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吕升空作为这一届科举取士的主考官,自然会有很多学生到府上拜谒,裴守拙就是其中之一。吕如霜原是准备出门赴约,却远远瞧见几人从正厅方向出来,科举考试在即,想必这些人不过是想来套近乎的罢,吕如霜最是看不起这样的人。
她本欲离开,不愿再见这些人,却没料到与其中一人对视,今日天气很好,瓦蓝的天空上悬着一轮金灿灿的太阳,光柱斜斜的穿过屋檐打在他的脸上,他的鼻梁高挺,让另一半脸隐没在阴影中,眉毛浓的像用墨画上去的,他的眼尾微微下垂,不知道与同伴说了什么,脸上笑意未散,脸颊上有一道酒窝,他生的高大,偏又站的挺拔,在人群中一眼就能望见。
那人很快便移开视线,留吕如霜还在原地,若不是看见那群人突然往她这个方向看,她或许还没有回神。本来要出门赴约的脚步立即往回走,她要知道那个人是谁。
当父亲的怎么会看不出女儿想要什么呢,他让人把裴守拙请回来,吕如霜躲在后面的屏风里,她听见自己的父亲开口,“裴公子这般品貌,不知家中可有妻室?”
吕升空话说的直白,吕如霜心都被提到嗓子眼,手不自觉地攥紧手里的帕子,又悄然松开,只听,“裴某家中已有妻室,且娘子以有三月身孕。”
吕升空听后捋须而笑,眼神下垂,“不知是谁家女儿有这般福气,竟能得裴公子这般佳婿。”
“大人谬赞了,”裴守拙拱手行礼,“晚辈本是杞县种田人家,若非岳丈许婚,娘子倾囊相助,哪还有裴某今日。”提到娘子时他脸上泛起笑意,“若非要说的话,应是守拙三生有幸。”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接下来的话也没有必要开口,吕升空眼里带着些欣赏,语气感慨,“裴公子重情重义,不忘根本,今日倒是吕某唐突了。”他从座椅上站起来,“既如此,吕某也不再多言,今日一见倒是看出裴公子品行难得,日后闲暇之时不妨来府里坐坐。”
裴守拙笑笑,做足了小辈的姿态,“多谢大人抬爱,学生受宠若惊,若蒙大人不弃,学生日后定当登门求教,只是如今尚在备考,学生就先告退了。”
吕升空点点头,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你可都听见了?”
吕如霜从屏风后出来,神情低落,吕升空瞧见她这副模样,心里也不好受,吕升空只有她一个女儿,自然是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只要是她想要的,吕升空都会满足她。
“真的这么想嫁?那裴守拙不过是个寒门举子,功名未定,家无恒产,纵有些真才实学,将来能否出头还未可知。你是我吕府千金,将来想嫁什么样的没有?”
吕升空这话说的不无道理,她吕如霜样貌家世都是一等一的,何愁找不到一个比他裴守拙更好的夫婿,“爹爹说的是,不过就是一个寒门举子,不值得我这样。”
吕升空连连点头,“这才对嘛,好了,不是说要出门嘛,快去吧。”
吕如霜以为她跟裴守拙的缘分也就到这儿了,谁知竟又一次遇见了他。
她应表姐邀约去醉仙居吃饭,因着春伟在即,京都城里多了许多人,连这醉仙居里的人也比平常多了许多,正当她准备进入包厢时,忽然听到有人在念诗,吕如霜从没听过这两句诗,那看来诗应该是他自己作的。
吕如霜这个人虽然脾气骄纵了些,可出身世家,自幼也是饱读诗书,她不得不承认这两句诗写的很好,身后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吕如霜转过身去,发现被他们围在中央的人正是裴守拙。
一袭青衫在其中显得格外醒目,身形还是如初见那样挺拔,四周崇拜的目光像是与他无关,只有眉稍处一抹少年人特有的意气才能看出他此时也是得意的。
本以为已经沉寂下去的心此时又砰砰砰的跳起来,可在看到周围其它女子也跟她一样看着裴守拙时她心里就不爽,明明是自己的东西却被她人窥视,吕如霜之前的悸动已经被怒意取代,可她转念一想,自己以什么身份生气,随即郁闷的转身进入包厢。
自那以后,吕如霜经常想起裴守拙,像生了心魔一般,甚至还想用链子把裴守拙锁在自己身边,让他哪也去不了,除了自己,再也没有人能够看见他。
身边的丫鬟见她这些日子心情郁结,不免想为主子排忧解难。
“姑娘近日总是闷闷不乐,可是有什么心事?”
吕如霜不答,丫鬟便只好斟酌着开口,“奴婢瞧您那日诗会过后便时常出神……”说到这儿她观察了一下吕如霜的神色,这才继续开口;“姑娘莫不是还想那裴公子?”
吕如霜终于有了些反应,丫鬟大着胆子开口,”若姑娘真对那裴公子有意,奴婢这里倒是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吕如霜终于正眼瞧她。
“那裴公子虽然已有家世,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寒门举子,若是家中妻儿暴病而亡,而我们吕氏本就是京都城里数一数二的世家,想必裴公子应该知道什么才是对他最有利的。”
说完丫鬟又开口,“只是……姑娘当真非他不可嘛?”
