相逢应不识,墨染相思……无人知。”

他低声吟哦,紫眸中流光暗转。这些跨越时空的遗憾,皆因未及时言明。他忽然很想见封绝——一种纯粹的、源于此刻心潮涌动的想望。

心意既定,银发少年起身离了栖凤宫,径直向雷霆殿走去。晨光为他身影勾勒出清寂轮廓,衣袂拂过石阶时,惊落几片沾露的樱花。

煜宁殿外,百年樱树经风一拂,便簌簌落下漫天花雪。值守宫人与侍卫见银发少年迤逦行来,皆垂首静立,姿态恭谨却无一人通传阻拦——宫中尽知陛下亲谕:太子觐见,无论何时皆可直入内殿。这般殊荣,连皇后与诸位皇子都未曾得享。

雷霆殿内檀香袅袅,封绝端坐于紫檀御案之后,朱笔轻移。尉迟卿在殿门处驻足,未依臣礼叩拜,亦未出声,只静静凝望那盏自己亲手换上的长明灯如何将父皇玄色的身影投映在宫砖上。

封绝并未抬头,低沉的嗓音却已穿透寂静精准落在他耳畔:“既来了,还站着做什么。”

不是疑问,是陈述。纵然不抬眼,他也总能感知他的存在。

这便是父皇予他的特权——见君不礼,直陈心意。

尉迟卿这才缓步上前,径直绕过御案走到他身侧。目光掠过封绝玄色龙袍的衣襟——那里本已平整得一丝不苟。

可他依然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并不存在的凌乱,动作自然如整理自身仪容,专注似拂去琴弦微尘。

封绝执笔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朱砂在奏疏上洇开一道深痕。他缓缓搁下笔,抬眸看向身侧的儿子。鎏金眼眸在宫灯下如沉寂的熔岩,深邃地映出少年银白的身影。

他没有制止这逾越的举动,甚至未显露半分讶异,只是默许那微凉的指尖在自己龙袍上停留——仿佛那象征无上权威的玄色衣襟,本该为他而展。

“父皇,”尉迟卿开口,清冽嗓音在深宫寂静里显得格外直接,“儿臣昨夜,听了一个关于遗憾的故事。”

他将伊弦与楚澈的宿命、沧夜无言的守望,化作寥寥数语,最后轻诵出仙君那四句诗。

“……情如昙花未及绽,人似清风已长逝。”话音落下时,他收回手,紫眸静静望入那片鎏金色的深海,“父皇,这世间遗憾,是否总是多于圆满?”

问得僭越,问得不像太子该对君王说的话。但此刻他只是尉迟卿,在向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求索一个答案。

封绝静默地听着,面上波澜不惊,唯有在听见那四句诗时,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冰面裂痕般的微光。他避开了那个关于遗憾的宏大概问,反而沉声问道:“你待如何?”

尉迟卿迎着他的目光,不曾闪躲:“儿臣不愿留下这般‘无人知’的叹息。”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沉静,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无论未来是冰山或是深渊,若心有所念,必不容它湮灭于沉默,失落于时光。”

这番话,说得僭越,大胆,不像儿子对父亲该有的言辞。但从他口中说出,却如此自然,仿佛本该如此。

封绝凝视着他,久久未语。殿内只余灯花轻爆的微响,与彼此交错的呼吸。

良久,帝王几不可闻地低哼一声。那声息里辨不出喜怒,却绝非斥责。他抬手,并非君王抚慰臣子,也不似父亲疼爱孩儿,只是极轻、极快地用指背拂过尉迟卿的脸颊。

那触感一掠而过,带着帝王指尖特有的微凉与薄茧的粗糙,却如星火骤燃,瞬间熨烫了少年的肌肤。仿佛在这被礼法权势冰封的王座上,悄然撬开了一道透光的缝隙。

“小小年纪,思虑倒重。”封绝的声音依旧低沉,但那惯常的凛冽寒意,此刻却被殿内暖光与少年炽热的心意悄然融解,流露出内里更为深沉的、近乎温和的底色,“既知其憾,便勿重蹈覆辙。”

没有明确的赞许,亦无直接的认可。但这句“勿重蹈覆辙”,在这见君不礼的寂静独处中,已是默许,甚至是一种无声的、只存于他们之间的承诺。

尉迟卿紫眸中瞬间漾开明亮的光彩,恍若将漫天星辰都敛入了眼底。他没有谢恩,亦未多言,只是唇角微扬,那清浅的弧度里,盛满了无需言说的了然与坚定。

封绝目光掠过少年映着灯火的银睫,玄袖轻拂,案前朱笔奏疏便已被整齐移至一旁。

“卿儿既然来了,便陪朕用膳罢。”

话音方落,早有侍者悄无声息地奉上食案。琉璃盏中盛着新摘的白樱冻,玉瓷碟里摆着少年素日偏爱的清蒸鲥鱼——分明是提前备好的模样。

尉迟卿抬眼望向父亲,鎏金眸中依旧沉静如渊,可那案上氤氲的热气,却让周遭凛冽的空气都变得温软起来。

尉迟卿端坐案前,紫眸掠过满桌珍馐,忽而抬眼:“父皇,今日怎不见樱花酥?”

