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车撞前车,往往后车的伤比前车还要重。
宋雁栖倒只是小伤,喻淇躺着进了医院。
出事情的路段直接被封锁了,市中心最好的医院楼下停了很多军牌车。众人侧目以视,议论纷纷。
喻淇睁开眼。
云浮就坐在床边,熟悉的人,熟悉的姿势。居高临下看着他。
“你发什么疯?”
云浮只是开口:“想死也别拉垫背的。”
她太了解喻淇,算是青梅竹马,喻家那点事,她门儿清。喻淇他哥狠,只对外人。
喻淇自己,是根引线烧到头的炮仗,随时准备炸了自己。说难听点叫精神病,说好听点叫自毁倾向。
报复人,恨不得把自己也给毁了。
喻淇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可是……”
“可是什么?” 云浮截断他,声音硬得像块石头。
“我在意你。” 喻淇声音小下去,哽住了,“不想……你跟别人一起。”
眼泪无声滚下来,砸在洁白的被套上,洇开一小片暗色。他疼,伤口疼,心口也绞着疼。
喻淇长得非常漂亮,此刻哭了真的是清艳糜丽。尤其是还有一股脆弱劲和破碎感。
云浮可能是因为本身性格就强势,不喜欢别人在面前强势,就喜欢这种脆弱的、我见犹怜的。
这人为什么能在云浮身边待这么久,还不是因为云浮就吃这套。要不然早因为他哥把他赶走了。
她冷硬的心肠稍微软了点:“你哥马上找我麻烦。让你弄这么一出。”
上次薛薇碰了喻淇,结果多惨?
喻溱的手段,她清楚。
喻淇没说话,直接抬手,狠狠拍下了墙上的护士铃。
护士很快进来。
“叫我哥来。” 喻淇说,声音还带着鼻音。
没几分钟,病房门开了。
喻溱进来。他就在门口等着,根本没走远。脸色阴沉得能滴水,手插在裤兜里,像兜着火。
“哥,” 喻淇抢在他开口前说,“别想送我走。”
喻溱盯着他,牙关紧咬,腮帮子动了动,没出声。
喻淇接着道,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砸在地上:“我自己撞的车,没别人。你碰谁,不管是谁。”
他眼风扫过云浮,又盯回哥哥脸上,“我就从这儿跳下去。”
病房里死静。
几秒钟后,喻溱肩膀垮下一点点。“行。”
他挤出个字,每个音节都像从牙缝里碾出来的,“你真是我好弟弟。”
他猛地转身,门被砸出巨响。
病房重新安静。
云浮肩膀一松,吐出口气。
喻溱宝贝这个弟弟是真的,这下应该安全了。
“你哥……真听你的话。” 云浮说,带着点感慨。难得见喻溱这么憋屈。
“听我话?” 喻淇扯出一个笑,比哭还难看,带着点讽刺,“他比我还会演。”
他顿了下,看着窗外刺眼的天光,声音空了下去:“生我那天,我妈没了。我出来得太费劲,差点一起憋死在里头……后来才知道,产检时就查出来了,我问题多。”
弟弟出生在一个大家族中。生下来之后。病怏怏的,母亲因为他难产死了,母亲在临死之前让哥哥发誓保护好弟弟。
病弱的弟弟慢慢长大,却发现家族里的人都视自己为不祥。
他们家族比较守旧,觉得这种让母亲死掉的孩子是鬼生子,天生不祥,带着灾厄的气息。
但喻淇毕竟是家族主事人的孩子,他们不会当面骂,只会忽视他。
他的父亲也并不喜欢他,有一次他无意中路过父亲的书房,听到了父亲和哥哥的谈话。
父亲:“当时我让你的母亲不要生他,明明产检的时候就显示有问题,结果非要生,这下好了,一个健康的人换来一个鬼生子。让你年纪轻轻就没了母亲,真是造孽!”
