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沂提着水桶走出厨房，见宋昭元站在院中，水注放于石桌上，正望着那颗光秃秃的银杏树。
“让一让。”
临沂收回视线挪动脚步，单秋越过他时，瞥了他一眼，眼神冷冽、带着敌意。
单秋走到宋昭元身边，笑道：“小姐，在看什么呢。”
宋昭元移开目光看向单秋，指指银杏树道：“左边那银杏枝干被雪压裂开，我在想余幺儿现在是否安好。”
单秋随意看了眼被压裂的枝干，余幺儿如何于她而言并不重要，但是殿下看起来很关心她，便道：“小姐为何这样想。”
宋昭元道：“我今日在镇上撞见了余幺儿，她面色很疲倦，眼下乌青，她说过，她的姐姐被卖到镇上很少回家，那么，余老二废后，家中的一切事务都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后面的临沂听的不是很清楚，他推开大门，走进内室。
内室很温暖，棋盘被收拾好放在一边，卫长策披头散发，端坐在炕上盯着某处出神。
临沂唤道：“公子。”
房间内沉默寂静。半响，卫长策看向临沂，眼神空洞，干涩道：“临沂，她说要带我走。”
临沂微怔：“不好吗？”
“……”
卫长策摇摇头，没精神地靠着轩窗，头发顺着肩头滑落身前，望着身前的炕几，双眼暗淡无神。
临沂犹豫会，道：“公子，临沂不知殿下和公子从前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变成现在这样，但是公子，依临沂看，殿下她其实是喜欢你的，之前那些肯定……”
“说够了吗。”
卫长策抬眼，平静地看着临沂。
临沂低着头道：“……是属下逾越了。”
卫长策阖上眼，道：“出去。”
临沂还想说什么，可对上卫长策的眼睛，只能将想说的咽下：“是。”
一步三回头，临河恹恹地关上门。
“被赶出来了。”
宋昭元走到临沂面前，临沂垂头丧气，像只焉了的小狗。
临沂忧愁着脸道：“公子晚饭一定不会吃了。”
宋昭元气笑了：“多大的人了，乱发脾气也就罢了，折磨人的方式就是不吃饭。“
临沂不敢附和。
宋昭元道：“你别担心这个，今晚的饭，他是不吃也得吃。”
有宋昭元的话，临沂放心了，勉强扯出抹笑：“如果是夫人的话，公子一定会听的。”
临沂上次也说过类似的话，虽然不知他为何如此笃定卫长策会听她的，但在她看来，显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宋昭元靠着廊柱，坐在外廊上，单秋和临沂两人在院中铲雪，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宋昭元进了屋子。
卫长策有个奇怪的习惯，他午后约莫一个半时辰会休息，每每醒来再看见她就会深恶痛绝，但别扭的是，也比平常更好哄。
最近这段日子，卫长策会一直睡到晚饭前，甚至更久，找来刘大夫看，也只说可能是忧思过重，身体并无大碍。
宋昭元撩开帘子，只见屋内的熏香已经燃尽，卫长策靠着睡着了，她走过去将熏香换上新的，走到卫长策面前。
发簪被他放在炕几上，盘起的黑发散落遮住他脸颊，不知道梦见什么，眉头紧蹙不松。
宋昭元撑着炕几俯下身，盯着他的眉眼看了片刻，伸出手抚摸他的头发，发丝从指缝间穿过。
“我和你之间……究竟有些什么……”过往呢。
对于卫长策的感觉，宋昭元是说不清的，虽然她忘了一切，但眼前这个人，不一样。
至于哪里不一样……
宋昭元眸色微深，松开手起身，找来小棉被盖在他身上，自己则是从书架上拿本书看起来。
卫长策醒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睁开眼看到坐在对面看书的女人时，卫长策甚至有些恍惚。
暖色的灯光下，宋昭元放下书，看着卫长策道：“该吃晚饭了。”
卫长策起身，小棉被从他身上滑落，他沉默一会，才应道：“好。“
声音又低又哑，让人无端心一紧。
用饭时，整张桌的气氛都很沉闷，宋昭元是皱着眉吃完的。
“小姐，我去后厨看看。”
单秋将桌上临沂剩下的菜盘子端起走出门。
虽然她不乐意和临沂待一块，但毕竟寄人篱下，帮忙洗盘子也是情理之中，不过最主要的还是，小姐现下想和卫长策单独相处。
