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正32年,乾兴宗宋缊源传位于皇八女,后驾崩殡天。
同年8月,新帝登基,告天祭祖。
提起这位新帝,满朝文武都忍不住摇头,先帝子嗣丰厚,佼佼者甚多,唯有这位皇八女最为愚钝,文韬武略不及兄姐,胆识圣眷逊于弟妹,可谓不堪大用。
谁曾想最终即位的却是这位?
一场轰动朝野的夺嫡之争,最终无人身负从龙之功,反而血流如注,放了一条漏网之鱼进来。
众多大臣不禁扼腕叹息,白白争斗一场。
宫外如此,宫内自然也是如此作想。
太极殿,宫女太监鱼贯而入,点灯开窗、添香煮茶,洒扫布菜。
一个小太监开窗的时候无意间碰掉了桌上的镇纸,发出不可忽视的响声,引得众人纷纷看去。
掌事太监啧了一声,低声训斥:“毛手毛脚的,当心吵到主子,还不快捡起来?”
话虽这样讲,他脸上却并无恐惧慌张之色,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新帝性情宽和,并不苛责宫人。
掌事太监刘诠一甩拂尘,抬脚朝内室走去,准备叫新帝起床上朝。
越过屏风,还有一道纱帘,过了纱帘,便是寝殿内室。
刘诠将纱帘掀起,垂眸间,只见一道明黄身影负手而立,不知已立于此地多久。
近乎刻入骨血的习惯使然,刘诠立刻跪地俯首:“奴才参见陛下。”
做完这套流程,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没必要的。
新帝自幼在偏僻的行宫长大,并无宫中主子的架子,行礼晚上片刻也不打紧。
刘诠手指动了动,都准备起身了,却发现平日里很快伸过来扶起自己的手迟迟未来。
这令他的动作又停住。
面前的龙纹衣摆纹丝不动,上首却毫无声音。
这种沉默使刘诠不禁开始怀疑今日发生了什么导致新帝如此反常。
一时间,他脑中转了数百个念头。
在他额头上沁出汗时,新帝才徐徐道:
“起。”
刘诠从未觉得这位新帝身上竟然有如此之强的威压,他连呼吸都开始发紧,小心翼翼得站起身,恭顺得低着头:“陛下,早朝快开始了,奴才等来伺候陛下更衣。”
“伺候朕?”宋移星问,“伺候朕,就是大张旗鼓得进殿砸东西?”
此言一出,刘诠噗通一声跪下:“陛下恕罪,今日新来的小太监不小心碰掉了镇纸,奴才一定重重责罚,求陛下恕罪!”
宋移星语气淡淡:“罚了吗?”
刘诠语气渐弱:“……尚未来得及。”
宋移星又问:“如何罚?”
刘诠不敢欺瞒:“按照宫规,杖三十。”
宋移星:“哪一条宫规?”
刘诠的额头触在地砖之上:“第五条,御前失仪。”
宋移星:“来人。”
话音一落,众多宫女太监赶来内室。
“奴婢拜见陛下。”
面对数十下人,宋移星毫无昨日的怯懦张皇,她下令:“殿前失仪者,杖三十。至于你…”
众人都知道这个“你”指的是刘诠。
“不敬上者,纵容下者,杖六十。”
刘诠浑身颤抖,汗如雨下。
然而宋移星今日显然再无他期望而又蔑视的慈心,只冷眼看着犹豫的宫人:“还不动手?”
这下,几个太监宫女一齐上前将人拉了下去。
刘诠在被拖拽的余光中看见了新帝的面容,仍如之前见到的一般清秀,只是纱帘为她蒙上了薄薄阴翳,昨日孱弱已化为幻影,纵然隔着如此距离,他仍能够感受到这位新帝锐利的目光与深厚的威压。
棍棒砸在皮肉上的闷响传入手执茶盏的宫女耳中,眼里闪过快意。
“陛下,请用茶。”
茶水驱散手心的凉意,宋移星将目光投向窗外,不远处的梧桐树枝繁叶茂。知了鸣叫,也压不住此刻宋移星脑海中的声音。
大乾皇八女宋移星生前的经历如走马灯一幕幕在她脑海中重演,兄姐兵戎相见时的尖叫,绝望的哭嚎,对于父皇将皇位留给自己的惶恐,面对朝堂宫内一群群老狐狸的害怕……
宋移星按住额头,不禁蹙眉。
这身体原本的主人未免过于吵闹孱弱。
等声音渐渐归于平静,恍如隔世。
“陛下?”
