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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与君同

无数张古琴,被极其珍重地安置在特制的琴架、光滑的石台、或是缠绕着嫩绿花藤的秋千之上,遍布山谷的每一个角落。它们形制各异,材质不同,有的镶嵌螺钿,华美非凡;有的木纹古朴,沉淀岁月;有的保存完好,有的则带着明显的残痕,仿佛刚从战火或时光的废墟中被拯救出来。但无一例外,每一张琴都被打理得一尘不染,琴身温润,仿佛刚刚被主人以最虔诚的心意精心擦拭保养过。琴弦在透过纷扬樱瓣缝隙洒下的柔和天光中,泛着幽幽的、如同泪光般的金属或丝弦光泽。

尉迟卿的目光缓缓扫过这漫山遍野的琴,紫眸中难掩惊愕。以他的眼力,轻易便能分辨出,这些琴的年代跨度极大,其中最古老、气息最沉凝的几张,其制式与隐现的灵力纹样,赫然可以追溯到两千年前——那正是乐仪古国鼎盛,伊弦与楚澈存在的时代!甚至可能更早!

“清”琴在他怀中发出了比在落鹰涧时更加强烈的嗡鸣,那不再是单纯的悲切,而是一种近乎归家的激动与深沉哀伤交织的复杂颤音,琴弦微微发热,仿佛在与谷中这无数的“同伴”进行着无声的共鸣与泣诉。

齐云粉眸微眯,神识如最细腻的网,细细扫过整个山谷的一草一木,一琴一弦。半晌,他收回神识,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惊奇:“好强大的执念……好精妙的时空禁制!子卿,这里并非幻境,而是一处被某人以无上执念与力量,强行从现实时空中割裂、扭曲并永恒固化的‘领域’。”他指向那永不凋谢的樱花和违背北境常理的盎然生机,“维持这一切运转的核心,并非灵力,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守护意志。守护这些琴,守护这片只为它们存在的‘永恒春天’。”

是谁?

究竟是谁,拥有这般逆转时空、抗衡法则的伟力,却又怀抱着如此沉痛、近乎殉道般的执念,在此地,为琴独辟了这一方永恒的春天?

这漫山遍倪的古琴,是珍藏,是衣冠冢,抑或……是一座无言的纪念碑?

是为了铭记那一段被风沙掩埋的过往?

是为了偿还那一笔永世难清的旧债?

还是说……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一个渺茫得近乎绝望的、跨越千年的等待?

尉迟卿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他抱着嗡鸣不止的“清”琴,如同持着一枚通往真相的钥匙,缓步走向山谷深处。他强烈地感觉到,那个他们一直在追寻的答案,那个可能与玄衣人、与楚澈将军、与伊弦的牺牲息息相关的核心秘密,就隐藏在这片绚烂樱花与无声古琴构筑的奇异世界的尽头。

而此刻,山谷中心,那张最为古老、气息也最为沉凝的七弦琴,琴弦无风自动,发出了一声空灵、悠远,仿佛穿越了千年时光的轻响,像是在迎接故人,又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一段被尘封的往事。

踏入这违背常理的樱花琴谷,感受着那弥漫在每一寸空气中的、精纯到化不开的执念与守护意志,再结合眼前这数以千计、被珍藏了漫长岁月的古琴,尉迟卿脑海中关于乐仪古国的记忆碎片骤然拼合,焕发出全新的、令人心惊的意义。

他想起关于乐仪古国的记载——

此国以乐为尊,乐师通过音律沟通天地法则,最高乐师地位仅次于国君。《兰陵破阵曲》在伊弦的琴音下能调动三军士气,《回春调》亦可抚平沉疴,《万物生》甚至曾令千里荒漠焕发生机。先王曾言“得伊弦者得天下” ,列国使节常以重宝求其一曲而不得。楚澈虽为护国大将军,战功赫赫,但在朝堂排位上,需向伊弦行礼。当初他求娶时,老丞相曾怒斥 “堂堂国乐师岂可下嫁武将” ,这并非简单的门户之见,更是这个国度 “文乐高于武力” 核心价值观最极致的体现。

在这个国度,乐师,尤其是伊弦这样的国乐师,代表的不仅是艺术,更是沟通天地的权柄、是国家祥瑞与力量的象征。他的婚姻,从来就不只是个人之事,而是关乎国体与道统的政治事件。

而伊弦天生“七窍琴心”,能感知万物情绪波动。战场上他能听出士兵心中最深的牵挂——故乡母亲的低语、窗前恋人的承诺、稚子无邪的笑语——再通过琴音将这些最柔软的情感共鸣、放大,最终转化为磅礴不屈的战斗意志。这种近乎神迹的感知力,也让他早在初见时,就看穿了楚澈那身冰冷玄甲之下,深藏的、不为人知的旷世孤独。

更重要的是,此国的军人,对抗的也并非是寻常敌国的军队,而是……妖魔!将军本身,亦非凡俗——他身负灵脉,有灵力傍身!

