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霄初立，便从人间收了许多弟子。阐教精选根骨，截教有教无类，两教弟子日益壮大。人类似乎得到了自己曾经想要的自强自主。
为了让更多的人类修仙入道、称霸洪荒，紫霄圣人、人间之王配合无间、所向披靡，先从祥瑞灵物下手。有的祥瑞灵物天真懵然，很快就成为了炉中丹、臼中药。有的祥瑞灵物略通人性，或是凶恶堕魔，或是隐匿至死。洪荒山海终于成为了人类主宰的天下。
也正在此期间，一名叫做遐道的小童拜入了截教门下，天资平常但修炼刻苦，在同期修炼者中并不突出，却幸运地熬过了数度纷争，成了紫霄宫一个毫无背景、办事得力的小小仙官。
自紫霄至人间，等阶分明，圣人金仙、人王领主日益逍遥，侵占灵脉、盘剥子民，比之过往索求贡献牺牲的仙神灵物，有过之而无不及。
起初还有人立志遵循天道，后来便私心日炽、贪欲横生，从公天下而家天下，视万物生灵为己所有，视父老兄弟如草芥如蜉蝣。
天道不全，运转有缺，能令越界悖命者得一时之逞、也能令其无葬身之地。
无数人类登上曾经帝神所据之位，尝到了无上的权力与奢靡，也尝到了同样的空虚与孤寂。
与一代代为神为王的快意相伴的，是一代代为俘为质、为狂为怪、血亲相残、友朋殆尽的必然。
“也许这就是天道的本意。”
猎猎狂风卷起昊天的衣袖、吹动他的冕旒。
“弱而图强，强而恣肆，恣肆则衰，”他灿烂的眼眸中流露出不忍，“一旦走上强盛，就企图求全。可天道本就不全。这无谓的轮回，人类走了一回又一回，从来不肯罢休。”
“既然如此，”敖光将刀柄重重一按，神位之底霎时出现一道深深的裂痕，“你为何还要登帝位？”
“你不必担忧，”昊天低头看着开裂的神位，“我早已明白你的用心良苦。”
他陡然握住敖光的手，短暂制住敖光的脉门。
“龙儿，也是你，替我剥离了帝神的桎梏，让我神识散入洪荒，在千千万万人的神识中尝尽人世千辛万苦、也领会人世千呼万唤。”
众目睽睽之中，这对上古神灵好似柔情蜜意地握着手，天帝从容举步，登上了神位。
“无论富贵或贫穷、高尚或卑劣、聪慧或愚笨，”帝神的金眸望向天地之间的生灵，“万物生灵也许会在绝望的黑暗中选择放弃自尊、放弃慈悲、放弃良知、放弃一切令自己软弱的情义，却也总存着一丝对于光明的希望。只要遇到足够明亮的光芒，希望就会重新燃起。”
昊天轻轻松开对敖光脉门的制力，温柔地握住了他的手。
“龙儿，从一开始你就是对的。你是最特别的光芒，而我和万物生灵一样，一点也不特别。我会让万物生灵都看到，所谓帝神和他们一样。我会让他们从此明白，他们不该被任何意志支配、也不该有任何支配他人的意志，因为我们本就是天道所召之下命运与共的一体，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敖光望向昊天的眼眸。那双金眸深邃而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阴霾。
“奉承我是没有用的，”敖光低声说着，却又有些骄傲地扬起下颌，“虽然我不当战神很久了，但力尚能战。你最好说到做到，别逼我再劈你一刀。”
昊天轻轻笑了。
封神礼成，万众欢庆之后，日子又渐渐归于平淡。
洪荒灵脉在岁月之中渐渐耗竭，就连曾经的北辰帝神也慢慢光耀黯淡，而他毫不介意，只是平和地走向了人间。他与万物生灵同生同息，再不标榜自己的身份，再不强求万众的敬拜。
万物生灵很快从最初的受宠若惊中慢慢习惯，曾令他们仰望祈求的帝神尚且如此，那些略有灵气修为的小仙小道又何用不可一世、傲慢无礼呢？
数千年后，所谓上古神灵，乃至仙神道魔都已经成为了传说。自此神魔泯灭、修道没落，洪荒大地全然归于最平凡的生灵。
又到了农忙季节。
天公作美。收获之时连日晴天。农人们妥当安置了仓满粮足，播了新种，正该休息之时，就见细雨绵绵。
霍山脚下，农人又搭起了长棚，一同聊天说笑。
须发洁白的老人一边摇着扇子，一边给山村顽童讲些荒诞不经的故事。
“山海经里，咱们这儿曾经属于中山，也有人说是写作黄钟大吕的钟山，曾经有神龙在此衔火精而生，烛照晦暗，才有了万物生灵的滋养生长。”
“神龙就是在我们霍山出生的吗？”老人身旁坐了一个小小少年，一双点漆般的眼睛，小嘴生得略略翘起。
“这，这就不知道了，神龙巨物，可能未必只在小小一个霍山。”老人尴尬地捋着胡子。
“哦——”小小少年露出失望的模样。
“不过，”老人赶忙夸耀，“经中记载，我们霍山出过一样别处都没有的好东西，名叫朏朏。说是生得雪白，毛茸茸的，可以令人忘忧。”
“朏朏？”小小少年认真思索，“我好像见过。”
“你怎么会见过？”老人失笑，“都是失传多少年的灵物，若非经中记载，连我也不会知道。”
“我见过，”小小少年童言无忌，还是一再坚持，“我肯定见过，我还摸过呢！”
