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清以为沙发上这人已经死了，像之前走廊里被吞噬的男人一样，成了植物的养分。
但是，在察觉到黎清靠近之后，沙发上的人突然开口说话。
“找到你了。”
沙哑、低沉，难辨男女，但是口齿清晰。这说明被藤蔓覆盖的人还保留着意识。
突然出现人声很吓人，黎清顿了一会儿，什么鬼东西？她们在玩捉迷藏吗？
她维持着液态人的形态，没有贸然应答，绕过客厅的杂物，做好准备靠近了沙发。
两秒后，那人又重复了一遍：“找到你了。”
一模一样的语调，一模一样的语速，像复读机。
黎清疑开始怀疑，这沙发上坐着的是不是个人工智能？
有些人家里也会购买智能机器，好些机器还专门做出了人的形状。
但很快，她就否认了这个猜测，她流淌到沙发跟前，看到这人还穿着一双白色的拖鞋，除了拖鞋以外的其余部分都被缠得严严实实。
机器人不会穿拖鞋，这里头包裹的，确确实实是个人类。
黎清发现，那些藤蔓所谓的“心跳”就来自这里，所有的植株藤蔓也汇聚在此处，这里可能就是她要找的“根系”。
但是棘手的是，这并不是一盆土，这些植物寄生在人的身上，人和植物成为了一体。
黎清摔花盆的计划落了空。
不等她多想，又是一声“找到你了。”
这一次，藤蔓有了变化，大概是黎清离得太近，被藤蔓观测到了，周围胡乱挥舞的茎秆像有了视觉一样，对准了地上的一滩水。
要死，黎清绷紧了身体，躲到了玻璃茶几下的缝隙下。
这一躲，那些茎秆又像是失去了方向，迟迟没有进攻。
黎清意识到，这些植株不是真的拥有视觉，它们应该是靠某种生物特征来追寻猎物。
液态人不具备人类的特征，没有热量，没有心跳，植株察觉不到她，无法辨别她是水是人，这倒是个好消息。
第四声复读传来的时候，跟着黎清一起化形的微型对讲机接收到了信号。
赫原的声音和沙发上的人声同时响起。
“找到你了。”
“我找到了。”
黎清的水波起了涟漪，是被吓的。这两个声音混合在一起着实吓了她一跳。她小声询问：“找到什么了？”
赫原那头似乎没有危险，他平静地陈述发现的情况：“11栋的爬山虎基本上都枯死了，但是，墙边有一只被绞断的右臂，这枯叶触及手臂，好像又活了，断臂处长出了新的嫩芽。”
这么看来，这株植物确实把人肉当成花盆了。
赫原似乎在空中飘，声音也轻飘飘的，继续说：“我沿着这条嫩芽摸索，发现它好像从阳台钻进了十二楼，像一条绿色旗帜带一样挂在楼外。”
十二楼，黎清也在十二楼。
第五声复读适时响起：“找到你了。”
这一次，却有些不一样，黎清意识到，这声音离她非常近，仿佛就在她头顶。
对讲机另一头的赫原意识到不对，他问：“谁在说话？”
还能是谁！是鬼啊！
黎清没有时间回答他，因为她看到茶几下方的缝隙里，出现了阴影。
那个被根系包裹的人茧动了，离开了沙发，俯身跪在地上，低头看茶几底下。
那些盘结在脸上的根系像虫子一样褪开，露出了里面的人脸，这个怪物，在用眼睛观察茶几的缝隙。
黎清视线对上的，就是这样一张脸。而且这脸，她见过。
是蟒蛇人小昊的妈妈，李阿姨。
十二楼，是了，当初小昊妈妈出现在阳台时，就在十二楼。
“找到你了！”这次，人声陡然变得尖锐，那张脸已经被植物根系洞穿，只有眼睛是完好的，可李阿姨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整栋楼的藤蔓都随之颤动，藤叶哗哗作响。
黎清立刻往后移动，从茶几另一边溜了出去，在客厅的空地里化成了人形态。
剔骨刀在她手间握着，没有犹豫，黎清立刻扎向了小昊妈妈的脸，那些根系已经退开，此时时机正好。
对方行动速度也不慢，在黎清靠近的时候，阿姨用四周的藤条掀翻了茶几。那些舞动的枝宛若她的无数只手。
茶几迎面飞过来，黎清矮身躲过，玻璃茶几砸在背面的电视机上，双双变成了碎片。
“我就知道是你！”小昊妈妈突然开口说了另一句话，她的眼睛散发着怒意，要找的就是黎清。她亲眼见到黎清化成液态杀了自己的孩子，她认得这个人。