哥哥说:“爸,别说了。先天性的心脏病并不是什么不治之症,现在科技这么发达,还是可以活很久的。我答应过母亲,我会照顾好他的。”
父亲说:“……挺好,前些日子你的三叔被你外放南洋了,那几个叔伯都不高兴,说你心肠太狠,不顾亲情,不适合当主事人。因为他们乱说,导致家族里最近也有些不好的风声。你对你弟弟再好一点,展现一下亲情,也可以省去一些不好的名声。这也算那孩子唯一的价值了。”
哥哥:“……嗯,我知道了。”
弟弟偷偷听完了全程,回到房间,心酸痛苦,哀婉,后悔。
现在才知道母亲早就知道自己有问题,还要故意生下自己。
只有母亲是真正爱着自己的,即使他们只有一面之缘。
父亲和哥哥都冷血的可怕。他这样一个破败的身子,都要榨干最后一滴血来。
然后他就去搜寻母亲的信息,得知母亲是一名京剧演员之后,跑去学了京剧。
再后来就遇到云浮了。
————
他看向云浮:“我那点‘价值’,就是帮喻家大少爷,演个有情有义的好哥哥,维持他那好名声。”
“他对我好吗?呵呵,可能吧,反正我不吃他那一套。”
病房里只有仪器的微弱滴答声。
云浮沉默了一会。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喻淇放在被子外的手背——那只缠着绷带、苍白得几乎透明的手。
“鬼生子……” 云浮声音有点沉,没评价那些话,只是说:“这些封建迷信,信它做什么?你妈拿命换你,你却糟蹋她的心意,那不是……”
她叹了口气,“不是伤你妈的心吗?”
喻淇没说话。他看着云浮搭在他手背上的手指,很暖。
过了一会儿,他很小声地“嗯”了一下,像只缩起来的猫。
——————————
云浮从病房出来,轻轻带上门。喻淇伤得不轻,需要静养。刚一转身,就撞上了喻溱。
喻溱倚在墙上,看着她,嘴角挂着一点冷意:“我弟弟倒是真听你的话,跟你的狗腿子似的?我看你才是他亲姐吧?我这做哥哥的,倒像没沾半点血缘了,怎么他的胳膊肘,净往外人那儿拐?”
云浮抬眼看他,神色淡淡:“怎么,嫉妒了?”
“嫉妒?”喻溱嗤笑一声,“犯不上。看清了,他就是个白眼狼罢了。”
他声音压低,带着点咬牙切齿的味道,“我对这小子,哪点亏待过?他倒好,天天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别人家的弟弟妹妹一个比一个贴心,他家倒好,就是白眼狼。
云浮笑了,那笑容很浅,像水纹掠过湖面,转瞬即逝:“你本来就不是个好人,不是吗?”
喻溱捂住胸口,故作受伤状:“这话真扎心啊。坏人?再坏的人,心也是红的呀。”
他话锋一转,带着点试探和不甘,“大小姐,上回酒席上,我不是都赔礼道歉了吗?不是说过去的事都翻篇儿了?怎么还句句带刺?咱俩,不算朋友了?”
傍晚的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斜照进来,映在云浮身上。
她今天穿着件简单的米白衬衫,下摆松松地束进长裙里,头发随意挽着,几缕发丝垂在颈侧。阳光描摹着她柔和的脸部线条,皮肤透白干净,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影子,像一幅精心构图的光影画。
“哼,”云浮没接他的话,“宋雁栖怎么样了?”
喻溱撇撇嘴:“你的心肝宝贝?就擦破点皮,再晚点送医院,伤口都要结痂了。人早回去了。”
云浮的目光转向明烨,带着无声的询问。不是说两个人都伤的很重吗?
明烨摸了摸鼻子,避开她的视线:“那个……我要不说他伤得重,你能来么?”
知道宋雁栖没事,云浮略一点头。
明烨还想说什么,她已经转身,径直朝外走去,不顾明烨欲言又止的挽留。
林耀其实早来了,只是被明烨的人挡在远处,一直没能靠近。
此刻见她出来,立刻跟上,两人一同离开。
车上,林耀安静地消化着刚才那幕。看喻溱说话那劲儿,还有这阵仗,喻家……怕是不简单。
无形的压力,好像又重了几分。
————————
云浮拿下戛纳影后,祝贺的酒宴邀约雪片般飞来。但她不喜欢那些陌生人群集的场合,太拘束了,很不舒服。
好友们却不依不饶:为国争光,总得有场像样的庆功宴。最后定在一个温泉山庄。
这天下午,山庄里热闹非凡。云浮的亲友圈几乎都到了:初高中同学喻淇、周可欣,大学里的副班长们,还有自家公司旗下的杜霜思、梁粤。
每个人带来一两个朋友,满满当当,热闹又自在。
做为中心的她,享受着这份围绕她的暖意。
虽是千禧年初,这山庄却已显出一种不问世事的奢华。各种设施一应俱全,从轰趴馆到棋牌室,无一不精致。
任何时代,有钱人都不缺享受。
山庄掩映在绿树浓荫之中,露天温泉池水汽氤氲,缭绕着淡淡硫磺味。
烧烤架旁烟雾升腾。林耀正手忙脚乱地翻着肉串,黑烟四起。
“林耀,”沈淮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你这烤法不对。”
林耀递过来一把肉串:“行家?那你来。”
沈淮接过,手法熟稔地刷油、翻转,火焰舔舐着肉串,发出滋滋的诱人声响,香味很快就出来了。
“嘿,有两下子,”围在旁边几人赞道,“怎么练的?”