一时，货郎来了，长棚下热闹起来，农人们都去看货郎们带回来的新鲜物件。
又见一辆车盖也在长棚外停住，走出两个青衣素袍的人，却都是仙人之姿。其中一个径直走向了小小少年，一双异样的赤瞳含笑望了过来。
小小少年不明所以地也望过去，只觉得这大美人好生面熟，却又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大美人风度翩翩地来到面前，一伸手就捏住了他的嘴：“你的嘴筒子怎么又出来了？”
小小少年被这等不讲礼貌的行为吓呆了，张大眼睛看着大美人。
大美人一笑就如春风拂面，他温柔地拍了拍小小少年的脸颊，仰头看着长棚下结出的一串串葡萄。
“这葡萄甜吗？”
“很酸，”小小少年也跟着仰头看，“要等熟了，才会甜呢。”
“好，”大美人不客气地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我就在这儿，慢慢等。”
“这是我爷爷讲故事坐的地方。”小小少年小声抗议。
“故事？”大美人饶有兴趣，“我也会讲故事。”
“什么故事？”小小少年好奇起来，“你会讲神龙的故事吗？”
大美人一时顿住，宝石般瑰丽的眼眸中浮现出了一种过于复杂、令小小少年还难以理解的神色。
仿佛至亲的长辈一般，大美人轻轻揽过他的后颈，温柔地将脸颊贴在他的额头。
“我会讲很多很多、很多很多神龙的故事，有一条最好最好的小神龙，他的名字叫做东山——”
会讲故事的大美人很快受到了孩子们的簇拥。他不仅会讲神龙的故事，还会讲妖魔的故事，还会讲人的故事，甚至还会讲天道的故事。
“天道究竟是什么意思？”大美人若有所思，“为什么要让开天大神的心脏独独留在世间，又为什么要让天宫帝神和护法神龙双双入魔？”
山村顽童们都懵懂地眨巴着眼睛。
小小少年专注地努着小嘴筒子，突然灵光一闪，一跃而起。
“我知道！”小小少年胸有成竹，“开天大神为了开辟新世界献出了自己的一切，天道一定是爱怜他，才让他的心脏留在世间，好好感受他为万物创造的生机！天宫帝神和护法神龙的法力最强，天道也一定是看重他们，所以让他们明白各族各类都有不易，甚至让他们入魔明白一己幽暗，才能足够清醒！这就是天道的意思。”
大美人仰头呆呆地看着眉飞色舞的小小少年，忽地莞尔一笑，仰头望向棚顶。
“东山，你看！”他欣喜若狂地指着，“葡萄好像熟了。”
“真的！”小小少年也仰头去看，欢呼雀跃起来，“葡萄熟了！”雀跃了一会儿，他忽然停住，疑惑地看着大美人。
刚才，他叫他什么？
长棚又多搭了一段，连起了一座崭新的茅舍。
两个人坐在自家门前，桌上摆满了黑玉子一般成熟的甜葡萄，散发着甘甜的果香。
“这下我都说到做到了，”昊天不吃葡萄只剥葡萄皮，“龙儿，你还满意吗？”
“满意，”敖光吃葡萄不吐葡萄皮，惬意地仰在长椅，“葡萄熟了果然很甜，还算是如我愿。”
一只手不讲礼貌地摸上小龙的肚皮。
“做什么？”肚皮滚圆的小龙瞪了昊天一眼，都懒得伸手打了。
“我也很满意，”昊天的金眸深深地望着他，“从一开始，我就只想和你结为眷属、筑就爱巢、绵延子嗣，一家人和睦温馨，过永世宁静的生活。”
那目光始终直达心底。
“往日已是浮光掠影，”敖光温柔地抚上敖光的眼角，“好在如今，你我的愿望都实现了。”
金眸促狭地含了笑。
紧接着，一颗甜蜜的葡萄就唇对唇地喂进了小龙口中。
“做什么？”敖光羞得满脸绯红，狠狠给了昊天一巴掌，“光天化日之下——”
“我还有一个愿望没有实现呢，龙儿，”昊天任他气愤拍打，一力将他抱了起来，“摘星换日的事都为你做了，寻亲访友的事也都为你做了，柴米油盐的事全都为你做了。从此再无心头事，你该专心绵延子嗣了。”
“荒诞不经！无耻至极！”小龙奋力叫骂，“昊天你这个混账！绵延什么子嗣！要生你自己来！”
茅舍门被一脚踢开，又被一脚关上，叫骂声含混了起来。
方才还晴好的天空突然乌云密闭，登时细雨四合，风雷雨声欢乐地在人间跳跃起来。
正在自家抱着饭碗扒饭的小小少年忽然从饭碗中抬起脸，带着一脸饭粒望向窗外。
“爷爷，”他莫名其妙地道，“我好像要有一个弟弟了。”
须发洁白的老人呆了一呆，默默捧起饭碗盖住孩子的小嘴筒子。
“傻孩子，”老人摸摸他的头顶，“说什么胡话呢？”
他指着窗外无垠的天地。
“你能不能有弟弟，不是自己说了算，是苍天说了算！”
—the end—
完结，撒花！
想必大家都知道，是哪个小美人要出生了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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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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