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并不太平。
自从龙族首领在此坠落,龙族铩羽而归,魔道自以为大获全胜,已然毕其功于一役。却不想天帝竟率麾下仙道亲征东海。神魔大战打得是昏天暗地不可开交。战至酣时,昊天帝骤然暴发黑暗的神息。
魔祖骇人地大笑起来。
“东海真乃我魔类福地,战神不战而败,天帝神修而魔!你还杀什么神龙?补什么天道?入我魔道,必有大成!”
一时间,四面八方,都是魔类嘎嘎怪笑。魔息在天海之间翻涌回荡,竟令仙道胆寒,有修为不足的小仙小道甚至当即神识崩溃。魔类便更肆意取笑,魔祖甚至笑得放下了兵器。
就是这一瞬的战机,一柄取自洪荒灵脉精矿、曾由三皇亲自监制的长刀从天而降,将魔祖一击致命。
长刀挥洒,振去污血,便直直指向了昊天。
“龙,龙儿?”昊天望着面前熟悉的身影,几乎不能相信,“是你?”
满怀黑暗气息散去,他向着他的小龙伸出手,笑了。
原来竟真有否极泰来,他终于兑现了年少时的诺言,陪着他同上战场。
长刀却冰冷地抵住了他的胸甲。
“魔祖已除,”敖光的声音珍贵如金,却又寒意如雪,“天帝,来算算你我之间的糊涂账吧。”
“龙儿,”昊天低头看向长刀,又缓缓抬眸,“我还是心甘情愿,不曾有变。”
“这笔旧账,我已经报答天帝了,”敖光淡淡一笑,“十副龙脉,天帝,你的天道补全了吗?”
昊天喉头一紧。
“龙儿,”他终是低哑地开口,“我是为了你,为了你的命途。中山之行,你虽未及说,我却都明白。我托付了情意,你也托付了情意。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全你。”
“原来你竟是个痴儿,”敖光竟又笑了,“我是托付情意,不是为仆为奴。我愿为你所驱遣,是为了与你同求一个未来。我从来不是你的附属,你又怎敢决定我的命途?”
“你我之上,还有天道,”昊天急切地道,“龙儿,凡事有得必有失,总是要付出牺牲的。”
敖光竟仰天大笑。
“远古神龙一生功德,无辜至此。杀神龙补天道,真的补得了吗?”他眼角渗出血泪,“还是说,该补天道的,原本是我?”
“不是!”昊天已不顾胸前刀锋,向前要去阻拦他的话音,生恐为人所知,“绝无此事!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没有你,龙儿——”
敖光低下头,宝石般的眼眸认真地看着他,看了许久。
“都说你是盘古大神的心脏所化,”那双眼眸艳炽,“难道盘古大神的心脏就是这样软弱吗?”
长刀轻轻地向前近了毫末。
“魔祖已死,魔道未除,”敖光道,“我真后悔在大泽旁问了你的名字。”
长刀又轻轻地近了毫末。
“我不愿再记得你的名字,”敖光近乎淡漠地,“你不必再记得我的名字。从此之后,你我之间牵扯,再无情意可言,只有龙脉二字。”
法力强盛,宝刀锋利,霎时劈开胸甲,断了天帝七经六脉。
天海之间都有一瞬震颤,只是那一瞬,天帝的身体就如秋叶一般坠落。
长刀又是一振,刀身光可鉴人,敖光在刀身看见了自己的眼睛,像是在狡黠地发笑。
“杀了妖孽!”仙道们终是从震惊中醒悟,叫嚷起来,“此妖背叛正统,谋害帝神,除之后快!”
敖光合上眼眸,调转长刀。
“首领——”一声长长的哭泣,“首领您要做什么!”
一条长龙倏然现身,不顾刀枪剑戟,以肉身撞开仙道魔众,冲到了敖光面前,化为了人形。
是东山,哭得湿漉漉的东山,用点漆般的眸子乞求地看着敖光,死死抱住锋利的长刀,臂膀登时冒出血线。
“好东山,你是最好的孩子,”敖光抵上他的额头,“一切至此,已然无法转圜。我不是合格的首领,无颜偷生,更不能再拖累龙族。如若世间再有能够光明烛照的神龙出世,你一定要带着他蛰伏山野、永世不出。”
“首领!”东山张皇地抬起眼睛,“我不明白,首领!”
敖光合上双眸,一点光华在两人眉心之间流转。
东山猛地张大眼睛。
“魔道未除,杀戮所修,正在此心,”敖光抬手按在自己心口,“东山,放手。”
数千年之后,一叶小舟出海,东山老人带着豢养的小龙临近深渊。
“爷爷,”小龙不明所以,“这是什么地方?”
