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霖羽柔顺的眉眼被扯得几分狰狞，裴曦灵手上力道极大，已经将他的头皮拽裂，鲜红的血从头顶流了下来。黑红命线绞住他想要抬起的手，将其反剪在背后，牢牢压着他想要抬起的身。清脆的骨裂声并未打动裴曦灵，反而让她眼里的怒火愈燃愈烈。
两股相反的力道几乎要撕开白霖羽，他疼得几乎要窒息：“什么替死鬼……我不认知道。”
裴曦灵重重喘了一口气，拽着头发把人拉起来，精瘦的长腿收回蓄势，再又猛的一脚踹上他的肚子。
少年发出闷哼，单薄的脊背撞上桌角，撞开沉甸甸的实木椅，狠狠砸进墙里。
手掌交叉擦过双腕，她抽出一长一短两把白惨惨的剑，长剑直指白霖羽微弱起伏的咽喉：
“不知道？鬼王的替死鬼贴在你的魂上，日日夜夜，你会不知道？你和鬼萍到底什么关系？”她特意加重了“日日夜夜”四个字。
白霖羽的脸上全是血，眼睛也被血糊住，好不狼狈。饶是如此，他的回答依旧不变：“我不认识他。”
“好，很好。”裴曦灵怒极反笑，短剑狠狠扎进眼前人的心脏，将他钉死在墙上，“没关系，既然他敢把自己的替死鬼藏在你身上，那你的命对他来说一定很重要，他不想你死。我倒要看看，一千年的王八鬼，究竟要和你这只乳臭未干的小蚯蚓搅出什么风雨来！”
方相氏早就把傩兽抱到了门外，屋内动静不小，裴曦灵的怒吼他听得一清二楚。
见到裴曦灵阴沉着脸出来，他薅下扒在脸上的食梦兽揣进怀里，小心翼翼道：“大人，要和族老们说吗？”
裴曦灵的脸更黑了。
她用力握了握拳头，眉眼间满是阴翳：“他没有说谎，记忆没有被改动的痕迹，他确实不认识鬼萍，但鬼萍的替死鬼却在他身上。多可笑，他能缓解我的衰败，减少体内巫血的消耗，却被鬼萍先盯上了。”
鬼萍，现任鬼王。早年与她父母交好，借口人族龙脉可以增强胎儿的力量，诱骗她的父母出了巫都，在她母亲生产时打上门来，杀了她父亲，害的她母亲难产而死。
老方相氏赶到时她的心脏已经不见，拼死才将她带回巫都，伤了根基的他不得不早归建木，到死都没看到她长大。
她一度怀疑是鬼萍拿走了她的心脏，但是这么多年过去，鬼萍毫无动静，除了早衰，她也没有别的毛病。
方相氏搓搓手，觉得事情有点难办：“大人，此事涉及……”他含糊掉裴曦灵父母的称呼，“算是族中大事，理应和族内众人一同商量。但是若把他交了出去，那您……”
怪不得前日裴曦灵把人带回来了。
原来是觉察到这小子有用。
他眼疾手快捞走即将扑上裴曦灵头发的小兽，“我建议您留下他。我们可以在他身上留下禁制，他一只龙崽子，翻不起什么风浪。更何况，他于您有用。”
裴曦灵难耐地揉了揉眉心：“看好他，我先查查这替死鬼。”
方相氏点头，把食凶兽举到裴曦灵面前。食凶兽打了个小嗝，朝着裴曦灵扑腾四个小爪子。
方相氏：“把它带上？”
————
建木遮天蔽日，枝干粗壮。在一条宽大如平地的树干上，裴曦灵搭了一个简易的祭台。
沾染了鲜血的红线蜿蜒成一个古朴的大阵，阵中火堆高耸，火尖舔舐着高悬的犀角，青烟盘旋而上，像一座倒悬的青山。
戴着青黑傩面的巫者身着云肩羽衣，赤着一双脚，牢牢地踩在青绿树皮上。她的头发、手腕、腰带、脚踝挂满铃铛，随着动作规律晃动，自成乐响。
手鼓震颤，犀角烟突然有了生命般被牵引向下，逐渐笼罩她的四肢。她的舞姿开始僵硬、迟钝，像是被青烟化作的线提成了木偶，渐渐向着兽态转化。
食凶兽变回原型，趴伏在地，随着铃鼓响声发出沉闷低吼。
建木的叶落了，万般青绿向她涌去。
**的脚在汩汩绿泉里穿梭，向它们迎去，又将它们抛下。
“固人命兮有当，孰离合兮可为……”
犀角燃完了，裴曦灵停下舞步。
建木如玉的落叶在地上裂成千万片，层层叠叠。
她转开傩面，露出平直的唇和平淡的眼，单跏趺坐于阵前，轻柔地捧起龟背开裂般的叶片，垂眸开始解读。
星月高悬，虫鸣压树。火堆还在燃，照亮这一方小天地。
裴曦灵：“鬼萍竟然有两只替死鬼。”
所有鬼族王室自出生起便会开始驯养自己的替死鬼。替死鬼没有自己的意识，像是被水沾湿的纸般贴在正主身上，背负着正主的一部分命脉，一定程度上可以躲避巫都的探查，在逃脱巫都逮捕和诛杀时格外有用。
此为鬼族王室秘术，也是他们立世的一大根本，巫族对此的态度是——
全凭猎人与猎物谁的本事大。