单秋走后，宋昭元一把拉住卫长策，卫长策踉踉跄跄被她拉到内室。
“卫长策，你在想什么。”
宋昭元将人按在炕榻上，眉眼紧皱道：“吃个饭都恍恍惚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鬼上身了。”
卫长策抬头看着宋昭元，片刻后，眼神变得怨恨，用力推开肩头的手道：“别碰我。”
宋昭元：？？？
宋昭元无语笑了：“我就说今天一觉醒来怎么没说话刺我，原来在这啊。”
卫长策哑声道：“知道就出去。”
“出去？”
宋昭元坐在他旁边道：“你有没有搞错，这是我房间，虽然我是寄人篱下，但你不是说我们是夫妻吗？你不想和我一间房分开睡也就罢了，怎么，现在把这当你自己房了，还是说想和我一起睡，不睡偏房了？”
卫长策闭上眼，撇过头不看她：“出去。“
“行行行，我出去，但有一个条件。”
宋昭元跑到他另一侧，面对面道：“我出去后，别锁门。”
她今晚还有重要的事要做，虽然卫长策和她吵急了赶她出门锁门的情况很少，但万一呢，那可就坏事了。
卫长策看着她沉吟须臾，才点头。
得到答案，宋昭元步伐轻松的出门，还贴心地把门关好。
廊上，单秋靠着廊柱随意坐着，见她出来道：“小姐。”
宋昭元走到她面前，趁机揉揉她的头道：“我在呢，怎么坐着，不回房休息。”
月光清皎皎，透过屋檐梁柱落在廊间，单秋看着宋昭元，却又有几分不真切。
单秋放下腿，拿出手帕随意擦擦旁边的位置，笑道：“闲来无事，在外边坐坐也是好的，小姐也陪我坐坐吧。”
宋昭元坐在单秋身边，道：“说起来，单秋，要不你和我说说十四年前我们分开后你遇到的事吧。”
单秋看着地面，低声道：“……没什么好说的，小姐。”
宋昭元看着单秋，只见她低垂着眸，睫毛微微颤抖，道：“把手伸出来。”
单秋依言伸出手道：“小姐放心，我的伤都好了。”
宋昭元将衣袖推上去，先前手臂上细长的刀痕已经痊愈，只留下淡淡的疤痕。
“单秋，我先前忘了问你一件很重要的事，我只问这一个问题，你能回答我吗？”宋昭元放下单秋的手，问道。
单秋道：“小姐请说。”
宋昭元看着单秋认真道：“你说过是你父亲派人带你回的京城。”
单秋点头。
宋昭元继续道：“既然你父亲住在京城，那家世方面一定不会差，单秋，如你所说，我只是宋府一个流落在外的不受宠嫡女……”
话未说完，单秋道：“小姐为何会觉得自己不受宠。”
宋昭元道：“若是受宠，爹娘又怎么会让养女欺负自己的亲生女儿到现在这个地步，并且好几个月过去，还没有人找来，甚至单秋你从未提过让我回宋家，而是说让我和你走。”
单秋沉默。
宋昭元跳下廊，看着单秋道：“这样的我，就凭小时候的交情，哪里值得让你一个小姐作我的护卫，刀光剑影，出生入死。”
说完，整个院落半响没人声，宋昭元看见单秋愣了会，却是笑起来。
单秋垂眸望着宋昭元，笑道：“小姐，我作出这个决定时，那时的你也问过我这个问题。”
“我当时的回答是，值得。”
宋昭元皱眉：“不值得。”
单秋依旧道：“值得。”
宋昭元转过身，叹了叹气：“哪里值得。”
单秋跳下廊走到宋昭元面前，眼睛很亮，道：“哪哪都值得。”
见宋昭元眉头依旧皱着，单秋手抓着她的肩膀，道：“小姐，你看着我。”
宋昭元对上单秋漆黑如星的眼睛，她的眼里很真诚，带着她看不懂的坚决。
单秋道：“虽然你现在失去了大半记忆，但是小姐，你要记住，你很好，再好不过了，无论是我，还是……大家，都很敬佩你，敬爱你，成为你的护卫，是我所求所愿，所以小姐你不必心疼我受的伤，这段日子，小姐你不止一次让刘大夫过来为我检查身体，这已经够了。”
“若你还是觉得不值得，那单秋才是真不值得。”
宋昭元道：“我并没有那么好……”
单秋道：“但于我而言，你万般好。”
宋昭元看着单秋认真至极的模样，不禁笑出声：“你个傻子。”
单秋有些不好意思，装模作样咳了几声转过身，道：“时间不早了，小姐我就先回房了。”说着，大跨步跑进自己房间。
院落一下子安静下来，房内的暖灯透过窗落在地面，拉长了影子。
宋昭元靠着廊柱，望着单秋的房间心想：单秋真的一点也不适合说谎，漏洞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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