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卿正低头,用一方雪白丝帕细致地擦拭着“清”琴的琴弦,闻言,动作几不可察地微顿。他抬眼,紫眸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格外深邃,平静地扫过对方写满求知欲的脸庞,沉默了一瞬,才用那清冽如玉磬的嗓音平淡回答:
“父……家父。”
他中间那个微不可察的停顿,以及将已到唇边的称谓自然转换为更合乎云游修士身份的“家父”,落入一旁悠然品着桃花酿的齐云耳中,引得仙君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眼底流转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叶修士显然未察觉到这细微的差别,只是愈发惊讶,抚掌赞叹:“原来是家学渊源!看来令尊定是位了不得的人物,不仅修为高深,于炼器一道竟也有如此登峰造极的造诣!真是令人钦佩!”
这时,一直沉默擦拭琴弦的尉迟卿忽然又开口,像是补充,又像是在篝火的噼啪声中无意识的低语,目光依旧落在琴弦上:
“我父亲……是有佩剑的。”
这句话没头没尾,却让旁边的齐云轻轻放下了酒壶。仙君粉琉璃般的眸子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他接过话头,语气带着几分慵懒的调侃,却又像是在陈述一个六界皆知的常识:
“哦?你说那个啊……”他拖长了语调,仿佛在回味某个极其霸道的存在,先凑近尉迟卿耳畔,仅用二人可闻的声音低语:“雷帝封绝,自然是有一把佩剑的。”
随即,他退开一步,目光扫过瞬间屏住呼吸的叶修士和周围几个竖起耳朵的人,唇边笑意加深,清晰地吐出那两个字:
“名曰——‘众生’。”
他顿了顿,看着众人骤然收缩的瞳孔,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
“当然,此‘众生’,非是佛家普度、众生平等之意。”他声音微沉,带着一丝冰冷的锐气,“而是很狂妄的、毫不掩饰的……凌驾众生。”
凌驾众生。
四个字,如同裹挟着九天神雷的威压,轰然炸响在寂静的夜空下,重重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仅仅是听闻这个名字,便能感受到那股睥睨天下、视万物为刍狗的极致霸道与威严!那是独属于雷霆帝王的意志,是他的道,也是他力量的彰显。
叶修士等人已是面色发白,冷汗涔涔,再不敢多问一句。他们终于明白,为何尉迟卿提起剑是“家父”所赐时,会是那般神情。能随手赐下如此神兵,其父又该是何等人物?而那位父亲的佩剑,竟是以“凌驾众生”为名……这背后的意味,让他们连想象都觉得窒息。
齐云看着众人噤若寒蝉的反应,轻笑一声,重新执起酒壶,仰头饮下一口,仿佛刚才只是随口点评了一句风月,而非道破了那个足以震慑六界的名讳。
而尉迟卿,则依旧垂眸,专注于指下“清”琴的琴弦,长睫在火光映照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仿佛周遭因“众生”之名而引起的震动,皆与他无关。
只是在无人得见的角落,他擦拭琴弦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随即状似无意地拂过身旁君卿剑冰凉的剑身。
那霜雪凝铸般的剑脊上,仿佛还萦绕着一丝极淡、却无比熟悉的氣息——属于父皇的、内敛却足以凌驾众生的强大气息。
父皇的“众生”剑,其名是宣言,是道路,是孤高的王座。
而他的“君卿”剑,其名是期许,是传承,是无声的羁绊。
君与卿。
这看似并立的名号之下,究竟藏着多少未尽的言语与沉甸甸的守护?
这其中的深意,或许唯有他掌中这柄剑,与九重宫阙之上那柄“众生”,方能彼此共鸣,心照不宣。
稍作休整,他们便重新起程。只是这一次,却是要分道扬镳了。
山道岔口,几人执礼,笑言辞别,各有前路。江湖相逢,萍水之缘,大抵如此。
待那叶姓修士等人的身影消失在山岚雾霭之中,尉迟卿与齐云相视一眼,并未多言,身形却于下一刻化作两道朦胧流光,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渐沉的夜色。
并非寻常赶路,而是——缩地成寸,踏月而行。
待得周遭景物再度清晰,沁凉的夜风已带着湿润的水汽与隐约的花香拂面而来。他们已置身于一座灯火阑珊的古城之中。
南境,月下城。
此处景色宜人,水巷纵横,而最为人称道的,便是这天上的月。此地的月色,被誉为整个风月国境之内,除却那九重宫阙,最为动人、清辉最盛之处。仰头望去,但见一轮皎洁明月悬于中天,清辉遍洒,柔和而明亮,仿佛一个巨大的、无瑕的月盘,将整座城池温柔地笼罩其下。瓦檐、石桥、流水,皆被镀上一层梦幻的银边。
然而,尉迟卿与齐云几乎在落足的瞬间,便同时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这月华……过于“干净”了。
干净得不染尘埃,纯粹得近乎剔透,仿佛被人以无上法力精心洗涤过一般,滤去了所有驳杂的气息,只留下最精纯的月之灵韵。
如此手笔,绝非天然。
这座看似宁静祥和的月下之城,其下涌动的暗流,恐怕比他们来时路过的任何一处,都要深邃。
仙君却是若有所思的样子,粉琉璃般的眸子映着天上那轮过于皎洁的月,流转着难以捉摸的光彩。尉迟卿于是侧首看他,又问:“仙君察觉到什么?”
