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红的枫叶林连绵不绝,环绕着一片幽静的湖泊,湖面上冷雾缥缈,水质清澈,一眼就可以看到底。这便是那片无仙湖。传言中的魔族重地。
无论水面还是水底,都不见所谓的魔族宫殿。自然是因为,湖心设有阵法,不破除阵法,肉眼看去,就是一片雾气弥漫,江枫渔火的晚秋景象。
凝芜来过几次,可谓驾轻就熟。靠岸泊着一叶扁舟,足以容纳四人。他们也不多耽搁,依序登上船。君凤鸣和景惹主动承担起划船重任,凝芜则独自屹立舟前,旁边站着宗神秀。两人一路上都没说话,凝芜也尽量避免跟他目光接触。反倒是宗神秀,像是有很多话埋在心底,柔肠百转,想说又不知如何开口,就这样纠结着,犹豫着,但始终没找到机会。那双冷清清,深邃明亮的眼,一直盯着凝芜,但都只能看到一张白皙的侧脸。
船行平稳,无声无息。
想到那位老人说的话,景惹不停低头往水底看去,可无论他怎样聚精会神,都无法看到想见的东西,水底有悠悠然浮动的绿草,有五彩斑斓的石子,有浮光跃金的波纹,可就是没有鱼。他自言自语道:“莫非那位老人家在诓我们不成?”
说着,仿佛确定只是危言耸听之言,但还是不死心,非要在安宁祥和中找出点危机四伏才甘心。他道:“君兄,你看见鱼了吗?”
君凤鸣做事就认真做事,划船就认真划船。闻言,一板一眼答:“没有。”
景惹拍着大腿,想要再问问前方并肩而立的一对璧人。刚要张嘴,忽然发觉二人之间气氛不对头,隐隐有种自己只要说话,就会撞上刀剑脑袋不保的错觉,话到喉咙,连忙吞下,差点咬到舌头。
君凤鸣平平静静看他一眼,居然破天荒笑了笑:“长记性了。难得。”
景惹:“……”
感受到一道炽热无比的视线,像是焊在自己脸上。凝芜心顿时慌张失措。他故作镇定,目视前方。酒意褪去,才意识到自己不久前的丧心病狂。深感老脸挂不住,耳根狂烧。他他他到底都在发什么疯!怎会做出如此匪夷所思的事,他貌似轻薄了他的好师兄。
这可……真是不得了。
都怪那该死的黑龙给的酒。没错,他一眼就认出对方正是当年跟他与好友决战的那条孽龙。后面问名字,对方也毫不避讳,直接告诉了他,墨初。如果没有听他讲述关于他身世的故事,凝芜真的可能会掀桌大打出手。要知道,两名好友是伤在黑龙手下,回去没过多久就双双离世。当时黑龙也被他一剑穿心,死得不能再死。虽然不知道为何还能在故人庄重逢。但双方都是再世为人,许多恩怨,都在电光石火的眼神交流之下,释放得七七八八。再来一杯酒,就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了。如今方对那句“冤冤相报何时了”的话有了深刻领悟。即便他出剑再斩杀一次黑龙,两位好友也不可能复生。突然间提不起兴趣。感觉一切变得毫无意义,索然无味。但他却是在那个院子再也呆不下去。只能借着酒劲跌跌撞撞离开。
那之后自己的举动,可以用荒唐两个字来总结。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居然会对宗神秀……平心而论,他对宗神秀是有好感的,带着前所未有的欣赏,以及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依赖?
