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晗时常想，以后她回忆起和姜宥相处的时光，大部分的记忆绝对都会被一个画面占满。
从熟睡中醒来，夜色已深，汤晗不知道几点了，桌上的小蛋糕被收去保存起来，而姜宥还点着落地灯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
姜宥的脸陷在橙黄色的温暖灯光里，似乎包含了夜色的眼眸温柔缱绻。她抱着一个板子认真画着，铅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是属于姜宥的独特呢喃。汤晗安静地注视着姜宥，沉默着，就像在看一部冗长的电影，可她并不觉得枯燥。
姜宥的手好似纯澈的白玉，在灯光下仿佛透着亮，睫毛也是，撒上了一层金粉，连头发丝都被莹莹光芒笼罩。汤晗放缓了呼吸，姜宥像是不属于人间，汤晗稍稍一惊动她就会消散在光里。
那就这样一直看着吧，汤晗想。
岂料姜宥忽然抬眼，无言将目光投向汤晗，两人沉默着对视，周围刹那间变得空荡荡的。良久，姜宥轻声开口。
“在看什么？”姜宥说完，眉眼一弯就那么笑了起来。
“看你画画。”
姜宥垂眼看了眼手中的画，已经能看出画得是什么了，她转了转笔，抬眼笑道：“那怎么不看看画？”
思考了一会儿，汤晗在沙发上躺下来，侧过身笑着低声道：“姜老师，你就是画。”
姜宥凝望着她，一小段时间后，她淡笑一声，眼里笑意更浓：“也太宠我了吧？”
汤晗用手臂遮住半张脸，不好意思地笑，“姜老师，是不是很晚了？”
摁亮手机看了眼，姜宥放下手机道：“是，凌晨一点多了。”
“啊——你不叫我吗？”
汤晗故意哼哼唧唧怪她，姜宥一愣，当了真：“我看是周末……你单休吗？”
“噗嗤”一声笑，汤晗坐直，“不啦，虽然对接的三茗老师周六更新，但是我可以在家里交涉的。”
“我就是没想到，我作为客人，你会让我在你家待到这么晚。”汤晗说着，脸上发热，她微垂下头把面色藏在暗灯光的阴影里。
要这么说的话，其实姜宥觉得自己没那么大方。拇指蜷进手心，一下一下地抠着掌心的软肉，她把板子翻过来盖在矮桌上，微妙地回避了直接的回话：“留下睡吧，太晚了。”
“方便吗？”
毕竟我几个小时前刚说过喜欢你。
“方便。”姜宥站起身，“要洗澡吗？我去给你拿衣服毛巾。”
“好。”汤晗跟着起身，话滞了滞，“谢谢你，姜老师。”
姜宥对她招招手，“你一起来吧。”
汤晗跟上她。姜宥的卧室不大，推门进去正对着她的书桌，上面摆着工作用品，侧边靠墙立着一人多高的胡桃木书柜，也钉着一块洞洞板，挂着饰品、日常用品和一些装饰品。左手过去是床，床尾朝门顶着尾端整面墙的衣柜。
姜宥打开衣柜翻找，拿出一套叠得认真没一丝褶皱的睡衣，又翻出两条新毛巾一块递给汤晗：“这睡衣我穿过——但我洗过了，目前还没穿，而且毛巾是新的，你放心。”
“卫生间你找得到吧？”姜宥领着她出来，“出门旁边就是。”
“洗发水、沐浴露、护发素，护发精油我也有，是这个。”姜宥一个个指过去，她蹲下身在洗漱台下的柜子里找，拿出新的牙刷和杯子，想了想，她又拿了新牙膏出来，“喏，刷牙的，那个是洗面奶。”
她盯着汤晗看了一会儿，眯起眼凑近一些，汤晗一惊，后撤半步，但没有退。
姜宥挪远了些，笑道：“卸妆油，我帮你拿。”
“一定要靠那么近看嘛……”汤晗嘟囔。
姜宥拿东西的动作顿了一顿，“抱歉啊，因为每天都要盯着屏幕，确实会有点看不清楚。”
卫生间带着点水汽，吸进肺里的空气潮乎乎的，黏在身体里。汤晗感觉此时正被充盈的水浸着，眼前的景色慢慢地化掉，流动起来，连姜宥都化掉。
她躺在一滩水一样的景色里，舒服惬意。
“我出去了，你洗澡吧。”
关门声切断了和水世界的联系，一切东西都重回坚硬冰冷的状态，只剩水汽依然往身体里黏附。
汤晗看着手中的睡衣，试探着低了低脸，鼻尖触碰到柔软的棉布，她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突然汤晗反应过来，觉得自己的行为实在不妥，一时间脸红心跳，准备把衣物从与自己过近的距离拿开，敲门声忽然响起。
羞耻的事被迅速藏起，汤晗支支吾吾地回应：“怎，怎么了姜……老师？”
“没事，我可以进来吗？给你开浴霸，天气冷。”
“啊……”汤晗犹豫了一刻，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那个……姜老师，你直接告诉我开关在哪吧，我自己来。”
