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一艘船停靠在清溪镇渡口。
船上大约有三十人，男女皆有，但年轻的姑娘偏多。这是一个春戏班子，所谓的春戏，便是西南当地流行的一种水上戏曲，每年春日祭神时，西南各地会邀请春戏班子来表演，春戏班子便会乘船而下，为众人带来唤醒春信的歌声。
此刻，众人都倚在船舷上，满脸惊奇地看那“茫茫飘雪”的奇景，讨论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花？哪儿来的？你们认识吗？”
“看着有点像是白金色的春紫藤，但也不是太像。”
“绝不是春紫藤！哪有这样子的春紫藤？我看倒像是北方的神青鸟？”
“这除了颜色，哪儿像是神青鸟了？”
“怎么回事啊？这小地方难不成是出祥瑞了？”
众人你一嘴我一嘴地议论着，仰头欣赏这漫天花雨，不舍得移开眼睛。
溪上还停留了不少船只，也是被这花叶吸引而来，但水上的行程耽误不得，许多船只欣赏了一会儿，便依旧离开。春戏班子因为秋末无事，本就是四处悠闲游历，便决意停留一日，慢慢仔细欣赏。
不知几多时，船板上多出了一架十四弦琴。
“哎！是谁把琴放这儿了？”一道惊讶的女声响起，众人闻声皆回头望去。
只见一张通体漆黑、样式古怪的琴挡在了女孩的去路上。
“这是谁的琴？怎么扔这儿了？”女孩差点撞上，不禁抬头询问。
“这是琴？”众女孩都走上前去围观，怎么会有这么丑怪的琴？黑漆漆的，一数，居然有十四根弦？
“是谁的啊？”有女孩好奇地伸出手去，轻拨了下，指间顿时响起一串空灵神圣的弦声，众人眼神均是一变，全然没想到这琴其貌不扬，居然能发出这么……形容不上来，闻所未闻，简直不像是人间应有的声音。
“好听啊！”
“真的假的？”另一人道：“让我试试！”
女孩们均在花雨中围着那张十四弦琴，也忘了追问这琴到底是谁的，没人出来认领，那大约就是班主新买的吧？给谁买的啊？
不远处的山上，已经重新化回人形的师徽仪望着这一幕，当那艘船出现在清溪镇时，那张静默的十四弦琴忽然颤动了下，那是一种极细微的震颤，仿佛是前世的心有灵犀，有了一瞬息的惊动闪光。
他感觉到契机已至，于是将琴送到船上，让它能够仔细地辨认。
虞绛坐在他的身边，领口被山风吹得微微敞开，他也望着那片蓝溪之水。
“是她吗？”那名正在弹奏的女孩？还是一开始被拦住去路的女孩？虞绛一开始以为是后者，但按道理说，神器认主，只有真正的主人才能使用它，那应该就是正在人群中演奏的那个女孩了。
虞绛站起身，师徽仪却轻拉住了他的手，“再等一等。”
虞绛顿了下，没想到师徽仪会拉自己的手，这两日他们待在山神庙中，师徽仪并没有对他做任何事，两人只是安静地相处了两日，他也不知道师徽仪是怎么想的，可能是想先集中精力找到琴女，了结十四弦琴一事吧。
虞绛也无所谓，他暂时停止了思考，重新望向那艘船。
很快的，虞绛发现了一件事，一群女孩围着十四弦琴啧啧称奇，都想上手试一试，于是大家都轮流上去弹奏了一遍，而那张琴……不管谁来弹它都主动响个不停。
反倒是春戏班子里几位老乐师上来研究，它就死活不动，引得众人惊异不已。
“这琴择人啊！”
“怪哉！怪哉！”老乐师们抚着胡须连连感叹。
虞绛：“……”他忽然看明白了，只要是漂亮美丽的女孩一过来，那琴就响，换男的就立即装死。
这琴不是来找主人的吧？看着那张十四弦琴在才华横溢的少女手中，主动引导着演奏起极乐之乐，千山飞花共鸣，再也没有之前那种幽怨愤恨之音，简直是此间乐不复忧，虞绛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有琴女能弹十四弦琴，但又谁都能弹，那这艘船上的十数位女孩，究竟谁才是琴女？
虞绛低声问：“琴女，真的在这艘船上？”
师徽仪点了下头，但别的没有多说，只握住了虞绛的手，“别着急。”
虞绛下意识顿了下，但也没说什么，他继续看。
一群女孩的乐声很快吸引了班主过来，女孩们纷纷高兴地询问班主，这琴是买给谁的？班主一头雾水，她压根没买新的琴啊。