齐云闻言,将目光从月亮上收回,转而看向身侧的少年,微微一笑:“想起个人。”他忽然靠近,气息带着桃花的冷香,眸中满是促狭又怀念的笑意,“子卿作为太子殿下,久居九重宫阙,怕是不知道这段往事、这号人物的……”
尉迟卿神色自若,紫眸在月光下清冷依旧:“愿闻其详。”
“这月下城,不同于风月国内任何一座城池,”齐云指尖轻抬,虚点着笼罩全城的清辉,“它自建成之日起,迄今千年,便只有一任城主。”他语速放缓,带着一丝讲述古老传说的韵味,“而如今坐镇于此的,乃是‘祝王’。”
尉迟卿倒是知道后者。祝王,其封号与风月国现行的王爵体系迥异,地位超然,据说与皇室渊源极深,却鲜少涉足朝堂,是位极为神秘的存在。
不过前面……“一任城主”是什么意思?
一座千年古城,历经风雨,怎会只有一任城主?是世袭罔替,还是……别有隐情?
仙君同他在月下徐徐而行,清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修长。齐云娓娓道来,声音在静谧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一任城主,即字面意思。倒也不是后世君王不封下一任,而是……”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街道两旁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安宁的屋舍,“这里的民众,千年来都极其齐心,只认那一人,不愿有任何旁人,玷污了那个位置。”
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千年光阴也未能磨灭的惋惜。
“那城主,名唤‘莫离’。此名之意,便是‘莫要离别’。”齐云的声音低沉了几分,浸染着月色般的凉意,“偏偏……世事弄人,他与此地、与期盼他的人们,相离别了千年。”
“莫离”之名,与千年离别的现实,形成了最为残酷的对比。这简单的两个字,仿佛一个永恒的诅咒,也像一句跨越千年的、未曾兑现的承诺,沉沉地压在这座被月光笼罩的城池之上。
“……!”
尉迟卿脚下一顿,步履戛然而止。
那“莫离”二字,与紧随其后的“离别千年”,像两记无声的惊雷,猝不及防地撞入他心间,激荡起一片无声的涟漪。
他自己怀中,不正也抱着一份跨越了千年的、未曾放下的执念么?伊弦与楚澈,不也是一场刻骨铭心的离别?
同是千年别离,虽缘由各异,情愫不同,但那沉甸甸的时间重量,与其中蕴含的、足以让民众铭记千年的情感,却隐隐产生了某种共鸣。
他立于月华之中,银发仿佛也凝住了流转的清辉,紫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触动。
静默片刻,他重新举步,声音在清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近乎郑重的意味:
“这里的人,倒是……怀旧。”
太子殿下微微抿了抿唇,以此作为他对这座城池、以及城中居民千年坚守的,最高赞许。
仙君莞尔一笑,也随着他的步伐继续前行,目光再次落回那清澈得不似凡俗的月辉上。
“这月辉,怕是出自月神之手。”他语气笃定,带着一丝了然,“我曾听闻,月神钟爱风月国风物,尤喜此地,曾在瑶池宴上醉言,与此地有不解之缘。”
他话音微顿,粉琉璃般的眸子转向身侧的少年,眼底流转着意味深长的光,声音也压低了些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
“并且……子卿,若我感知不差,这位尊神的气息,似乎……早已悄然萦绕于你的梦境之中了,不是吗?”
此言一出,仿佛有一根无形的丝线,将天上月、地上城、梦中神,与眼前这位清冷的太子殿下,悄然串联了起来。
尉迟卿微微颔首,算是默认。
“梦境之中,偶尔会有一道银白的身影,”他声音平稳,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祂……似乎是在教导我些什么。只是,从来看不清面容。”
仙君嘴唇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看不清就对了。
因为这位尊神,司掌的权柄,本就是梦境与真实的边界。若祂不愿,这世间又有谁能在那虚实交织的领域里,窥见其真容?