“看多了,上手就熟。”沈淮专注着手里的串,声音平淡。
“装。”林耀轻哼一声。
云浮被香味吸引,走了过来。
林耀眼睛一亮,立刻拿起一串刚烤好的羊肉递过去:“尝尝?刚好的。”
云浮很自然地俯身,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小口。两人靠得近,姿态透着熟稔的亲昵。
沈淮低下头,默不作声地翻着手里的肉串,火焰映着他半垂的侧脸,看不清表情。
这时,不远处传来喊声:“云浮!快来打台球!这个好玩!”
台球室里,宋雁栖刚又打出一杆漂亮弧线,“啪”的一声,目标球稳稳入袋。
喻淇抱臂站在一旁,脸上挂着没什么温度的假笑:“真厉害。”
宋雁栖笑笑,没搭腔。虽然上次喻家登门道歉,说喻淇是疲劳驾驶才追尾了他,但宋雁栖一个字都不信。同航班,同路口相撞,这人又是云浮的初中同学……太巧了。
他觉得喻淇当初在飞机上就是冲他来的。
“你们俩,谁更厉害?”云浮进来,饶有兴致地问。
喻淇抢答:“他厉害。比我厉害多了。”
宋雁栖回敬:“他那是给我面子,没露真功夫。”
云浮眨眨眼:“都厉害?那一人陪我打一局吧。”
两局下来,喻淇和宋雁栖额上都见了汗。
云浮的球技……用“菜”字形容都算客气。白球落袋是家常便饭。
两位高手为了让这位“老板”能玩得久些、尽兴些,简直使出十八般武艺,既要假装吃力,又要恰到好处地让球进袋,比正式比赛还累三分。
终于,云浮“艰难”地把最后一个彩球打进底袋,她开心地放下球杆:“累了,不玩了。”
两人悄悄松了口气。
KTV房的歌声隐约飘出。云浮推门进去,里面光影缭乱。
台上,薛薇正拿着麦,皱眉看着旁边的杜霜思。
薛薇捂了下耳朵,声音盖过伴奏:“我寻思娱乐圈唱将多呢,你这歌喉……啧,别怪我直说啊。”
薛薇对靠近云浮的女生向来抱有敌意,觉得她们都别有用心。从周可欣到杜霜思,现在这两人还签了一个公司,有说有笑,更让她心头火起。
两个讨厌的人混一起,那就是加倍讨厌了。
杜霜思拿着话筒,面不改色:“我是演员,本职工作是演戏。唱歌是歌手的事。” 她声音清晰,听不出情绪。
周可欣坐在旁边沙发上,笑盈盈地打圆场:“挺好听的呀,我觉得。”
包间里其他男女面面相觑,空气里有点僵,没人敢吱声,只余伴奏带在响。直到云浮进来,气氛才活络了一点。
“董事长来了!”几个年轻艺人笑着喊,称呼里带着点调侃的敬意。都是同龄人,玩熟了就爱这么喊喊。
薛薇立刻转过身,话筒还在手边:“要不要唱一首?”
云浮摆摆手:“别,我什么水平你还不知道?坐会儿,听你们唱。”
她走到中间的沙发坐下。
老板坐镇,台上唱歌的人心里都绷紧了弦。上去献唱的一个个都拿出了看家本领,声线一个比一个清亮。
薛薇唱得最好,音准感情都到位。其他人也都不赖。
薛哲推门探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妹妹在深情演唱,而云浮坐在沙发里,姿态闲适地听着,周围人的目光都若有似无地落在她身上。
他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好家伙,这跟皇帝听妃子唱戏有什么两样?
太堕落了!
“哥?”薛薇唱完,看见了他。
“哦,这山庄的温泉不错,说是能延年益寿,”薛哲看向云浮的方向,“你们女孩子可以去试试。”
这话引起了兴趣。一群人呼啦啦起身往温泉馆走。
路过大型游泳馆时,透过洁净的玻璃幕墙,里面的景象一览无余。薛哲的一群军校朋友正在里面游泳。
一群年轻男人,个个挺拔结实,长期高强度训练铸就的身材紧绷有型,八块腹肌在晃动的碧蓝水波中格外显眼。
同行的年轻女孩们忍不住低低惊呼:“哇……”
云浮脚步停了停,目光安静地扫过里面。
薛哲脸一黑,上前一步挡在她视线前,语气有点急:“别看了!温泉馆在那边!”