黎清意识到，小昊妈妈还保留着一部分人的特征。她不知道对方是如何做到的，被这株爬山虎当作养分，应该早就像那个男人一样被吞噬消化。
而她没有。
看来，这株爬山虎已经和她融为了一体，变成了不人不妖的怪物，而吞噬这栋楼的居民，就是她的授意，她围堵了这栋楼，就是想要找到杀她儿子的人。
寻找猎物的方式和她儿子如出一辙。
黎清觉得惋惜，她当初开口劝解，就是希望小昊妈妈好好活下去，但她显然想当然了。
相继失去了一家人的小昊妈妈，承受不住这么大的打击，选择了毁灭。
黎清反手握刀，突然提速，没了茶几的阻碍，她迅速奔至小昊妈妈跟前，挥刀而出。锋利的刀尖破空，留下一道残影。
但可惜的是，小昊妈妈有藤蔓的保护，那些藤蔓立刻覆盖住了她的面容，挡住了黎清这一刀。
而后藤条退开，小昊妈妈发了狠，不断重复：“杀了你！报仇！报仇！报仇！”
她时常复读，像卡壳。那些寄生在她身上的藤蔓给了她复仇的能力，但同时也侵扰了她的神智。
“我的选择没错！没错！”
“都怪你！都怪你！”
“母亲应该保护孩子，我要报仇！我要杀了你！”
“我不应该什么都不做！”
她一边嘶吼一边朝黎清进攻，黎清只能不断化为液态人形态躲避藤蔓，再瞅准机会，切回人形态挥刀。
这一声声复读十分影响黎清的判断，好端端的一个人变成了怪物模样，黎清耳膜都要碎了。
特别是当初，黎清还见过她作为人的一面——黎清杀掉蟒蛇人的时候，这位妇女就在一旁沉默着。
但好像这种沉默的行为，和她接受到的观念产生了冲突，小昊妈妈很愧疚自己作为母亲的不作为，变成了心魔 。
她还在说话，但是话里的内容更加复杂。
“小昊，你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要摔东西！”
“我把工作辞了，没关系，没关系，我要带孩子。”
“都怪你！都怪你没教好自己的孩子！我不配当小昊的妈妈！”
“小昊！！我原谅你了，不要走，不要。”
她凄厉地尖叫起来，话中的代词混乱不堪，一会儿是你，一会儿是我。黎清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好像受到过别人的指责，如今这种指责从她的口中复述出来，让她变得更加癫狂。
她很痛苦，她的神智已经崩塌掉了——在此时，或者在每一个日常中。
黎清脚下速度更快，这次，她对准了小昊妈妈的脑门，要下手果断，要一击致命。
黎清发现，这些声音非常干扰她的情绪，像是无形的藤蔓拉拽着她，要将她的负面情绪也勾起，一同拽进痛苦的深渊。她也开始变得暴躁，甚至生出跳进藤蔓中一了百了的念头。
这植株与人融合的怪物，竟然还有这种精神攻击。
黎清突然出声，打断了复读：“阿姨，别念了！”
癫狂的尖叫突然停止了，小昊妈妈直直地盯着黎清，那双眼睛流下泪水：“连你也要指责我吗？你是谁，你就来指责我？我做的事不正确吗？这不是你们要的正确吗？”
什么正确不正确的？黎清不懂，“如果我变成了您孩子那般模样，我妈妈一定会毫不犹豫杀了我。”黎清回了一句，“同样，如果她和您一样，她会请求我杀了她。”
哪有什么正确的规则、身份一定要遵循，黎川澜没有这样教过她。
小昊妈妈的动作慢了，被黎清打断“施法”后，她恢复了片刻的清醒，黎清不再废话，立刻抓紧机会，握着刀冲了上去。
小昊妈妈用藤蔓将自己包裹。
但是晚了，黎清一头撞进藤蔓之中，在两相接触时变成了液态人，水珠在夹缝中攀附着根移动，水珠分散，又集合，最终让她成功挤到了藤蔓里面。
对讲机还开着，黎清朝着赫原大喊：“斩断11楼那根嫩芽，快！”
她挤到了最深层，厅中所有的藤蔓拥挤过来，将她们一层一层包裹在最里面，再次成了人茧。
黎清和小昊妈妈四目相对，对方在流泪。
黎清咬咬牙，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她在藤蔓包裹中，幻化成了人形，只有这样才能精准挥刀！
人类的身体太脆弱了，尖刺扎进了黎清的皮肤，藤蔓勒紧了她的肋骨，黎清忍着剧痛，在一瞬间下了死手。