是了!

正因楚澈身负强大灵脉,拥有超越凡俗的力量与寿命,他才能成为护国大将军,与那些来自异界的可怕妖魔抗衡!这或许也正是老丞相认为“文武殊途”、极力反对这桩婚事的深层原因之一——两者力量本源不同,道亦不同。

那么,当年楚澈所中的“断魂散”,恐怕也绝非寻常人间剧毒,而是专门针对他这种灵脉体质、甚至可能混合了妖魔本源的诡异诅咒!伊弦去求药的那位与梼杌相关的谷主,其力量属性与妖魔同源甚至更为古老霸道,他赐予的“仙药”,能逆转“断魂散”的必死之局,但其代价……

一个清晰而震撼的推论,如同划破暗夜的闪电,在尉迟卿心中轰然炸响,照亮了所有迷雾:

这处遗世独立的樱花琴谷,这永不凋零的春日,这数千张被珍藏的古琴……这近乎偏执的守护与无尽的等待……

只能是楚澈将军的手笔。

唯有身负灵脉、承受了“仙药”反噬而获得某种“不朽”的他,才拥有缔造并维系这片秘境的力量与时间;唯有对伊弦刻骨铭心、至死不渝的眷恋与愧疚,才会让他选择以伊弦最挚爱的“琴”来填满此境,固执地守护着它们,如同守护那个再也触不到的魂魄。

他确实还活着。梼杌的“仙药”延续了他的生命,却也施加了最残酷的代价——以血肉之躯,承永恒之寿。

他无法衰老,无法逝去,只能眼睁睁看着故国在烽烟中倾覆,挚爱在怀中凋零,而后独行于漫漫时光,承受记忆无休的鞭笞与永恒的孤寂。

而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以这被诅咒的、依旧强大的灵力,在此地筑起一方永恒之境,将他所能寻到的、所有承载着乐仪古国记忆、伊弦琴音余韵、乃至那段铁马金戈岁月的古琴,尽数珍藏于此。再以他所能想象的、最极致的美好方式——一个永不落幕的樱花春日,小心翼翼地守护起来。

这既是他无声的纪念,是他不灭的哀思,也是他在这无尽的生命长河中,为自己寻得的……唯一的意义与凭依。

“仙君,”尉迟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颤,他看向齐云,紫眸中映着这绚烂而悲壮的景象,“我想,我们找到的,不是线索,而是……楚澈将军本人,以及他为自己选择的、永恒的归处与囚笼。”

齐云粉眸中光华流转,他缓缓点头,目光深沉地扫过这漫山遍野的琴与花,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肃穆与慨叹:

“以不朽之躯,守刹那之音……好一个楚澈,好一个……‘长生之苦’!”

就在这时,山谷最深处,那张最古老、气息最沉凝的古琴旁,樱雨微旋,仿佛连风与光都为之凝滞。一道玄色的、无比凝实的身影,缓缓自纷扬的花雨中步出,踏在落英铺就的地面上,无声无息。

正是他曾在杏花斋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玄衣人。

他的面容清晰,与尉迟卿在幻境中所见一般无二,正是楚澈将军。岁月未曾在他脸上留下衰老的痕迹,俊朗依旧,但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能洞察战场瞬息万变的眼眸,此刻却如同被千年风雪侵蚀过的深潭,盛满了时光也无法稀释的疲惫、刻骨的孤寂与……一丝在触及尉迟卿怀中“清”琴时,骤然掀起的、无法抑制的深沉悸动与痛楚。

他望着尉迟卿,或者说,是穿透了时空,死死凝视着那具与他记忆深处一般无二的“清”琴,嘴唇微动,一个跨越了千年时光、干涩而沙哑得几乎陌生的声音,终于在这片由他亲手缔造的永恒囚笼中响起,带着一丝几乎不敢置信的、细微的颤抖:

“你……带来了他的琴?”