“哦。”云浮应了一声,收回目光,带着薛薇他们继续往前走。
薛哲回头狠狠瞪了泳池里那群哥们一眼,肠子都悔青了:让你们来玩水,没让你们来卖肉!骚包!
温泉池水温暖熨帖,水汽氤氲。
云浮将发丝轻轻挽起,露出的肩颈线条优雅纤细。
她靠在池壁,闭上眼睛。蒸腾的热气熏得她脸颊泛起健康的淡粉,衬得肤色愈发莹润剔透。
晚宴时分,山庄餐厅灯火通明。菜肴流水般端上来。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确实有效,泡完温泉的云浮显得格外光彩照人。
皮肤水嫩,脸颊带着自然的粉晕,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同桌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桌上特意为她摆满了各式饮料果汁。大家没人抽烟喝酒,因为知道云浮不喜欢。
云浮端起橙汁喝了一口,大约是泡久了温泉有点乏,精神看着没那么足。别人问话,她总慢半拍。
“啊?”她看向刚说话的副班长,“你说什么?”
“大家是说,祝贺你在戛纳封后呀!”副班长笑着重复。
云浮扬起笑容,真诚又明朗:“谢谢大家!谢谢你们今天都来了!”
旁边一张小圆桌上,公司一个新签的男演员,偏头小声跟邻座的同事感叹:“啧啧,老板真是……年少有为。也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才配得上她……”
他自以为声音压得很低,偏偏就在这个众人交谈的间隙,这话就像颗石子砸进了静水塘里。
噼里啪啦的碗筷声停了,嬉笑声断了,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他身上。
年轻的男演员霎时僵住,脸色煞白,手足无措。
坐在旁边的梁粤皱眉出声呵斥:“会不会说话!老板的私事轮得到你操心?懂不懂分寸!”
他是梁宇文导演的儿子,也签在了公司,算是云浮手下的头马。
他一边骂一边给旁边人使眼色,“年纪轻不懂事,大家别往心里去。”
全场的视线又都小心翼翼地转向主座的云浮。
云浮目光掠过那个满脸通红的男演员,似乎有点印象,是公司刚签的新人,长得挺周正。她脸上没什么波澜,只微微颔首。
见她没有深究的意思,众人暗自松了口气,重新活络起来。但有多少人心底记了一笔,就说不准了。
宴席散场,薛哲安排司机送走关系较远的客人。他低声嘱咐手下:“下次再有这种场合,那个没眼力见的,就别让他来了。”
山庄渐渐安静下来,只留下真正亲近的朋友们。
薛哲看着麻将桌一拍手:“都精神点?来几圈?”
几桌麻将很快开局。
云浮和薛哲、林耀、喻淇凑了一桌。
云浮的牌技……嗯,不能叫牌技,就是纯看运气。她几乎不记牌,全凭感觉出。
但邪门的是,她手气极好,常常起手就是好牌,清一色或者大对子起步。
正打着,一张牌掉到了地上。薛哲皱眉弯腰去捡,动作却猛然顿住。
牌桌底下,有情况。
林耀的手,正偷偷攥着云浮的手!
云浮的手腕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抽回,轻轻拍了林耀的手背示意他放开。
林耀不但没松,反而手指悄悄滑入她的指缝,十指紧扣!
云浮的手指尖蜷了蜷,最终像是嫌动静太大,干脆放弃,任由他握着,只用另一只手摸牌打牌。
薛哲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坐直身体,冷冷地清了清嗓子:“咳。有些行为,注意点影响。”目光如刀,直刺林耀。
林耀毫无愧色,笑得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怎么了,大表哥?”他装傻。
喻淇盯着牌桌下那点被桌布遮挡的异样,脸沉得像锅底:“你心里清楚。”
林耀继续打出一张牌:“清楚什么?什么都没有啊。”语气轻松,带着点挑衅。
喻淇的目光缓缓抬起,掠过林耀得意的脸,最终落在云浮身上,眼神复杂得像是搅混的墨。
他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声音不高不低,却字字像冰珠砸在牌桌上:“你不会真以为……她喜欢你吧?”
林耀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眼神锐利起来:“你什么意思?”
喻淇没看他,视线依旧钉在云浮脸上。
隔壁几桌的谈话声小了下去,连洗牌的声音都停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桌无形的硝烟吸引过来。大厅里只剩下空调嗡嗡的低响,空气骤然变得粘稠紧绷。
“林耀,”喻淇的声音异常清晰,“你到现在,怕是连她真正喜欢什么样的人,都没弄明白吧?”