想想就觉着好笑,他堂堂一国之君,七尺男儿,剑术一流,千人膜拜,万人敬仰的风光人物。竟会行此卑鄙龌龊之事,也是令人胆寒了。凝芜深深感到愧责,又很想脚底有两个洞,选择一个直接跳进去。从未有过的名为尴尬的东西,像是恶鬼索命,在他面前绕啊绕,绕得他眼冒金星,悲痛欲绝。
……
根本不敢直面惨淡的事实好吗。
很快,船来到湖中央。几人都能感知周围空气都变了。但是放眼望去,又跟在岸上看到的并无两样。说不上来哪里不同。
凝芜硬着头皮,梗着脖子,艰难的转头,目光没有与宗神秀接触,而是自他耳畔溜了出去,厚着脸皮道:“师兄,”
宗神秀目不转睛盯着他:“嗯。”
凝芜道:“麻烦给我一张符纸,最好是没有画过的,空白的。”
“好。”
于是,宗神秀取出来,交给他。
凝芜去拿时,尽管很小心,指尖仍是不受控制颤了颤,不小心擦着对方掌心。就如雷击一般,将他半边身体都劈麻木了。他怔了怔,没敢多想,右手食指指腹往剑锋上拉出很小的一道口子。见状,宗神秀微微皱眉,紧紧凝视他指尖的伤口,眼光瞬间灰暗了不少。凝芜也没注意。迅速画好符,凌空一抖,符纸猝地燃烧。
就在火光消失的刹那,他们所在的船只突然猛地一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底下疯狂拖拽。
与此同时,景惹发现原本水清无鱼的湖面荡漾开汹涌的波涛,无数条漆黑的影子,如同鬼影般,摆头摇尾,发疯似的在水中蹿来蹿去。仔细一看,就见到不少肥硕的鱼身,都有腐烂的迹象,一双双死鱼眼,泛着诡异的光芒,死死瞪着船上的他们。
景惹惊呼道:“有鱼!”
君凤鸣道:“看到了。你叫得太大声。”
景惹笑着道:“不好意思,有点激动。”
因为他寻找很长时间都没见到,突然一下子冒出这么多,实在忍不住震惊。
这时,一双惨白的手,自水底探出,扒拉上船舷。景惹忽地瞪大双眼,脸上肌肉僵硬,他有些怕鬼。而这双手的主人,很显然,是他最忌惮的东西所有。就在他还没来得及体验头皮发麻的时候,又一双惨白的手出现,“啪”的一声,带着滑腻腻的水渍,两颗阴森惨绿的脑袋破水而出。可是没等景惹大叫出声,那两只水鬼却仿佛见到了极其惊悚的东西,纵然已是水鬼,比人还胆小,扭着惨白的身躯,发出两声凄厉的鬼叫,立即钻进水中,带着那群腐鱼,一眨眼跑得无影无踪。
湖面登时变得一片死寂。
事发突然,景惹瞠目结舌。随即后怕着拍打胸口,悻悻然道:“还好还好,君兄你真厉害。他们看到你就不敢放肆了,直接跑路了。”
君凤鸣:“……”
后面发生的状况,凝芜都听在耳里。他没有多作评价。只是淡淡道:“诸位准备好。”
景惹道:“准备什么?”
凝芜:“跳水。”
景惹:“啊?”
阵法一破,湖心通往魔族宫殿的道路就算打开了。而通道就在水底。
凝芜鼓起勇气,总算转头,与宗神秀对上眼。不等对方开口,他就道:“师兄,一起?”
宗神秀点了点头。
两人同时跃起,翻飞的袖摆,像是两只漂亮的蝴蝶。
在落水的那一刻,宗神秀忽然向他伸出手,轻轻牵住他手腕。凝芜失了神,没有拒绝。
景惹目瞪口呆道:“真跳啊?可是水里有……有鬼啊!”
君凤鸣停止手上划船动作,用奇怪的眼神看他:“你怕鬼?”
景惹:“……”
“哈哈,说出来你可能不信,确实怕。”
“……”
想象中冷水湿透全身的画面并没有出现,四人穿过一层屏障,落在了实地。脚下是白石铺成的平整道路。一块同为白石质地的石碑出现在他们面前,上面张牙舞爪写着两个血红大字“肉林”。
景惹没站稳,后退了两步,见到石碑上的字,好奇道:“肉林?是酒池肉林的意思么?这里就是魔族领地了?难道魔族跟鬼族那位主人一样,都只知道贪杯好色,追求享受,不思进取?”
凝芜讽刺道:“不用想也知道不可能。”
回忆起在妖族碰到的那位魔族之主,还真是励精图治,为所欲为,轻而易举就几乎让妖族灭亡,那位雄霸下界的妖族圣皇也被他囚禁了。怎么可能跟鬼族之主一样。将二者放在一起对比,简直是一种侮辱。
景惹嘿嘿笑了笑,不说话了。
他们越过石碑,沿着长长的甬道往前。差不多一刻过去,眼前出现了一根根高耸直立的石柱,是白石打造,莹润如玉。远远看去,一根紧挨着一根排列,两边都是,整整齐齐,就好似即将出征的军队,整装待发,很有规律秩序。真的犹如密密匝匝的树林。
此时,天际突然传来阵阵闷雷,雪亮的闪电,如同一柄利刃,无情地撕烂了苍穹。雷声愈来愈大,震得几人耳膜生疼,滚滚黑云,翻涌不息。
瞧着不是什么好现象。
凝芜心头涌现出一丝不安。此前从未有过。按理说,到他这种境地,生死都经历过好几次,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事能轻易影响到他。但是不知为何,从来到这个地方开始,他就感觉后背发凉,心里毛毛的,很不舒服。
两人落地,手腕还被人轻轻握着。似是察觉到他的不安,宗神秀微微用了点力,像是安抚他一样。凝芜定了定神,朝他点了点头,不着痕迹抽回手。率先前行。
宗神秀站在原地怔了一下,这才快步跟上。
经过一根石柱,凝芜漫不经心抬头。突然目光一凛。
石柱上赫然钉着一个人!