“你看门边上，开关的下面有字。”
她补充一句，声音越来越远，“有事叫我就行。”
紧张的心情终于缓解，仿佛被渐远的声音带走了一些。汤晗松了口气，打开浴霸。
洗完澡她便去叫了姜宥，姜宥正拿着手机看着什么，听到她的声音，她锁上手机颔首，起身离开时指了指沙发上：“吹风机给你拿了，用完放在那就好。”
汤晗坐下来吹头发，风一吹鼻尖都是洗发水的花香味，身上也是姜宥的沐浴露的味道，淡淡的茶香，睡衣上又是不一样的香味，带着点柠檬的香气。汤晗坐着一边顺头发一边吹，一下周围都是姜宥的味道。
像被姜宥拥抱住一样。
是风太热还是自己害羞，她觉得都有，不过她想自欺欺人地归结于吹风机的责任。
浴室里的味道久久没散，姜宥心不在焉，往身上抹沐浴露，把味道混得更浓，浓到她觉得头晕目眩，喘不过气。
她用力吸着那味道，吸到肺里满到快要溢出来，然后屏住呼吸。抬手捂住脸，她把过满的呼吸慢慢呼出来，手心的沐浴露香被湿热的呼吸吹散开，往她鼻腔冲去，再被贪婪地吸进身体。那一刻身体内外都充斥着这气味，姜宥魇足地抹了把脸。
这行为像是在诉说，一直都平稳的心正在悄悄经历一次重塑。原来水面下已经有了暗涌，自己身在其中上下沉浮，面不改色的神情下其实在掀起巨浪，在盛放，甚至不堪地扭曲着。
坏小孩喜欢胆小鬼，另一个坏小孩也喜欢另一个胆小鬼。
心已经不满足于靠近和那天短暂地牵手，拥抱的时间也太短，想要手更使劲地相握，身体更紧更久地相拥靠近。
想要吻她，以蜻蜓点水般速度就好的一次轻吻。
这想法强烈到姜宥再看到汤晗的身影，她羞愧到想要躲起来，但越是慌张越能让人察觉到她的做贼心虚。她深呼吸，尽量平静地走过去拿起吹风机吹头发。
汤晗一直沉默不语，姜宥也不敢在此时开口，除却吹风机的嘈杂，其余的角色正在上演一部默剧。
时间好长，一直到姜宥的每根发丝都不带一点湿润的感觉。风吹得手背发烫发红，她放下吹风机。
“……汤晗。”姜宥缓了一小会儿，站起来，“来，你跟我来。”
“啊？啊……好。”汤晗跟着走。
她跟在姜宥身后，停在她的卧室门口，姜宥开好了床头灯，汤晗突然惶恐，“姜……姜老师——”
“你去床上睡吧。”
“诶？”汤晗发觉自己想得实在太多，说出来都会招人耻笑，她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腕，“不不不，姜老师这是你的卧室啊。”
“去吧，家里地方小，我去睡沙发就好。”姜宥静静地等着汤晗躺上床，但汤晗摇摇头：“姜老师你是主人，我去睡沙发。”
卧室床头的灯光也是暖黄色的，房子的隔音很好，外面的声音也被隔绝在外，姜宥说话也温温柔柔的，整个世界都好静谧。姜宥眼里似乎有笑意，她看着汤晗，汤晗想，她偷偷看着姜宥时是不是和这眼神没有区别，那未免太明显。汤晗在昏暗的灯光里悄悄红了脸。
姜宥对于她的回答并不惊讶，她笑起来，隔着袖子拉起汤晗的手臂，汤晗莫名就被她带着坐到了床边。“没关系。”姜宥躬下身，光描摹出她的脸庞的轮廓，“你本来就困了，刚刚已经躺了很久沙发了。”
姜宥直起身去衣柜里翻出一床被子，退出房间带上了门。没多久她又敲敲门推门进来。
“晚安。”姜宥眉眼弯弯，汤晗记得她垂着眼帘关上房门时刘海被关门带起的风吹动，落在头发上的光影晃着。
“晚安。”汤晗对着关上的门看了很久，嘴唇微动轻轻吐出回应。
门完全关上，姜宥靠住门，一点一点蹲下去，蜷缩成一团。
这样蹲了很久，她转移地方，又去那盆风信子面前蹲了很久，还未开花的风信子像半个冒出了芽的芋头，她觉得莫名有点萌，轻声哼笑。姜宥想了想，去拿起手机搜索风信子，滑过长长的风信子养护方法的介绍，在花语介绍一栏按停上滑的界面。
风信子的花语很多，胜利、喜悦、爱意、幸福、顽固、生命、永远的怀念……
哇噻，姜宥小声感慨，怀疑汤晗有先见之明。
她继续往下看，不同颜色的风信子花语也不一样，她找到黄色风信子，对着那几个词盯着看了很久。
姜宥低声嗫嚅，把花语在嘴里念了一遍又一遍。
黄色的风信子啊。
她去厨房找到提前拿出来藏起的药吞下，折回去关了落地灯，客厅忽地沉入黑夜。她在沙发上侧躺下来，拉上被子裹住自己。
要是它能早一点开花就好了。
明天该去检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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