豢养替死鬼费时费力。正主越强，替死鬼需要的材料也越多，只有二者的命脉拟合度超过一半，才能保证替死鬼能顶替正主承担湮灭。
纵使鬼萍积累千年，如何能养出两只替死鬼？
这其中一定有古怪。
食凶兽大大的脑袋顶了顶裴曦灵，头顶一阵“噼啪”，浅粉色的絮状小云凝聚成型。裴曦灵安抚地拍了拍它的头，勾走那团絮云，绕成小团含进嘴里。
絮云入口即化，化为纯粹的巫血流经她的每一寸血肉，最后汇集于她那空荡荡心口。
裴曦灵：“要没了。”
那团絮云便是傩兽积攒给裴曦灵的生命力。
食凶兽把脑袋塞进她的掌下，自己开始蹭动。
裴曦灵：“要出去了。”
傩兽净化的怨气已经耗尽，她必须外出收集怨气，假借傩兽，转化为能给她续命的巫血。
这便是她的生存之道。
她靠上食凶兽：“我打算把那小子带上，这么大一只龙崽子放在家里也不安全。”
她的手指在食凶兽的毛发间打着圈：“结师徒契吧，既能管着他，也能给他套个身份，相柳想动他还得掂量一下。”
食凶兽已经睡着了，呼吸悠长。
————
再次看到裴曦灵的时候，白霖羽明显感觉她对自己的态度好了许多。
他看着裴曦灵走到自己面前，拔下他心口的剑。身体没了支撑，他瘫软滑落在地。
光滑的蛇皮靴停在他眼前，他耳朵里传来一道声音：“收拾干净，过来拜师。”
他点头答应，待那人离开，他才艰难起身，给自己洗脸换衣。
————
灵皇要收徒的消息很快传遍巫都，换得一片哀嚎。
小豆墩难过得饭都吃不下，饿着圆滚滚的肚子就要去看拜师礼。
建木树下人头攒动，裴曦灵坐在上位，穿着厚重的灵皇正装，神色平淡。
白霖羽身着雪白羽衣，双手捧茶，恭恭敬敬弯下腰：“师父，请喝茶。”
裴曦灵接过茶盏一饮而尽：“巫都没有那么多规矩，本分老实便可安稳一生。白霖羽，你的名太轻，我给你换个字，昭。取日升月恒，昭昭之宇的意思，你可愿意？”
白霖昭重重磕了个头：“谢师父。”
“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先去人族。”裴曦灵擦着剑，头也不回道。
白霖昭摸着腰间的铃铛，那是拜师礼上收到的礼物：“师父，你相信我说的话了？”
裴曦灵：“暂时相信。鬼萍是我仇人，他的替死鬼在你身上，有任何动静及时说，我会解决这只替死鬼。”
“还有，”裴曦灵捏断一黑一红两根线，在白霖昭的手腕上打了两个结，“不要离我太远，审判者天天与祸事相伴，我不可能一直看着你。”
白霖昭乖巧地点着头。
人间很好，头一遭来人间的白霖昭险些看花眼。二人沿着小路策马而过，很快便到了一个村口，木牌上写着三个大字——
“状元村”。
裴曦灵下了马，走近村口玩泥巴的小男孩：“小子，你家大人呢？”
小男孩摸了摸黑手，朝着身后的木屋喊道：“娘，有人找。”
穿着补丁衣服的村妇走了出来，靠近了裴曦灵才发现她还怀了个孩子。
裴曦灵：“嫂嫂，我和弟弟途经此处，想借宿一晚，您家可有空屋？”
听到“弟弟”二字，白霖昭下意识看了她一眼。
村妇在二人脸上来回扫视，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就知道，你们也是为了求子来的吧？哎呦那你们可真真来对地方了，我们这状元村呐，求子极其灵验，而且生下来的儿子都大有出息，你们可得加把劲啊！”
裴曦灵笑了笑，带着白霖昭进了屋。
天色渐暗，农家人睡得早，状元村此刻格外安静。白霖昭躺在地上，对着窗户发呆。
忽然，窗外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白霖昭立刻坐了起来。
头顶伸来一只手，把他摁了回去：“躺好，还不到时候。”
白霖昭慢慢躺下，脸转向靠床一侧。他小声道：“师父，我怕。”
裴曦灵难以忽视那道目光，道：“装过头了。”
白霖昭：“师父，你封了我妖力，我真的怕。”
裴曦灵：“几只怨鬼而已，再吵就出去。”
白霖昭坐起身，慢慢靠向裴曦灵，双眼空洞：“师父，人间为什么会有鬼？”
裴曦灵倏然睁眼，暗道不好。
这妖被鬼上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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