那朦胧的银白身影,与其说是形象,不如说是一种概念的显化——是月光穿透梦境的纱幔,是真理在意识深处的低语。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走到了当地最富盛名的一间客栈前。
风月者,太阴垂象之灵国也。疆拓三万里,灵脉纵横,素以“月华澄水”名动八荒。其郡邑命名皆循冰轮玄轨:或冠“望舒”,或题“琼阙”,纵无月字,亦必取“清辉”、“流霰”之雅韵,诚所谓“千城沐月魄,万郭接瑶台”。
而今这客栈既已身处月下城,命名便遵循着那“无月之月”的至雅之境,不再直白承接一个“月”字,而是另择了 “听雪” 二字,取其静谧空灵之意,与满城月华相映成趣,更显境界高远。
客栈掌柜是位眼神清亮、面容和善的中年人,见两位公子这么晚了还踏月而来,银发者清冷如仙,粉眸者风流蕴藉,身姿气度皆是不凡,心知绝非寻常客人,不敢有丝毫怠慢。他亲自迎上前,态度恭敬而不失热情:
“二位公子远来辛苦,快请进。”说着便亲自在前引路,将二人领至二楼最为清净雅致的、并邻的两间上房。房间陈设清雅,推开窗,正可见庭院中疏影横斜,与天边那轮异常明亮的月盘。
“若有需要,随时吩咐小人便是。” 掌柜的躬身退下,举止得体。
“劳驾。” 尉迟卿微微颔首,声线清冷。齐云则是对掌柜的露出一个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算是回应。
许是受到那月下城千年相离的执念影响,这一晚,尉迟卿于静坐中,心神格外澄澈。窗外月色如水,怀中“清”琴在月光下泛着幽寂的光泽。他忽然心念微动,一段在他前往清和国之前的往事清晰地浮上心头——彼时他尚在风月国内游历,与一位名叫沈词的少年同行。
那日清晨,沈词拉他去杏花斋尝头炉杏仁酥。老掌柜特意为他备了紫晶葡萄浆,二人正享用间,一位玄衣客走进店中。
沈词低语提醒,此人或是当初在望月客栈外寻琴之人。尉迟卿凝神望去,见那玄衣人腰间墨玉箫刻“弦月”二字,举止间带着一股洗练的行伍之气,虎口薄茧似是常年握持兵器所致。他更注意到此人袖口绣着九霄环佩图,腰间束带为古银螭纹——皆是乐仪古国遗风。
玄衣人离去时,袖角扬起清冽的松墨香,腕间一道旧疤显露。沈词眼尖,认出那是“流云箭法”所特有的伤痕。尉迟卿当时未置一词,只是默然蘸着杯中清甜的葡萄浆,在案几上缓缓画出了一个乐师世家的残缺族纹。
回忆至此,戛然而止。
尉迟卿眼眸骤然清明,紫晶般的瞳孔在月华下收缩如针——
那玄衣人,身负行伍煞气却四处追寻古琴,腕带独一无二的流云箭伤,周身佩饰纹样更直指早已湮灭的乐仪古国!
此人身份,实在可疑至极!
而最关键的联系在于:
伊弦,正是乐仪古国的最后一位国乐师!
楚澈,亦是乐仪古国的护国大将军!
所有线索,在此刻仿佛被一道月华照亮,骤然贯通。
这段发生在清和国之行前的偶遇,这个当时看似不起眼的玄衣客,如今看来,很可能就是解开伊弦执念与楚澈下落的关键一环!
这玄衣人,无论他是乐仪古国的遗民,还是与那段历史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后人,他的出现,都绝非偶然。他寻找的,恐怕不仅仅是普通的古琴,而是与伊弦、与那段历史相关的线索,甚至……可能就是“清”琴本身!
数月前的偶遇,当时只觉此人气度不凡,身上谜团重重。如今串联起所有关于伊弦与楚澈的线索,这玄衣人的身影,瞬间从模糊的背景变得清晰而至关重要。
尉迟卿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清”琴的琴弦,琴身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低鸣,仿佛在回应他翻涌的心绪。
看来,他的追寻之路,下一个明确的目标,或许就是找到这个神秘的玄衣人。他极有可能,是解开楚澈将军下落,乃至乐仪古国覆灭之谜的关键钥匙。
夜色深沉,尉迟卿的紫眸中却燃起了冷静而明亮的光芒。一条新的线索,就在这月色下,悄然连接上了。
或者说……
一个更大胆、更惊人的念头,如同暗夜中骤然劈落的惊雷,毫无征兆地炸响在他的脑海——
或者说……他就是将军本人?!