宋移星抬眼,平淡的目光看得宫女心头发紧:“陛、陛下,早朝要开始了。”
金龙翻跃的图案在空中划过,而后披在了帝王身上,冕旒周正,尽显天潢贵胄之姿。
这也是宋移星第一次坐在龙椅上俯视群臣,底下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眉眼官司,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启奏陛下,微臣有本启奏。”这是位御史,“昔日成宗初登大宝,便将一众处于牢狱中的亲王悉数放回行宫之中,可谓手足和睦之典范,得万民敬仰。如今陛下与成宗之境不甚相像,臣斗胆请陛下效仿成宗之法,赦免十皇子,以令陛下仁和之名昭示天下百姓。”
绿袍接二连三得站出来:
“十皇子尚且年幼,并未参与当日犯上之事,请陛下明鉴。”
“十皇子秉性单纯,今日之遇全然是受到叛王牵连,还望陛下明察。”
“请陛下明察十皇子清白,毋使其蒙受不白之冤,以使天下寒心。”
金銮殿中站了足足十几人,背若竹柏,仿佛大忠之臣以死明鉴,气节高尚。
在新帝登基后的一个多月里,整个金銮殿的官员已经全部看出这位新帝不过是稚子一个,先帝显然是毫无选择下才昏头选了这位继承大宝。心术未经教导,全无后路,是最容易左右的软柿子不过。
因此,他们并不忌讳提及十皇子,对新帝的态度也甚为轻慢。
整个朝堂静如湖水,各派之间暗流涌动,微妙得趋向相同的目标。
在这一刻,众人的对立面,都是龙椅上那位新帝。
蓦然。
短促的轻笑落地,如石子投落。
只听年轻的帝王温吞缓语,一字一顿:“天下寒心?”
“依你之见,朕今日不照你所言而行,天下百姓就要唾弃朕了?”
隐含雷霆。
仿佛寒风贴面而过。
那个说天下寒心的大臣面色一僵,而后立刻撩袍下跪:“臣一时失言、望陛下恕罪。”
“哦?”宋移星眼尾轻挑:“卿何罪之有?”
这个问题堪称尖锐。
他若说自己无罪,便要解释为什么天下寒心、因为不放十皇子?十皇子对百姓的影响如此之大?十皇子,危。
他若说自己有罪,便要说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你拿百姓威胁皇上?你是什么目的?帮十皇子说话又是什么目的?危。
区区一句反问,四两拨千斤,而且留了宽裕的余地。
朝堂上许多人的心思浮动,新帝那一侧的重量在悄然增加。
“陛下。”吏部侍郎手执笏板,“启奏陛下,臣以为十皇子与叛王为同母所出,虽叛王已被先帝赐死,然昔日叛王为争皇位不惜逼宫,剑指君父,可见其不忠不义不孝。臣以为,十皇子,当终身囚于监牢之中,为其兄赎罪,方可慰藉先帝之灵。”
隔着沉重的冕旒,宋移星看着浮动的人心,薄唇轻勾。
接收了原宋移星的记忆,她已大致了解朝中势力。
内阁之中,以崔郑卢为首的三股势力角逐。卢家,先帝贵妃母族,外戚重臣,风头无两;郑家,历经三代君主,先帝被郑家一路扶持;崔家,世家大族,自开国太祖皇帝时期延绵至今,家风严正。
卢郑两家平分秋色,朝堂上但凡讲话的,都是这两家的人。
十皇子亦乃贵妃之子,是逼宫事件后仅存的皇子,卢家自然将其视若珍宝。
以此为引,朝堂陷入了两派激烈的争斗之中。
宋移星始终不言不语,待吵了半天,才有人后知后觉意识到皇帝不曾表态。
沸腾之水缓缓沉寂下来。
宋移星拂了拂衣袍,漫不经心道:“钱玄同,不敬上意,协逼君主,革去官身,往后三代,禁科举、入仕、从军。”
先前那被宋移星质问的那官员,正是钱玄同。
听闻此言,他如遭雷击,满目诧然不敢置信:“陛下恕罪!臣只是一时失言啊陛下!”
三代不可科举入仕从军,可谓是从根上断绝了一切出人头地的可能,从贵不可言的金銮殿贬到了农间乡野,可以说比任何刑罚都狠厉。
生不如死。
被拖拽下去的时候,钱玄同大叫着:“卢大人救我!卢大人——”
位于前列的卢大人巍然不动,眼底满是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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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袍横扫,桌上的茶盏被悉数扫到地上,堂内的婢女通通敛眉垂首,大气不敢喘一下。
“蠢货!”卢文瑞黑着一张脸,怒意消不下去,“钱玄同那个蠢货,老夫让他引出十皇子之事,他竟生生递给新帝如此明显的把柄!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其子卢鸿瑜亦脸色难看:“钱玄同不仅让郑家有了趁火之机,新帝也是顺势下坡,一举用他立了威,压制其余官员,还按下了十皇子的事情,真是一箭三雕。”
卢文瑞甩袖:“如此情形,再提十皇子之事已然不妥,此事暂且搁置,过一段时间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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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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