“这本是东海所领,因魔道盘踞,魔息回旋,成了这般吞身毁命的深渊,”东山老人收起桨板,“然而谁也想不到,如若是大能入此深渊,却能够洗身重生,散脱神识。”
“可是为什么要洗身重生、散脱神识呢?”
“因为身份有时是桎梏,神识有时很复杂,需要抽丝剥茧,筛选择取。”
小龙半懂不懂,望向了东山老人。
“首领,”东山老人缓慢地说,“我想了很多很多年,自开天以来,历经量劫,可是每次量劫都是腐朽化去、新生归来,正如当年你入这深渊。是否有可能,天道不全正是全之所在,是我们不曾完全明白天道的安排?”
这番对话只及至此,海面就风云变幻,妖魔重叠。
“我老了,首领,”东山老人向小龙伸出手,“我没有力气了,也没听从首领最后的吩咐。因为我更喜欢首领早先说的,未来会有更多的光明。我知道首领曾经失望过,可我也相信首领不会一直失望下去。首领,就像我年少时仰望的你那样,用你的光明烛照万物。如果东山还能回来,也会继续为你这么做的。”
他俯身抵着龙子的额头。
一点光华瞬间流转。
东山山神转身挡在龙子之前,独自面向天海之间密密麻麻的魔类,眼眸慢慢焕发出如同年少般的光彩:“首领,就让我为您的恩情护您一回、为龙族的光辉再战一场。”
无数陌生又熟悉的记忆瞬间回还,龙子想起了自己出世之初所携的万丈光芒,也想起了自己陨落之际在深渊流散的神识,他痛苦地开始凝聚在洪荒间游离已久的神识,时冷时热,惊骇恐怖。
“你的神识——”昊天又徒劳地向敖光伸出手,“你都看见了什么,我都做了什么——”
“我替你剥离心魔,也替自己剥离心魔,”敖光的面容俊美如玉,也冰冷如玉,“以为或许能助你渡过一劫。谁知你却还是入了杀戮之道。难道这也是天道在上的召唤吗?”
“是,”昊天直视而上,“这是天道的召唤,天道所召,也并不只是我。”
自东海之上受了敖光一刀,昊天也隐隐觉得心脉一开,坠入东海深渊之时,更是瞬间神识四散。他是盘古大神的遗留,神识强大,一度覆盖神州。
三皇之后,人王代代流传,天道不全,必然纷争不断,而人类是最弱小的族群,定要早早盘算,设法自保,以免总是在神魔仙道之间沦为牺牲、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
“既然人类求神垂怜、求魔放过总要献上牺牲,神族补天为何不该献上牺牲?”
人类千万年的苦楚积累出一条妙计,以弱小凡躯令神族陨落。
更妙的是,昊天与敖光本就是青梅竹马、情意深重,二者损其一,则生者不能独存。
一旦两神神灭,人间择有慧根者勤勉修道,掌握灵脉、改换天宫,就是人类真正在洪荒称王之时。
帝神的金眸自深渊之中猛然张开,丝丝缕缕的魔息随着水流回旋。即便是洪荒大能也无法抵御深渊的撕扯,神识散去的痛苦直入魂魄。
一只肌骨如玉的手轻轻牵住了他的手,昊天再度张开眼眸,先是看见如星河一般流溢的银发,然后就看见敖光隐匿于星河面纱之间、黯淡难辨的面容。
昊天猛地握紧那只手。
“你——你为什么在这里?”
另一只肌骨如玉的手温柔地抚上他的眼角。
“没事了,”敖光轻轻地,“你不要怕,身魂虽灭,神识不毁。”
“是我对不住你,”昊天痛彻心腑,低哑嘶吼,“你不该在这里!”
谁能想到,弱小得几乎不堪一击的人类,竟能将两个上古神灵的命途算得这样准。
“我该当如此,”昊天的经脉开始节节碎裂,“你为何还要来这里?”
“我也有我的罪孽,”敖光的面容又隐没于缭乱的星河,声音也逐渐变得模糊,“从此你不是帝神,我不是——你——我们——陪伴——”
在那话音的末尾,一道绚丽辉煌的龙息火光怦然乍起,在幽暗深渊映出无限灿烂。
昊天骤然醒悟,凝望着那曾出现于创世之初的光芒,在光芒黯淡之际合上双眸,在冰冷的孤寂之中,等待自己此世一切罪恶与恐惧的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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