这个想法带来的冲击力,让尉迟卿抚琴的手指骤然一顿,琴弦发出一声短促的颤音!
是了!
他曾在幻境中,透过伊弦的记忆,真真切切地看到过楚澈将军的模样。那玄衣人的面容虽与幻境中年轻俊朗的将军有所不同,更添岁月风霜与沉稳,但那份深入骨髓的挺拔气度、那经年军旅沉淀下的肃杀内敛、那虎口无法磨灭的薄茧、那腕间独特的箭伤,以及……以及那双看向琴音时、即便刻意掩饰也难以完全磨灭的专注,与某种深埋眼底、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此刻,在回忆中,玄衣人的身影竟与幻境里楚澈将军的身影,缓缓重叠!
若将军没死,那么,一切矛盾的焦点,必然指向伊弦千辛万苦求来的那颗“仙药”!
那药谷谷主……尉迟卿思绪飞转,他曾在一处残缺晦涩的上古轶闻古籍中翻阅到相关的只言片语。那谷主行事乖张,亦正亦邪,其背景深不可测,有传闻说他与上古四凶之一的梼杌渊源极深,甚至可能是其麾下或化身。梼杌,象征顽固不化、桀骜难驯,其力量属性往往与“不朽”、“禁锢”、“怨念”相关。
若那谷主当真与梼杌有关,那么他赐予的、能让人从“断魂散”这种必死奇毒中挣扎出来的“仙药”,其真正的代价,恐怕远非伊弦当时呕血伤身那么简单!
一个冰冷而残酷的推测逐渐在尉迟卿心中成形:
那枚“仙药”,或许确实保住了楚澈的性命,让他脱离了“死亡”,但代价,极有可能是将他拖入了另一种更漫长的痛苦深渊——一种“永享长生之苦”!
这并非恩赐,而是最恶毒的诅咒!
它可能让楚澈陷入了某种不生不死的状态,肉身或许不朽,却要承受无尽的孤独、记忆的折磨,甚至是每隔一段时间便要经历一次类似死亡的痛苦轮回?抑或是,他的存在形态被扭曲,与某种法则绑定,成为了类似“地缚灵”般的存在,无法真正离开某个区域,或无法与常人接触?所以他才销声匿迹,所以史书记载他“战死”,因为在外界看来,他与死了无异!
这也解释了为何《与君同》无法牵引他的“亡魂”——因为他根本未死,只是处于一种极其诡异、被强大力量禁锢的“生”的状态!
而那位玄衣人……
如果他真的是楚澈,他为何出现在风月国?是在寻找解除这永恒诅咒的方法?还是在漫无目的地流浪,承受着永无止境的煎熬?他腰间那刻着“弦月”的墨玉箫,他袖口乐仪古国的纹样,是否正是他无法忘却过去、在漫长时光中坚守着与伊弦相关记忆的证明?
伊弦至死都以为自己的牺牲换回了将军的生机,却不知他换回的,可能是比死亡更残酷的永恒刑罚。
想到这里,尉迟卿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蔓延至四肢百骸。他低头看着怀中的“清”琴,这琴中蕴含的,不仅是伊弦未能传达的爱意与遗憾,更可能连接着楚澈将军承受了千年的、不为人知的巨大痛苦!
真相,远比想象的更加沉重。
他必须找到那个玄衣人。
无论他是不是楚澈,他都必然是揭开这一切谜团的关键。
尉迟卿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无边的夜色,紫眸中闪烁着坚定而锐利的光芒。之前的追寻是为了完成一个承诺,抚平一段遗憾。而现在,他的追寻更多了一份责任——若楚澈真的在承受着不朽的苦难,他必须找到他,或许……想办法终结那场持续了千年的、由“仙药”带来的噩梦。
这条路,注定更加艰难,但也更加不容退缩。
看来,他得去北境月丰城一趟。
这个念头一旦清晰,便如同星轨指引,再无犹豫。尉迟卿翌日一早,便将这番关于玄衣人身份、梼杌“仙药”以及楚澈将军可能陷入“永享长生之苦”的惊人推测,尽数说与了仙君。
齐云听罢,执壶斟酒的动作微微一顿。那双粉琉璃般的眸中先是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深沉的思索,最后,唇角缓缓漾开一抹复杂难辨的笑意,其中既有对命运弄人的慨叹,也有对尉迟卿敏锐洞察的无声赞赏。
“梼杌的手笔……‘永享长生之苦’……”他轻声重复着这几个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酒壶光滑的表面,仿佛在触摸那段被岁月尘封的诡谲秘辛,“若真如此,那这背后牵扯的,恐怕就不只是一段儿女情长,而是涉及上古凶兽的布局与法则层面的禁锢了。”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有意思,当真有意思。”
他抬眸看向尉迟卿,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先前那点慵懒尽数化为洞察世情的锐利:“北境月丰城,确实是关键所在。那里不仅是旧日战场,边界之地往往也是规则薄弱、因果纠缠之处,最容易藏匿不为人知的秘密,也最易滋生……破除禁锢的契机。”他拂袖起身,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好,本君便陪你走这一趟,去会一会这梼杌的‘恩赐’!”