封绝执箸的手微微一顿,鎏金眸缓缓抬起。

——分明是这小凤凰前几日窝在榻边,捏着银发尾梢嘀咕甜食害他真身都飞不利落。

帝王目光扫过少年清瘦的腕骨,不动声色地将一碟鲥鱼推向前。莹白鱼肉上散落着细碎花瓣,正是栖凤宫外新采的晚樱。

“御医说了,”他声线沉静,“习琴练字时,饮食宜清淡。”

雪色睫毛轻轻一颤,尉迟卿望着那碟精心剔刺的鱼肉,唇角无声地弯了起来。

一旁侍立的越影垂首屏息,肩头却几不可察地轻轻颤动。

他想起太子初醒那两年,陛下每每瞧见少年单薄的身形,总要蹙眉。那会儿御膳房变着法子呈上各色甜糕,帝王甚至亲手将蜜渍梅子喂到那双淡色的唇边,只盼着能将人养出些圆润柔软的轮廓。

封绝眼风如刃,自案前掠过。越影当即垂首屏息,连衣料摩挲声都消弭在顷刻之间。

尉迟卿指间玉箸微滞,紫眸望向殿外重重宫阙。那些被甜香浸透的岁月里,御厨们呈上的食盒在庑廊下排作长龙,连司膳女官梳发时都要对着妆镜叹息——玉梳上缠绕的青丝一日多过一日。

“难怪。”银箸轻敲莲纹瓷碟,少年眼尾曳出一线流光,“近来见司膳大人冠帽旁的珠穗,竟比往昔多垂三寸。”

封绝掌中九龙杯倏然凝滞,鎏金瞳底似有日影沉浮。越影将唇抿作苍白的线,肩头宫绦却泄露了细微的震颤。

玄色广袖拂过玛瑙碟,松香漫过少年微扬的唇角。封绝执玉著布菜的动作未停,声线似雪落金铃:

“若非朕的凤凰儿眼界高悬九霄,寻常珍玩岂配入你法眼。”

碎玉般的尾音尚未坠地,侍立珠帘后的宫人已将身形没入烛影深处。越影盯着青金石砖上摇曳的衣香鬓影,忽然觉得陛下这般语气,倒像是将稀世明珠托在掌心的收藏家,非要引得四海来朝,才肯稍稍展露宝光。

尉迟卿执起青玉匙,半勺樱花冻在勺中轻颤,映出他泛红的耳廓,如初绽的桃瓣。

午后的光晕在鎏金漏刻中缓缓沉淀。少年斜倚沉香木榻,银发似月华流泻,被暖阳镀成一片朦胧的光绢。书页翻动间,细尘翩跹,如碎金浮跃于光柱之间。

御案后偶有朱砂御笔划过宣纸的轻响。封绝抬眸时,鎏金瞳孔里便盛满一窗云影天光,与云影深处那只栖在光瀑中的凤凰儿。

两人气息在檀香中交织,虽未交一语,却似已对答千言。

殿外廊下,两个小宫女挨着朱漆柱悄声低语。

“瞧见没?今日的茶点又原样撤下来了。”柳绿比甲的少女探头望了眼紧闭的殿门,“陛下批折子时向来不让人近前,偏生太子殿下在里头就……”

“早上我当值时瞧得真切,”鹅黄衣衫的压低嗓音,“太子殿下径直走进去了,连通报都免了。陛下从奏折里抬眼,眉峰都没动一下呢。”

琉璃檐角风铃忽响,两人慌忙噤声垂首。待掌事女官绛紫色的裙裾掠过金砖,柳绿比甲才抚着心口轻叹:

“这位小殿下啊……”

未尽之语散入初夏熏风,唯见宫墙边石榴花簌簌摇落,恍若谁失手打翻了胭脂匣。

柳绿比甲的忽然抿唇轻笑,眼波朝殿内流转:“到底是咱们举国上下娇养的……”

话音未落,鎏金殿门悄然开启。玄色衣摆如夜云掠过朱槛,惊得她们伏跪在地,连呼吸都屏住。

封绝垂眸凝视怀中熟睡的银发少年,指尖轻拢滑落的云锦披风。玄色广袖如垂天之云,将那张恬静睡颜温柔笼入怀抱的阴影。转身时衣袂拂过沉香,荡起的微风轻软得能托起初绽的兰瓣。

越影无声挥退众人。宫娥退至珊瑚柱后,临去前瞥见帝王小心调整臂弯的姿态——仿佛他托着的,是流光凝就、一触即散的旷世珍宝。

暮色渐染宫檐,封绝将少年稳稳抱往内殿。云锦衾被如流霞覆落,帝王俯身掖紧被角时,玄色衣袖掠过少年凝着月华的睫,似夜风轻抚沉睡的银河。

待帝王重回御案,未过多久,便见摄政王尉迟枫翩然而至。一袭青衫衬得他身姿清越如玉山将倾,眉目似敛尽江南烟雨,通身却萦绕着雪岭寒泉般的清冽气韵。

二人议罢政事,尉迟枫目光若有所感地投向内殿深处。墨玉般的眸中掠过一丝了然,原本紧抿的唇线不觉柔和了三分,恍若春风拂过凝冰的湖面。

封绝抬眸与他视线相接。刹那间,鎏金瞳与墨玉眸在空中交汇,恍若日月同辉,无声映照着那抹安卧于云锦深处的银辉。

尉迟枫唇角噙着似有还无的笑意:“皇兄打算何时召小烈回宫?”