这一声询问,轻若樱落,却重如千钧,承载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期盼与恐惧。

尉迟卿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清”琴传来的、如同心脏搏动般的悲喜震颤。他迎着那道交织着无尽痛苦与微弱希冀的目光,缓缓地、郑重地颔首。

“嗯……”

这声轻应,像一把精准的钥匙,插入了锈蚀千年的锁孔。

下一刻,尘封了千年的、最残酷的真相之门,即将被彻底打开。

而后,他们就明白了何为真相。

原来……

那场让伊弦心碎神伤、最终付出生命代价的“重伤濒死”,原本只是一出精心设计的、堪称完美的诱敌之计。妖魔狡诈多疑,兵力强盛,若不见护国大将军楚澈真正濒临死境,绝不敢倾巢而出,踏入乐仪古国布下的最终陷阱。为此,楚澈甚至亲自下令,命最信任的副将故意散布消息,让混入人间的细作“亲眼”目睹他昏迷不醒、气若游丝的模样,连军中最高明的医官都参与了这场表演。

计策堪称完美,对时机的把握,对细节的掌控,无一不体现着楚澈作为顶尖统帅的谋略与决断。

可他千算万算,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唯独漏算了一—

伊弦会信。

他忘了,他那位在朝堂上清冷高贵、能听辨万物心音的国乐师,在褪去所有身份光环后,仅仅是他楚澈的爱人。他忘了,这位爱人拥有着怎样一颗不染尘埃、纯粹而执着的心。他忘了,伊弦对他的关切,早已超越了理智的藩篱,会让他不顾一切、跨越千山万水、哪怕只有一丝虚无的希望也要奔赴而来,只为救他。

所以,当伊弦听到那个被刻意放出的、半真半假——为了逼真,楚澈确实受了不轻的伤,但远未到濒死地步的噩耗时,他信了。因为关乎楚澈,他不敢不信,不敢去赌那万一是假。

所以,他去了药谷,承受了非人的屈辱,换来了那枚蕴含着梼杌之力的“仙药”。

所以,他油尽灯枯,倒在了风雪归途,至死都怀着未能再见爱人一面的刻骨遗憾。

所以,那枚本不该出现的“仙药”,被忠义的老马送到了刚刚取得大胜、正准备“伤愈复出”、满心期待着与爱人分享胜利与和平的楚澈面前。

胜利的凯歌尚在喉间,尚未唱响,铺天盖地的,便是爱人为他而死、为他受尽屈辱而死的,冰冷彻骨的噩耗。

楚澈握着那枚冰冷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丹药,站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只觉得比万箭穿心更痛。

他赢了这场国运之战,却永远地失去了他的国——那个名为伊弦的人。

而那枚“仙药”……它确实蕴含着强大的生机,梼杌的力量扭曲了规则,它无法令死者复生,却阴差阳错地,将楚澈——这个本该与爱人同死、或至少正常度过余生的人——拖入了永恒的生之炼狱。

是他自己的计策,间接害死了伊弦。

是伊弦用命换来的“仙药”,让他永世承受这锥心之痛。

这,就是真相。

楚澈站在纷落的樱花中,讲述这一切时,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但尉迟卿和齐云都能感受到,那平静之下,是持续了千年、早已麻木却从未停止渗血的剧痛。他建造这琴谷,收集天下古琴,与其说是守护,不如说是一种永恒的自我放逐与惩罚。他在用这无尽的时间,反复咀嚼着自己亲手酿成的苦果,一刻不得解脱。

齐云轻轻闭了闭眼,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那叹息里是看尽红尘悲欢的苍凉。

尉迟卿抱紧了怀中的“清”琴,紫眸中倒映着楚澈孤寂的身影,他终于彻底明白了伊弦执念的根源,也明白了楚澈这“长生”背后,是何等绝望的深渊。

因果循环,造化弄人。

莫过于此。

真相如同最凛冽的北境寒风,刮过这片永恒的樱花琴谷,带来刺骨的寂静。楚澈叙述的声音早已停止,但他话语中那跨越千年的悔恨与绝望,却沉重地弥漫在每一片飘落的花瓣上,萦绕在每一张无声的古琴间。

尉迟卿怀中的“清”琴,发出了细微的、如同呜咽般的低鸣。这琴中残存的伊弦执念,在终于亲耳听到这迟来了千年的解释后,是释然,是更深的痛惜,还是二者交织的复杂心绪,已无人能完全分辨。

齐云沉默片刻,粉琉璃般的眸子凝视着楚澈,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他千年不变的形貌,直抵其下早已千疮百孔的魂灵。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再带有平日的慵懒戏谑,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神性的平和与穿透力:

“楚将军,执着于过往的尘埃,将自己放逐于此地,守着这些死物,”他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却像一道光,劈开了千年的迷雾,“便是伊弦以生命为代价,所期望看到的你的‘长生’吗?”