这句话炸得满堂皆惊。薛薇“噌”地一下从旁边牌桌站起身,快步走过来:“喻淇!你少在这儿阴阳怪气!”
沈淮跟在薛薇身后,脸色也有些凝重。
宋雁栖默默走过来打圆场:“天气热,容易上火。喝点凉的吧?我去拿冷饮……”
他说着话,自然地走近云浮,“听说山庄自种的西瓜特别甜,要不要尝尝?”
云浮的目光终于从喻淇脸上移开,语气倒没什么异样:“等会儿吧。”
她其实有点好奇了。第一,她喜欢顺她意的。第二,喜欢那种让她心生怜惜的脆弱感。
周围的朋友都知道第一点。至于第二点感觉很少有人知道……
喻淇似乎看穿了什么?
“什么意思?”她托着腮,问喻淇。眼神清亮,带着纯粹的、仿佛讨论天气般的探究。
“因为,”喻淇的声音很沉,像是在陈述一个确凿的事实,“他们每一个,都站在健康的那一头俯视你。”
“俯视?”薛薇声音提高了八度,“我们哪里对她不好了?云浮身体弱,谁不是小心照顾着?”
周可欣也忍不住开口帮腔,即使很讨厌薛薇:“就是啊!我们谁都把她放在心尖上,就怕她不舒服!” 她声音急切,像是在证明。
整个空间安静得可怕,仿佛能听到心跳声。每个人都不自觉地回忆起日常相处的点滴:小心翼翼不提敏感词,聚会避开烟酒场所,云浮脸色稍白一点就担心地询问……
这种渗透在骨子里的、带着居高临下意味的“体谅”被**裸地撕开。
喻淇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一圈,最后落回云浮身上:“健康是他们的资本。他们不用天天吃药,不用提防着随时可能坏掉的身体。他们只需要居高临下地,可怜你。”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像重锤落在每个人心上:
“林耀,沈淮,薛哲……甚至你们在场的许多。在她眼里,都高高在上的看着她,她怎么会爱上一个高高在上的人?”
所有人都被这惊世骇俗的话震住了,哑口无言。
薛薇张着嘴,反驳的话堵在喉咙里。
是啊,她内心深处,一直想把云浮牢牢留在薛家,何尝不是带着一种“她身体不好,说不定哪天就不在了,薛家能照顾好她,让她在我们家‘走’”的隐秘念头?
这念头此刻被揭开,让她一阵羞愧,一阵慌乱。
沈淮脸色瞬间惨白,手指无意识地蜷紧,指节捏得发白。
他想起更早时,考虑和云浮的可能性时,心底那份实实在在的顾虑:这样孱弱的伴侣,会成为负担吗?原来……竟是他自以为是的“怜悯”,早已划下了鸿沟?他猛地意识到,自己很可能从未有机会靠近过她的心。
宋雁栖也僵在云浮旁边,递瓜子的手停在半空。
在无数道或震惊、或难堪、或慌乱的注视下,云浮缓缓地笑了。
那笑容像水墨在雪白宣纸上层层晕开,带着惊心动魄的美,又透着说不清的妖异,仿佛夜色下蓦然盛放的优昙。
所有人屏住呼吸,心悬到了嗓子眼——快否认啊!她怎么会……仅仅因为这种理由?
只听云浮开口,声音温和平静,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你哪来的这种想法?”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口袋里的药瓶塑料外壳,发出极其轻微的摩擦声。
喻淇仿佛没听到她语气里的否定意味,径直点破:“当年周可欣,”
他转向周可欣,“被她……被谁掐得差点死了,那之后,你对她的态度是不是变得前所未有地好?我当时都看在眼里。”
周可欣如遭电击,猛地捂住自己的脖子!那天的窒息恐惧瞬间回笼!
她看着云浮,又看看脸色煞白的薛薇。是啊,那之后,云浮对她温言软语,百般照顾,让她受宠若惊。
她一直以为是补偿,是愧疚……难道只是因为那份“濒死”的脆弱?
后来自己身体好了,云浮的态度又变回正常了,她也没多想。
云浮脸上的笑容浅了,但并未消失。
她的目光似乎有些遥远,语气依旧柔和,却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凉意:“我难道不能是因为……觉得她当时可怜,才对她好些的吗?”
喻淇迎着她的目光,回以一个微笑。
这一刻,他们隔着桌子,在无数心思各异的目光中,宛如绝壁上两株彼此了然的、随时可能凋零的病枝。
“所以啊,”喻淇的声音很轻,像叹息,“我们是同类。只有我们。”
只有他喻淇才能完全懂云浮。
她暗暗讨厌比她更健康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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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云浮居然不喜欢他们(黑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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