抬手，用力扎下，细长的剔骨刀贯穿了这个怪物的眉心。黎清身上的藤蔓松了力，同一时间，赫原给了回复：“嫩藤被我连根剪断了。”
令人胆寒的是，被剔骨刀扎中的那一瞬间，小昊妈妈竟然在笑。
她还能说话，但是没有再凄厉地复读。
她说：“真好，我终于要死了。”
在对方将死之际，黎清问了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同时，她趁藤蔓萎缩的间隙，拔出眉心的刀，又在对方心脏位置稳稳扎下。
鲜血和藤蔓绿色的汁液一起迸发，撒得到处都是。
小昊妈妈跌坐在沙发上，四周的藤蔓迅速枯萎，她已经不能再发出字正腔圆的声音了，但仍旧努力思考了一会儿：“我应该……叫李君竹……”她差点忘了自己的名字。
所有的一切都迅速灰败，藤条、植物、根系，李君竹像是这株植物的核心，随着她的彻底死亡，整栋楼的爬藤都变成了干枯的样子。
黎清站立在客厅里。
她的身上还有温热的血和植株的汁液，一滴一滴顺着手指砸下。
她俯身，拔出了对方心口的剔骨刀，一转头，一张舒展的保鲜膜从阳台飞了进来。
天边已经微亮。
赫原化成人形，最初留意到黎清身上的血：“你受伤了。”
黎清之前强行化作人形，身上被尖刺扎破，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被赫原这一提醒，黎清才察觉到周身加剧的疼痛。
“应该……不致命。”至少还能喘气儿。
而赫原好像也经历了一些困难，他作为保鲜膜飘进来的那会儿，黎清看到他破了好几个洞。
赫原的白T已经完全成了灰T，还沾了血，破破烂烂的，他惊异地看着沙发上的尸体：“她，她的右臂。”
“嗯，是空的。”黎清看向李君竹的右臂。“她不是没有完全听我的劝告，原本是想离开这个小区的，可能在11栋门前被袭击了。”
右臂被植物绞断，那株原本已经枯死的爬山藤寄在了她的身上。不知道是她怨气太重，还是心智太薄弱，这诡异的爬藤占领了她的身体和神智，催发了她的怨恨，将她变成了不人不妖的怪物。
然后，李君竹又回到了12楼，被控制了思想，要为自己的孩子复仇。
“这么说来，这些植物还会寄生？”赫原后退了一步。
“目前看来是这样，我们得小心些，这些植物的进化速度非常快。”黎清望向天边，枯死的爬藤之间露出缝隙，可以看到远处的鱼肚白。
照这种进化速度，政府刚研究出控制植物的方法，不等大规模应用，这些植物就又变异了。
人类社会不可逆转地滑向毁灭。
黎清和赫原返回一楼，路上她总结了这些植物目前的特征，赫原用手环记录下来。
植物之间有竞争，也会合作。能感知到人类的存在，有一定的攻击范围。
捕杀猎物的方式：绞杀、吞噬、寄生。被寄生的人类不会立即死亡，会成为盆土一样的养分。
弱点：这些植物的根是致命弱点，要么打碎花盆，要么杀掉被寄生的核心，这个核心可能是人类，也可能是动物。
真是神奇，短短一夜，人和植物都走向了崩坏。
两人回到一楼，防火闸门还关着，令黎清吃惊的是，地上又多了五六具尸体。
她离开之前，这些人还活蹦乱跳呢。
黎清问蹲在地上的沈涵：“变异植物钻进来了？”
“没有啊。”沈涵抬起头，一张娃娃脸仰视着她。
“那这些人怎么死了？”
“他们抢包。”沈涵无辜地眨眨眼睛，“我只是推了他们一下。”
黎清：……
她不用再问，事情的起因经过如此明了，这些人是沈涵毒杀的。
大概是看留下来守包的沈涵娇小无害，有些人起了歹心，想趁黎清不在骗点物资。他们肯定没料到，沈涵是个比黎清还难搞的人。
剩下的那些人大气都不敢出，缩在角落里彻底乖了。
沈涵的视线在黎清和赫原的身上来回打量：“你们这是，受伤了，还是被狗咬了？”
特别是赫原，衣服被钩破好几处，没办法他的第二身份实在是太容易破了。
黎清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伤口：“受了伤，还有些木刺留到肉里了，等出去得找些药物。”
她让赫原把防火闸打开，让幸存的人一起出去。
“真安全了？”有人不可置信，那么大的藤蔓，这两个人去一趟楼上就搞定了？