此话一出,宛如惊雷!

楚澈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击中。那双盛满死寂的眼中,终于泛起了一丝剧烈的波澜,是刺痛,是茫然,更是一种被猛然点醒的震撼。他下意识地环顾这片由他亲手缔造、囚禁了自己千年的美丽牢笼,嘴唇翕动,却未能发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尉迟卿上前一步。

他没有言语,只是将怀中那具一直嗡鸣不止的“清”琴,以一种极其郑重、近乎托付的姿态,轻轻捧出,递向楚澈。

紫眸清澈如水,静静地映照着对方脸上那复杂而痛苦的神情,也仿佛映照出了千年之前,另一张清冷昳丽的容颜。

“将军,”尉迟卿的声音清冽而坚定,如同破开坚冰的溪流,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伊弦乐师最后的执念,并非困于琴中,而是系于你身。他至死憾恨,非是因你之计,而是未能亲口告诉你——”

他顿了顿,迎着楚澈那双死水微澜的眼眸,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地说道:

“他从未后悔。”

“无论那是计策还是真实,他奔赴向你,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救你,亦是。”

这简单的话语,却像一道积蓄了千年的惊雷,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轰然劈开了楚澈心中那座由无尽悔恨与自我谴责筑起的、坚不可摧的高墙。他猛地踉跄一步,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指尖剧烈地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恐惧的虔诚,触向“清”琴的琴身。

当他的指尖终于接触到那冰凉而熟悉的木纹时——

“铮……”

一声极轻、却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弦音自琴中自发响起。

仿佛有某种无形中禁锢了他千年的枷锁,随着这声弦音,悄然碎裂了。

一滴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从这位曾经叱咤风云、如今承受着永恒刑期的将军眼角滑落,重重砸在琴弦上,发出“嗒”的一声清响,如同最悲伤,也最解脱的休止符。

也就在这一刻,异变陡生!

“清”琴琴头那朵象征着“刹那芳华、永恒守望”的玉雕昙花,骤然绽放出前所未有的温润光华!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纯净而浩大的抚慰之力,如同月华凝成的实质,温柔而坚定地笼罩住楚澈。他腕间那道曾被伊弦以《回春调》治愈、后又因漫长岁月与心死而重新变得深刻的旧疤,在这圣洁的光芒中,竟如同被时光之手轻轻抚过,开始缓缓淡化、弥合……

同时,山谷中那数千张古琴,仿佛受到了无形的召唤,齐齐发出了低沉的共鸣。它们不再仅仅是冰冷的收藏品,而是化作了无数道细微的音流,如同涓涓细流,汇聚成一股温暖而磅礴的精神洪流,轻柔地环绕、抚慰着楚澈。这千年的文明余韵,此刻都在告诉他:你并非独自承受,我们与你同在。

楚澈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中仿佛不再只有樱花的冷香,更夹杂了一丝来自远方的、熟悉的清冽气息。再睁开时,眼中的死寂与麻木褪去了些许,虽然痛苦依旧深重,如同刻入骨髓的年轮,却多了一丝……释然与重新燃起的、微弱的星火。

他看向尉迟卿和齐云,目光复杂,最终化作一个极其郑重的颔首。

“多谢二位……点醒。”

他明白了。伊弦给予他的,是毫无保留的爱与牺牲,而非让他背负着愧疚永世沉沦。他的长生,不应是自我施加的惩罚,而可以是……承载着记忆与爱,继续前行的一种方式。这琴谷,不应是囚笼,而可以成为乐仪古国文明不灭的见证,一个真正安放灵魂的归处。

齐云看着这一幕,唇角重新漾起那抹惯有的、却似乎比以往更通透几分的笑意,他轻轻拍了拍尉迟卿的肩:“看来,我们这趟北境,来得值了。”

尉迟卿也微微松了口气,怀中的“清”琴终于恢复了宁静。他知道,楚澈心结虽未完全解开,但至少,那扇紧闭了千年的心门,已经透进了第一缕光。而关于梼杌“仙药”可能带来的其他隐患,以及楚澈未来的道路,或许还需要从长计议。