他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凝神再看一眼。没错,真的是个人。只不过血肉都被吸干了,脸上只有薄薄的一层枯萎的皮贴在骨头上,头颅僵直地歪着,眼眶深陷,怎么看都像是死不瞑目。表情凝固在死前那一刻,扭曲变形。是名男子,他胸口插.着一把剑,将他死死钉在石柱上,仿佛钉在了耻辱柱示众一般。
一转头,居然不止一个。目光所及,数不尽的所有石柱上,都钉着一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的死状都出奇一致,全身血肉被吸食干净,只剩下一具干尸。胸口的剑是致命伤,有的衣服破破烂烂,像是被锐利的剑锋划烂,在身上落下一道又一道伤口,好似有人在拿尸体泄愤一样。尸体五官都极尽狰狞,痛苦不堪。不知这些人惹到了什么人,竟会落得如此下场。此地是魔族地盘,那魔族之主夜宴出自上天界。再观这些死人穿着,无论男女,都是一袭道袍,有的男子束发的冠带,乃是莲花形状,有的背后还背着一柄拂尘。
凝芜忽然有个大胆猜测,这些死者极有可能都是上天界的人。
想到这里,他将注意力都放在了一个人身上。
乍然见到如此之多的尸体,几人都被惊到,一阵毛骨悚然。
凝芜看着之人正是同样来自上天界的景惹,对方还睁大眼,呆呆的盯着尸体看。凝芜用平时习惯的懒散语气道:“景惹道长,不知道看到这些死人,你做何感想?”
这些很有可能都是此人同修。景惹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似是受到极大惊吓,久久回不过神,听到别人问话,心不在焉的接道:“什么感想啊?好吓人。怎么会有这么多尸体?你们看,他们身上的血肉都像是被吸干了,太可怕了。这些都是魔族干的吧,如此丧心病狂,真是……天理难容。”
凝芜静静听着,等他说完,又道:“只有这些?”
景惹不明所以,终于看向他,讷讷道:“虚公子?”
凝芜道:“你不觉得这些人都很眼熟吗?”
景惹眨巴着眼:“啊?”
露出一抹惭愧,赶紧继续仔细观察,看着看着,脸色就变了,似是才发现异常,颤声道:“这……他们的穿着打扮,我怎么感觉很熟悉?”
君凤鸣白他一眼:“当然熟悉。难道不是跟你差不多?”
经他提醒,景惹反应过来,大惊失色道:“啊?真的哎!怎会如此?这些都是我们上天界的人吗?”
说着,走到一根石柱下,抬头凝神打量。看完一具尸体,又走向另一具,如此反复,等他观察了差不多有十多具,好像终于确定,哽咽难言,这些的确是他们上天界之人,脸色已经白得有些难看,怔怔道:“这些……前辈,我虽然都未见过,可是很明显,他们的确是我们上天界来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兹事体大,我得立即禀告给师尊才行。”
面对无数同门同修惨遭如此虐待,他心情之悲凉可想而知。说话声音都开始颤抖,逐渐语无伦次,几次抬头,又慌慌张张垂下,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只觉得束手无策,苍白无力。失去血色的额上淌下大滴汗水。
凝芜默不作声盯了他半晌,选择一言不发。也不管对方还沉浸在某种物伤其类的情绪当中,与宗神秀交换眼神,两人都决定继续往前。
肉林的意思,并非酒池肉林,而是一具具尸体连着石柱组成的形同树林的所在。这条路,他们足足走了半炷香,才走到尽头。都不知道究竟挂了多少人。上天界突然陨落这么多人,没道理还没找魔族算账。要么并不知情,要么,凝芜暂时还不好判断。但他可以肯定,上天界出事了。而且是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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