语似关切,尾音却悬在半空,如游丝飘转。唯独那声“皇兄”,如石入寒潭,在帝王鎏金眸底漾开细微的涟漪。

封绝指节轻叩紫檀案几,声沉如玉:“且看他如何自处。”

“也罢。”摄政王广袖微拂,笑意如春冰初融,未尽之言皆敛于长睫垂落的阴影中。

“另有一事——”尉迟枫忽而抬眼,语意如云间隐雷,“近日朝议如潮,皆言皇子封地之事……不可久悬。”

他声线依旧清越,却似玉磬轻击时震开的裂痕。殿内烛火为之摇曳,连鎏金漏刻的滴答声都仿佛凝滞。

封绝指间玉笔未停,朱砂在奏折上洇开一抹血色。越影垂首屏息,听见帝王的声音如古井无波:

“与其在封地一事上空耗唇舌,不如归家教子。或许——”笔锋陡转,割裂纸上游云,“下一处封邑,就落在他们族谱之上。”

殿外忽起风声,卷着残石榴瓣扑上琉璃窗。越影看见陛下唇畔似有寒梅绽雪,那抹笑纹转瞬没入玄衣龙纹的阴影里。

尉迟枫微微颔首,玉冠垂下的青丝在颊边轻荡,宛若墨笔在宣纸上勾勒出的写意云纹。他唇畔浮起清浅弧度,眸中神色却似深潭映月——看似澄明如鉴,实则隔着一重氤氲雾霭。

这一颔首之间,已将方才的暗涌机锋,尽数化作君臣心照不宣的契阔。

待到月华浸满丹墀,尉迟卿终于在烛影摇曳中转醒。他整理衣襟步入外殿,见封绝仍在御案前执笔凝神,鎏金眸在宫灯映照下如沉淀千年的琥珀。

“……儿臣今夜便不叨扰了。父皇也请早些安歇。”他立于玉阶之下微微欠身。银发如月华流泻,紫眸里还漾着初醒的薄雾,似朝露未晞时绽放的睡莲。

封绝凝视他片刻,忽然抬手将少年颊边银发掠至耳后。一声几不可闻的“嗯”落在寂静里,帝王已重新执起朱笔。可那蘸满朱砂的笔锋,竟在奏疏上方悬停良久。

尉迟卿知道,有些东西已然不同。白日里那番依托于特权说出的“大逆不道”,竟似春风化雪,将萦绕在帝王周身的孤寂凿开了一道微光。

他转身踏出雷霆殿,衣袂翩跹如揽月华。回首望去,那灯火通明的殿宇在夜色中宛如琉璃盏,而“见君不礼”的特权,正是父皇为他辟出的自在天地——许他以本真之姿,行不负相遇、不负己心之路。

殿内,封绝在少年身影消失后许久未动。朱笔终是落下,在“准”字旁晕开殷红如血的涟漪。鎏金眸底冰封的暖玉悄然碎裂,映着满殿烛火微微摇曳。

他缓缓抬起方才拂过少年银发的手,指尖在宫灯下仿佛还萦绕着那一触即离的微凉。这感觉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陌生的是竟有人敢这般靠近九重御座,熟悉的是这恰似冰封权座上久违了十多载的人间烟火。

“小小年纪……”

他再次低语,这回那浸透寒意的声线里,竟染上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与欣慰。疲惫于这双执掌乾坤的手终究要松开缝隙,由着雏凤去迎击风雨;欣慰于这只从冰封中苏醒的凤凰,羽翼未丰却已心志峥嵘。

目光掠过御案堆积如山的奏疏,象征无上权柄的朱笔静置一旁。此刻它们带来的重量,竟比往日更沉。

他并非畏惧放手之险,而是……

而是忽然明悟,那句“不愿留下‘无人知’的叹息”,何尝不是横亘在他心头万古的巨石?他赐予尉迟卿“见君不礼”的特权,何尝不是在给自己一个打破坚冰的契机——一个不必永远端坐九重之上,也能被清冽冷香悄然靠近的可能。

夜风拂过殿内长明灯,烛影在帝王玄衣上摇曳如泣。原来他筑起的高墙,始终为那缕月华留着一道缝隙。

“凤凰儿……”

一声低沉的叹息终于逸出唇角,消融在寂静的殿宇中。

“飞吧。”

“朕的苍穹……足够广阔。”

窗外,月上中天,清辉静谧绵长。那超越君臣的殊荣,此刻化作最深沉的守望与最无言的承诺。他允他翱翔,也必将为他兜底万钧。这便是帝王之爱——冰冷权柄之下,最炽热的内核。

有的成长需要放手。而这位执掌乾坤的帝王,正在学着为他的凤凰,留出整片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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