但无论如何,一段跨越千年的悲歌,在此刻,终于迎来了一个转向治愈与新生的可能。

风过樱谷,拂动万千琴弦,发出如梦似幻的低语,仿佛在为这迟来的和解与觉醒,轻轻奏响一曲温柔的、充满希望的序章。

楚澈指尖触碰着“清”琴,那滴滚烫的泪还悬在眼角,将落未落。山谷中万千古琴的低鸣尚未平息,如同无数逝去的魂灵在夜空下轻声叹息。

尉迟卿上前一步,并未取回“清”琴,反而在楚澈面前盘膝坐下,素白广袖拂过满地落樱。他抬眸看向那位历经千载沧桑的将军,紫眸清澈见底,映着对方震颤的瞳孔:

“将军,请听。”

话音落下,他不需琴谱,不需酝酿——那些在幻境中亲眼所见、亲手抚过的旋律早已烙印在他灵魂深处。修长十指轻按琴弦,《昙华引》的第一个音符如月光般流淌而出。

不再是凄婉哀绝,而是带着月下初绽的羞怯与纯净。每一个细微的颤音都是伊弦欲语还休的试探,每一声清越的泛音都是他藏在广袖下微微发抖的指尖。

楚澈猛地抬头,瞳孔剧烈收缩。这首曲子他太熟悉了——那些年每个不能相守的夜晚,伊弦总在樱华居弹奏此曲。他原以为只是寻常琴曲,此刻在尉迟卿指下,却突然听懂了其中深意。

琴音一转,《破阵乐》的金戈铁马扑面而来,似有千军万马奔腾。可细听之下,铮铮杀伐间藏着缠绵的倚音——那是伊弦站在城楼目送他出征时,藏在猎猎旌旗后的无声牵挂。最**的乐章里,竟隐约交织着《凤求凰》的旋律,大胆又隐晦,如同在万千将士面前悄然传递的密语。

“他……”楚澈喉结滚动,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仿佛有砂石磨过咽喉,“他在军报里夹带琴谱…原来那些墨迹……”

最后一段旋律响起时,整个樱花谷突然陷入绝对的寂静,连风都屏住了呼吸。那是从未流传于世的曲调,清越如雪山初融的溪流,温柔如爱人枕畔的低语——正是伊弦临终前,在风雪中断断续续、未能写完的《与君同》。

当最后一个音符在月色中缓缓消散,楚澈终于听懂了——

那从来不是未完成的遗憾,而是一首早已在岁月中写就的、最漫长的情诗。

尉迟卿的指尖泛起清冽的灵光,当最后一个音符如露珠般从弦上滚落时,山谷间所有飘落的樱花骤然悬停半空,仿佛时间本身也为之驻足。下一刻,那些粉白的花瓣竟化作漫天闪烁的、晶莹的音符。这些承载着千年思念的光点,如同受到感召的萤火,缓缓聚拢,在楚澈面前,凝成了一卷流光溢彩、半透明的乐谱。

那是用整个樱花谷的灵韵,具象化的、迟到了千年的回信。

谱页边缘,渐渐浮现出细小的、熟悉的字迹。那是伊弦用毕生灵力小心翼翼封存的、从未敢示人的心声,此刻如同冰雪消融,涓涓流出:

“见君第一面,便想为君奏《凤求凰》。”

“你总说我的手适合握剑,可它只想为你调琴弦。”

“若真有来世,不做国乐师,只做你一个人的伊弦。”

最下方,是一行墨迹深重得几乎要穿透时光的新字,仿佛用尽了灵魂全部的力量与温柔:

“楚澈,我从未怪你。”

楚澈颤抖着伸出手,那卷由光与爱凝结成的情书,便轻轻落入他掌心,没有重量,却足以支撑起他崩塌了千年的世界。

“咚——”

千年不曾弯下的膝盖重重跪落在柔软的樱瓣之上,他紧紧抱着冰冷的“清”琴,终于像个迷途已久、终于归家的孩子般,失声痛哭。坚冰化作春水,所有的愧疚与绝望,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唯一的、被允许的出口。

齐云悄悄背过身去,粉琉璃眸中有水光一闪而过,悄然没入衣襟。他对着满谷静默的古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轻声道:“听见了吗?你们……等到了。”

尉迟卿静静收起琴,垂首而立。

樱花重新开始飘落,簌簌而下。

这一次,落在将军颤抖肩头与银白鬓边的,不再是象征离别的冰冷积雪,而是真正的、带着生命温度的春天。

千年一瞬,情书终达。

在永恒的樱花雨里,楚澈终于听懂了——那首伊弦用一生、乃至跨越生死谱写的,独一无二的情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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