蓝溪之上，许多船只听见那格外奇异动人的神乐，也都不由自主地靠了过来。
班主明显很疼爱这些女孩，仔细问了一圈，没打听到这琴是谁买的，又看她们实在爱不释手，便也不阻止她们，让她们自己弹着玩会儿，大不了到时候再问问，若真是有人遗落在船上的，便想办法将这琴买下来。
说来这琴声确实格外奇异动听，是一种从未遇到过的音色，像是世间颜色化作风铃，吹动在山溪之间。
众人轮流演奏，停靠过来的船只越来越多，清溪镇的村民也渐渐聚集在渡口，这简直比开戏还要热闹。
班主满目欣赏地望着那正在即兴演奏的女孩，这曲子她是从哪儿学来的？自创的吗？
女孩其实心中也震惊，手一放在弦上，仿佛被直接带着走，她这一生从未弹出过这样的奇异曲调，或者说，根本不可能弹出这样的曲调，凡人只有十指，但十四弦琴却处处惊响，是这张琴在为她而奏，为她喝彩，她根本停不下来。
就在围观的众人不住鼓掌欢呼时，一道身影也出现在人群中。
班主一眼望过去，正好看见她，便招了下手，示意她过来。
“沫水，这儿。”
是撑船的小哑女，今年才十二岁，平日里停船时她便帮着众人打打杂，她是清溪镇当地人，因为天生失语，又喜欢远游，便早早出来谋差事，先前她被班主看中，就留在了船上。小女孩没什么声乐上的天赋，但性格特别好，天生爱笑，活泼勤快，十分惹人喜欢。
班主见她也在打量那琴，便开玩笑似的逗她道：“要不要也过去试试？”
沫水随手擦掉额头上的热汗，显然不感兴趣，她只是见那琴怪模怪样的，所以才下意识多看了几眼。
班主随口道：“试试吧，跟姐姐们一块玩会儿。”她最近闲着没事，也会偶尔教女孩弹奏，虽然不太通，但只当玩乐，也是一种打发时间的好主意。
沫水还是摇头拒绝了，她对乐器实在提不起兴趣，上次班主非教她弹月琴，她学了一下午，实在没摸出任何门道，还是放弃了。
班主含笑看着她：“试试吧，上回教你的《遇神仙》，你若是能弹出一半来，这月的月钱给你翻两倍，嘘，别告诉其他人。”
沫水立即把潮湿的汗巾子一把塞回怀里，示意班主等她一下。她走上前去，那人群中的女孩正好也弹累了，停下来歇息，班主便喊道：“念念，让小水也试试！”
女孩们顿时齐刷刷地回头看向比她们矮了一头的沫水，当一整艘船上只有一个不通声乐的人时，所有人都会陷入一种怪异的热情：我得教会她！女孩们想教沫水很久了，但沫水每次听一点就跑，学是不可能学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学的，只能靠划划船、装装耳朵聋这样混日子罢了。
“来小水！我教你！”女孩们顿时来了热情，围上来指点。
沫水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招架不住大家的热情，古琴被一把塞入她的手中，就在双方接触的那一瞬间，那张琴忽然间静了下来。
沫水在众人的指点下，捞起衣摆坐在船上，学着刚刚念念姐的样子，将沉甸甸的古琴横平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她回想了一下《遇神仙》的调子，伸手轻轻拨了下弦。
没声音。
她有些意外，低头看了一眼，又试着弹了一下。
依旧没声音。
众女孩也顿时诧异不已。
“啊？这琴不止讨厌男人，还会欺负新手？”有女孩好奇地伸手过去，又拨了下，果然弦声从指间顺利飘出，“小水再试试？”
沫水也有些不解，低头又尝试弹了一下，还是没声音，漆黑的琴弦凝固似地绷着，纹丝不动。
“不会吧？这么怪？”另一个女孩也跟着快速上手，果然依旧有声，她又直接抓住沫水的手，带着她的手指开始拨弹，怪了！没声了！
沫水低头看着那古琴，清亮的眼睛慢慢眨了下。
琴：谁都可以，你不可以，没有理由，你自己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十四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