等到防火闸打开，他们才终于放下了心，外面的藤蔓果然变成了枯死的状态。
清晨的气温冰凉凉的，冷冽的空气中到处都飘散着血腥味。
幸存的二十来个人走出居民楼，看到天边有一丝霞光。
霞光之下，是满眼的绿植。不敢动，完全不敢动。
黎清眯起眼睛，看到远处空中飘着几个小黑点，像小鸟，但是不煽动羽翼，应该是某种机器装置。
“那是什么？”她问对机械有些研究的赫原。
“好像是联邦政府的无人飞行器。”
“是搜救装置吗？”
“有机械臂，应该是有运载功能的。”
沈涵也看到了那些小型飞行器：“这个方向，是博物馆，就在附近！”
博物馆有政府的人，这个消息让那些幸存者终于看到了生还的希望。
距离不远，黎清护着这些人前往博物馆，但马路上到处都是行道树，不可避免地，人又死了四五个。
抵达博物馆时，黎清果然看到了有穿制服的护卫警。他们全副武装，身上穿着特制的软甲，手上的武器是长型激光炮，黎清见都没见过。
应该是新武器。
博物馆周围的植株已经全部枯死，还用火焚烧过。但黎清看出这里也经历过一场恶战，地上有好些尸体，还有散落的纸片。
应该是转运藏品的时候出了意外。
见到空阔广场上有物体在移动，那些护卫警的武器，瞬间对准了黎清所在的方向。
有人挥手呼喊起来：“我们是人！不要开枪！”护卫警的枪口没移开。
黎清意识到，这批人如此警觉，可能已经遇到过被寄生的人类了。
五个穿黑色制服的人持枪靠近了她们，黎清乖乖站着，没有轻举妄动。
为首的，是个单手握枪的男警，他蹬着长靴，戴着帽子和特质的防护软罩，只露出了一双眼睛，藏匿在帽檐阴影下的双眸带着审视的目光，凌厉深邃，像蛰伏着一只猛兽。
“什么人？”
有人抢先回答：“附近的居民，救救我们。”
护卫警的目光扫过黎清，黎清站在最前方，并没有太多的慌张情绪，显然是这群人的带头者，男人在等她说话。
黎清也不想站在最前面，但她对近战已经很熟练，开路需要她来做。她干脆就当起了交涉的人：“我们被困在一栋楼里，今早拼命逃出来了，都是活人，没有人被寄生。”
她回头望向后方，仅剩的十几个人状态都不是很好，除了没被藤蔓缠绕，神情呆滞的状态也和被寄生的人差不多，难怪会引起警觉。
护卫警见她说话口齿清楚，表达也没有问题，这才移开了枪。男人挥挥手，让身后的同伴上来：“有专门的小队搜救幸存者，既然你们自己找过来了，我派人把你们送到安全区去。”
看来，他们的工作并不是拯救民众。如茴筝所说，这些人是抢救重点机构的联邦军队。
“贺队长，这些人需要做隔离观察吗？”后面的人领了命令，走上前来。
“需要，顺便给受伤的人进行包扎。”
领了命令的人将茴筝等人带走，黎清也跟在队伍里。既然这里有免费的医疗救治，她也需要处理伤口。
只是没走两步，这名被称作队长的护卫警，突然伸手拦住了她。
那手臂缠着软甲，戴着作战手套，凌厉一挥，差点让黎清撞上去。
贺队长用怀疑的眼光打量她手中的剔骨刀：“你留下，我有话要问。”
沈涵已经走出去，突然发现自己的姐妹没跟上来，她赶紧拉了赫原的书包带，两人又掉头回到了黎清的身边，紧张地盯着面前的护卫警。要死了，她们三人手上都不干净。
黎清发现贺队长在打量她的刀，只好将手放在背后藏了藏。
刀上沾了不少血，和植株的汁液混合在一起，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凶器。
她忘了这茬，人赃并获，要被抓了！
果然，贺队长开口问话了：“你刀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黎清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不是吧阿sir，世界末日了还要抓人。这一身制服的人，才是赫原口中的“正义使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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