仙君的欣然赞同与精准判断,让尉迟卿心中一定。有齐云同行,无论是应对可能出现的凶险,还是解读那些晦涩难明的古老法则,都多了极大的把握。
两人皆是行事果决之辈,既已决定,便不再耽搁。稍作准备,便如同来时一般,悄然离开了暂居的“听雪”客栈,身影没入晨雾与街巷,踏上了前往北境月丰城的、注定不凡的路途。
越往北行,天地间的景致便越发开阔苍茫。湿润的南风逐渐□□燥凛冽的北风取代,连绵的青山化为起伏的丘陵与广袤的原野,空气中开始夹杂着沙尘与霜雪的气息。
沿途,尉迟卿并未放松对“清”琴的感应,也时刻留意着可能与乐仪古国遗风或那玄衣人相关的痕迹。齐云则看似慵懒随意,实则神识早已铺开,捕捉着风中传来的每一丝不寻常的波动。
这一日,行至一处名为“落鹰涧”的险要之地。两侧山崖陡峭如刀劈斧凿,中间一道深涧水流湍急,声如雷鸣。据当地人说,此地古时是兵家要道,也是商旅必经之路,曾发生过无数厮杀,至今阴气不散,常有过往旅人听到金戈铁马之声,或见到模糊的古代兵士幻影。
当尉迟卿与齐云踏上山涧旁的栈道时,怀中的“清”琴,竟无端发出了一声低沉而悲切的嗡鸣!与此同时,山涧之中,那奔腾的水声仿佛化作了千军万马的呐喊与嘶吼,隐约间,似乎有一支玄甲军队的虚影,在弥漫的水汽中列阵而行,为首一人,身形挺拔,手持长剑,虽面容模糊,但那气魄……
尉迟卿紫眸骤然一凝!
齐云也收敛了闲适之态,粉眸中灵光闪烁,望向那水汽弥漫的深处。
“看来,”仙君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我们找对地方了。这落鹰涧,残留着极强的战场执念,而且……似乎与你要找的人,有着非同一般的联系。”
尉迟卿抱紧了怀中低鸣不止的“清”琴,感受着那穿越了千年时空、依旧激荡不息的悲壮与执念,轻声道:
“或许,我们离答案,已经很近了。”
两人对视一眼,不再多言,身形化作一白一粉两道流光,径直向着那执念最深、水汽最浓的涧底深处掠去。
他们并未在落鹰涧底找到直接的入口或答案,但那浓烈的执念与“清”琴愈发强烈的共鸣,却如同最精确的罗盘,为他们指引了最终的方向。
北境月丰城的方向,风雪似乎更急了。而真相,就如同被冰雪覆盖的种子,只待一缕春风,便可破土而出。
他们到了,循着“清”琴的指引与落鹰涧残留的执念,最终抵达的,却并非预想中北境月丰城常见的边塞雄城,或是苦寒荒芜之地,而是一处……被无形力量笼罩、与外界截然不同的奇异山谷。
踏入谷口的瞬间,仿佛穿越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外界北境的凛冽风雪与肃杀之气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令人瞠目结舌的、违背了季节与地理常理的生机勃勃!
温暖湿润的微风拂面,带着沁人心脾的花香与草木清气。举目望去,山谷内樱花漫天,如云似霞,纷扬飘落,永无止境。溪流潺潺,清澈见底,蜿蜒穿过如茵绿草。这哪里是北境,分明是江南最旖旎的春日光景!
然而,更让尉迟卿和齐云神色一凝的,并非这违背常理的景致,而是这山谷中无处不在的“居民”。
那不是人。
是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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