吕如霜神色复杂,很久才开口,“我倒是不知你心肠竟如此歹毒。”
丫鬟闻言浑身一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中带着哭腔,“姑娘明鉴,奴婢……奴婢只是这些日子见您茶饭不思,心疼得紧”说完她就开始扇自己,“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这就掌嘴,这就掌嘴。”
听着屋子里地响声,吕如霜听的心烦,“好了,下去吧,从今天开始你就不用在我身边了。”
“是是是,多谢姑娘,多谢姑娘”丫鬟从地上起来,她在转身的瞬间用余光看来一眼吕如霜。
丫鬟的话吕如霜不是没想过,之前她还能忍住不想,只是如今那丫鬟把自己心里想的说出来了,她再也没有办法忽视这个埋藏在她心中多日的想法。可真的要出手,吕如霜还是有些犹豫。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意,这天原本是上巳节,吕如霜带着丫鬟闲逛,身侧的丫鬟忽然厉声喊道:“抓贼”。
吕如霜顺着她指出的方向看去,只见那灰衣人已经窜出去老远,甚至还撞翻了沿途的几个摊子,吕如霜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这么没有眼力的人了。
身边的侍卫追出去没有多远,就见裴守拙逆着人流款款走来,他把手里的荷包递到吕如霜身前,对着吕如霜说:“这是娘子的吧。”
吕如霜的思绪早就在看见裴守拙的那一瞬飞走,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多谢公子”
裴守拙摇摇头,“无妨,刚巧听见这位姑娘喊得那声抓贼,贼人又刚好跑到我面前,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说完他就潇洒离开,吕如霜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坚定的想,我瞧上的东西,横竖都该是我的,管它愿不愿意,干不干净,只要我想,它就只能是我的。至于其他的,她从来不在乎,不过是怀有身孕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至于知遇之恩,倾囊相助,她会给的更多。
考虑到裴守拙春闱在即,应该接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所以吕如霜掐算着时间准备自己的计划,若不是因为他,万府的人会死的更早,沈砚辞都来不及降生。
就这样,万府遭遇了灭门之祸,吕如霜派出死士,让吕升空跟郭士成通信,在那天晚上趁着夜深人静之时把万府上下全部灭口,而那个时候郭士成早就提前调整了巡逻和换防的时间,他们掐着那个点把这一切伪装成一场人为纵火,并且来不及即时救火,等周围的人发现起火时万府已经全部烧起来了,等他们把火熄灭时万府早就烧的什么都不剩了。
当时手底下的人来信说那个孽种逃出去了,她立马下令给那些死士,让他们务必要斩草除根,可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个死士最后想着自己刚出生的孩子于心不忍,就这样让沈砚辞活了下来。
赵正一走这审议堂里剩的人就不多了,沈砚辞没有想到的是裴守拙竟然还在一旁守着,给沈砚辞上刑的都是大理寺老手了,念着这是未来上司,多多少少手下留情,不然沈砚辞现在都爬不起来。
二十的杖刑完毕,裴守拙本来想亲自上前搀扶,却被沈砚辞拒绝了,“这点小事不劳裴相”他看向身边的给他行刑的大哥们,“劳驾两位兄弟扶我一把,我娘子还在外面等我呢。”
两位大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又看了看裴守拙。
“麻烦二位了。”裴守拙开口。
裴相都发话了他们自然也没有不做的道理,他们把沈砚辞架在自己身上,缓慢的把人送到门外,立时有两位小厮上前把沈砚辞从他们手里接过,潘疏桐趁周围的人不注意塞了两张银票给两位,“多谢两位官爷帮忙。”
主要是人太多他们两个不好推辞,只好收下潘疏桐递上来的银票,“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大事,倒是沈夫人这样我们倒有些不太好办。”
潘疏桐客气的笑了笑,“以后我家官人之后也是要到贵府赴任,就当提前请两位吃茶。”
说完潘疏桐就打算上马车,却注意到不远处的裴守拙,她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一上马车她就查看沈砚辞身上的伤势,心疼的说,“这些人下手怎么这么不知轻重,等回了府里,我让人把上好的金疮药给你拿来,再忍忍啊。”
沈砚辞拉过潘疏桐一只手垫在下巴,委屈巴巴的说:“这些日子一直见不到娘子,这才痛呢,以后都不跟娘子分开了。”
当时不知道最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形,沈砚辞为了保险起见跟潘疏桐写下和离书,他还以为这辈子是真的见不到潘疏桐了。
潘疏桐点点他的额头,想说话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叹一口气,说,“好啦,我们以后再也不会分开了,嗯?”
沈砚辞傻笑。
晟昭十年,丞相裴守拙伏跪殿前,向晟昭帝请命:“臣未察发妻之冤,反娶仇人为续弦,愧对妻儿,有负天理。今请辞相位,归乡守墓,望陛下成全。”
满朝哗然,群臣纷纷进谏:“丞相在位,肃清吏治,安定民生,若他辞官,何人能继?”晟昭帝沉吟良久,终叹道:“卿之品性,天下共鉴。这丞相之位,非卿莫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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